《尸言证词》萨莱恩

47、忘川

　　“忘川”酒吧所在的城西区，是这座城市肌理中一片略显陈旧的区域。窄巷纵横，老式居民楼与各种小店铺混杂，监控覆盖率远低于市中心。一辆尾号37的黑色老款桑塔纳，在这里如同水滴入海，搜寻难度极大。
　　司编年调动了附近派出所的所有可用警力，便衣出动，以酒吧为圆心，对周边所有停车场、路边泊位、甚至废弃院落进行拉网式排查。同时，交通指挥中心也接入系统，对全市范围内该型号和尾号的车辆进行大数据比对，寻找近期活动轨迹。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每过去一分钟，坐标上标注的某个未来时间点就更近一步。
　　蔺才离没有参与外勤搜查，他留在办公室，对着白板上那些由王锐笔记解密出的坐标点陷入沉思。图书馆、一个废弃的纺织厂、一个即将关闭的老式电影院、一个偏僻的社区公园……这些地点看似毫无关联，但它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内在的逻辑？是随机选择，还是符合“净坛”某种特定的仪式需求？
　　他调取了这些地点的详细资料，包括历史、建筑结构、周边环境。试图从中找出“夜枭”选择它们的规律。
　　“纺织厂，曾经是女工集中的地方；老电影院，播放过大量被认为‘低俗’的老片子；社区公园，晚上常有流浪者聚集……”蔺才离喃喃自语，“难道，他选择的地点，都带有某种他认为是‘污秽’或‘混乱’的象征意义？”
　　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的“净化”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某个具体的人，更是他所以为的、附着在这些地点上的某种“不洁”概念。这比针对个人的谋杀更加疯狂和不可预测。
　　“编年，”蔺才离接通了司编年的通讯，“我怀疑凶手的备用计划，可能不仅仅是杀人。他或许想在这些象征性地点上，制造某种具有‘净化’象征意义的事件，比如……纵火、爆炸，或者其他能引起巨大关注和恐慌的行为。”
　　指挥车里的司编年心头一凛。如果真是这样，威胁等级将再次提升。
　　“收到。我会让排爆和消防部门待命，并加派便衣对这几个地点进行隐蔽监控。”司编年沉声回应，“你那边有发现规律吗？”
　　“还在尝试。他的思维模式很扭曲，需要时间。”蔺才离揉了揉眉心，连续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让他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司队！发现目标车辆！在‘忘川’酒吧后街的一个私人收费停车场！车辆状态静止，覆盖车衣，但型号和尾号吻合！”
　　“盯住它！不要打草惊蛇！我马上到！”司编年精神大振，立刻命令指挥车转向，同时通知蔺才离，“才离，车找到了，在酒吧后街停车场。”
　　“我过来与你会合。”蔺才离立刻起身。
　　几分钟后，两人在停车场外围的隐蔽点汇合。便衣警员已经悄悄控制了停车场出入口和制高点。
　　那辆覆盖着灰色车衣的黑色桑塔纳，静静地停在一个角落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查过停车场记录了吗？”司编年问先到的队员。
　　“查了，这辆车是三天前停进来的，预付了一周的停车费。登记的名字是假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
　　“监控呢？”
　　“停车场内部监控坏了很久了。周边道路监控正在调取，看能否拍到驾驶人上下车的画面。”
　　司编年点点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那辆车。“准备行动。A组，靠近检查车辆。B组，外围策应，注意可能出现的接应人员。才离，你和我一起。”
　　行动小组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名队员小心翼翼地掀开车衣的一角，确认车牌无误。另一名队员使用窥镜从车窗缝隙观察内部。
　　“司队，车内没有人员。后排座位上有一些杂物，看起来像是工具和……几件旧衣服。”
　　“打开它。”司编年下令。
　　技术开锁，车门被轻轻打开。没有触发任何警报。队员们迅速而专业地对车辆内部进行搜查。
　　司编年和蔺才离也走上前。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后排座位上散落着几件蓝色的工装服，沾着些许油污。手套箱里有一些零钱、一张过期的加油卡，没有车辆证件。后备箱里放着一个小型工具箱，里面是些常见的扳手、螺丝刀等物。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维修工人的车。
　　但蔺才离的注意力却被驾驶座吸引了。他俯下身，仔细观察着座椅的调节杆和头枕位置。
　　“看出什么了？”司编年问。
　　“座椅调得比较靠后，头枕位置偏高。”蔺才比划了一下，“这符合陈明远描述的，那个取U盘的人‘右肩微沉’的体态。他可能需要将座椅后调，给右肩活动留出更多空间。”
　　这进一步增加了这辆车就是目标的可能性。
　　“司队！有发现！”一名在检查工具箱底层的队员低呼一声。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造型简陋、但线路焊接异常精细的电子设备，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液晶屏，此刻屏幕是暗的。设备连接着几根颜色各异的导线。
　　“这是……”司编年眼神一凝。
　　蔺才离接过设备，仔细查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遥控□□的一部分，看这设计和焊接工艺，和王锐使用的定时装置风格一致，但更精密。这应该是一个备用的远程触发装置。”
　　□□！凶手果然计划使用□□！
　　“立刻通知排爆支队！对车辆进行彻底防爆检查！搜查范围扩大到整个停车场！”司编年厉声下令，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排爆专家迅速赶到，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使用专业仪器对车辆进行了里里外外的扫描。
　　“车辆本体没有□□。”排爆专家的结论让人稍稍松了口气，“但这个□□是完整的，意味着对应的□□可能已经被安置在了某个地方。”
　　□□在这里，□□在哪里？是哪个坐标地点？
　　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了起来。必须尽快找到□□，找到那个取U盘的人！
　　“技术科，尽快从这辆车上提取所有可能的生物痕迹，指纹、毛发、皮屑，一切！”司编年命令道，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
　　同时，对周边道路监控的排查也有了进展。在桑塔纳停入停车场当天下午的监控画面中，捕捉到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夹克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的短暂画面。虽然画面模糊，帽檐遮挡，看不清面容，但他的走路姿态，尤其是右肩那微微下沉的特点，与陈明远的描述高度吻合！
　　“就是他！”司编年指着屏幕定格的那个身影。
　　现在，他们有了嫌疑车辆，有了嫌疑人的体态特征，甚至可能很快会有他的生物信息。
　　但时间依然紧迫。□□的发现，意味着“夜枭”的备用计划极具破坏性。
　　“根据王锐笔记里的坐标，时间最近的一个是明天下午三点，废弃纺织厂。”蔺才离看着时间表，“我们必须假设，那里是下一个目标。”
　　司编年点头，眼神决然：“立刻部署对纺织厂的秘密控制！同时，继续深挖这辆车和这个‘右肩沉’男人的所有社会关系和行踪！他就是我们打开‘夜枭’大门的关键钥匙！”
　　夜色渐深，搜查和排查工作仍在继续。找到桑塔纳带来的兴奋很快被潜在的爆炸威胁冲淡。
　　司编年和蔺才离站在停车场外，看着那辆被警方严密控制的桑塔纳，心情沉重。
　　“他故意留下这辆车和□□。”蔺才离忽然说道，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像是在给我们提示，又像是在嘲笑我们跟不上他的节奏。”
　　司编年沉默片刻，伸手用力按了按蔺才离的肩膀，那力道沉稳而温暖。
　　“那就跟上他，然后……彻底击碎他。”司编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们一定能做到。”
　　蔺才离侧头看了看肩上的手，没有躲开。他感受着那份坚定的支持，心中那片因八年梦魇而冰封的区域，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城市的黑暗处，那里隐藏着他们的对手。
　　“走吧，”司编年收回手，“回去等技术科的结果，准备明天纺织厂的行动。”
　　两人并肩离开，身影融入夜色。追捕的网正在收紧，但与“夜枭”的最终对决，显然还需要更艰苦的努力，和更关键的突破。
　　废弃纺织厂坐落在城市边缘，锈蚀的钢铁骨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荒凉。巨大的窗户玻璃大多破损，像空洞的眼睛，窥视着外界的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残留的纺织浆料气息。
　　根据王锐笔记解密出的信息，下午三点是这里被标记的时间。从清晨开始，司编年指挥的行动小组就已经秘密完成了对厂区的合围。便衣警员伪装成流浪汉、探险者，潜伏在厂区周围的断壁残垣和杂草丛中。狙击手占据了远处制高点，视野覆盖主要出入口和开阔地带。排爆小组携带着设备，在厂区外围待命，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
　　指挥中心设在一辆经过伪装的厢式货车里，停在距离厂区几百米外的一个废弃仓库内。司编年和蔺才离都在这里，紧盯着由无人机和隐蔽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
　　“各小组汇报情况。”司编年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出。
　　“A组就位，东侧围墙无异常。”
　　“B组就位，西侧废料区无异常。”
　　“C组内部侦察组报告，已初步渗透主厂房一层，未发现人员活动痕迹，也未发现明显□□。环境复杂，搜索需要时间。”
　　“D组（排爆）外围待命，无人机热成像扫描未发现厂区内有热源。”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才离，你怎么看？”司编年看向身旁的蔺才离。蔺才离正凝神观察着主厂房的内部结构图，以及无人机传回的俯瞰画面。
　　“太安静了。”蔺才离眉头微蹙，“‘夜枭’知道我们破解了部分坐标，他应该预料到我们会在这里布控。如果他的目的是完成‘净化’仪式，要么他会想办法突破我们的防线，要么……这里根本就是个幌子，或者，陷阱。”
　　“陷阱？”司编年眼神一凛。
　　“还记得图书馆吗？他利用通风系统和定时装置制造混乱。这里的环境更复杂，能做的文章更多。”蔺才离的手指在结构图上划过，“大型老旧机械设备、纵横交错的管道、可能存在的化学残留……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被动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下午三点。厂区内依旧死寂，只有风吹过破窗发出的呜咽声。
　　“C组，加快搜索进度，重点排查可能安装□□或设置机关的区域！特别是通风口、管道连接处、大型设备内部！”司编年下令，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明白！”
　　频道里传来C组队员细微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交流声。他们如同幽灵般在布满灰尘和废弃零件的巨大空间里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真是幌子？”有队员在频道里低声嘀咕。
　　司编年和蔺才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不相信“夜枭”会浪费一个精心标注的坐标。
　　两点五十八分。
　　突然，C组队长的声音急促响起：“司队！在主厂房三楼东南角，原染色车间，发现异常！这里有一个小型的手摇式发电机，连接着几条临时拉设的电线，通向几个……好像是改装过的工业用大功率紫外线灯管？灯管对着几堆废弃的布料！”
　　紫外线灯？这算什么？“净化”仪式？
　　“小心接近检查！注意是否有其他连接！”司编年立刻命令。
　　“正在接近……等等！发电机旁边有东西！”队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是一个……是一个音乐盒？老式的，上了发条的那种。”
　　音乐盒？
　　就在所有人疑惑之际，那个老旧的音乐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开关，突然自己响了起来！
　　叮叮咚咚——是一首旋律异常古老、甚至有些跑调的、带着诡异宗教感的颂歌！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突兀地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几乎在音乐响起的同一时间！
　　“轰——！！！”
　　一声沉闷的、并非来自厂房内部，而是来自厂区外部的爆炸声猛地传来！距离指挥车不远！地面甚至传来轻微的震动！
　　“报告！什么情况？！”司编年对着频道大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司队！是厂区西北角那个废弃的消防水泵房！发生爆炸！规模不大，但起火了！”外围警戒小组立刻汇报。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夜枭”的真正目标，或者说他制造混乱的手段，在外面！
　　“消防组立刻灭火！B组，封锁水泵房区域，搜查有无可疑人员或物品！A组、C组保持原位，提高警惕，防止内部还有后续！”司编年强迫自己冷静，快速下达指令。凶手的目的就是吸引注意力，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指挥车里，蔺才离却死死盯着主厂房内部的监控画面。音乐盒还在叮咚作响，那几盏紫外线灯在音乐响起后，也诡异地亮了起来，发出幽幽的紫光，照射在那些布满霉斑的废弃布料上。
　　“不对……他的目的不是爆炸……”蔺才离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是孢子！霉菌孢子！”
　　他猛地看向司编年：“编年！让C组立刻撤离那个区域！戴上防毒面具！那些紫外线灯可能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激发特定霉菌释放大量孢子！他说的‘净化’……可能是想制造一场生物污染！那些布料上的霉菌很可能被特殊培养过！”
　　司编年瞬间头皮发麻！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的疯狂和残忍再次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比单纯的爆炸更阴险，危害可能更持久！
　　“C组！立刻撤离染色车间区域！重复，立刻撤离！注意呼吸道防护！”司编年对着频道疾呼。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频道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惊呼。
　　“咳咳……什么东西……空气里好多粉尘……”
　　“眼睛……眼睛有点刺痛……”
　　“医疗组！准备救援！”司编年目眦欲裂。
　　所幸C组队员训练有素，反应迅速，在出现不适的第一时间就屏住呼吸，快速向厂房外撤退。医疗组穿着防护服冲了进去接应。
　　外面的火势很快被控制住，水泵房的爆炸确认是一个小型□□包，威力有限，主要起警示和干扰作用。
　　但厂房内部的生物污染，却成了新的、更令人担忧的威胁。
　　经过随后赶到的生化处理小组初步检测，那些被紫外线灯照射的布料上，培养了一种毒性较强的变异霉菌，大量吸入其孢子会导致严重的呼吸道感染和皮肤过敏反应。幸好发现和处理得还算及时，几名出现症状的队员经过紧急处理后，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夜枭”没有现身，他就像一个幽灵，远程操控着这一切。他用一个音乐盒触发器，一套简陋的紫外灯装置，和一点生化知识，就差点让警方付出惨重代价，并且成功地在另一个层面制造了“净化”的恐慌。
　　警方扑了个空，还险些中招。
　　回到指挥车，气氛异常压抑。虽然阻止了更严重的后果，但这次行动无疑是被“夜枭”戏耍了。
　　司编年脸色铁青，一拳砸在车厢壁上。
　　蔺才离相对冷静，但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他调出了从桑塔纳上提取到的生物痕迹分析报告，之前因为纺织厂行动，还没来得及细看。
　　报告显示，在驾驶座上提取到的几根毛发和皮屑，与数据库进行比对后，找到了一个匹配度高达99.9%的人员——张贺，男，四十一岁，曾任市化工厂实验室助理，八年前因违反安全规定被开除，之后记录不详。值得注意的是，他当年工作的化工厂，主要生产的就是一些工业用杀菌剂和防霉剂。
　　张贺有化工背景，熟悉霉菌特性！体态特征吻合！车辆关联！
　　“找到他了！”蔺才离将报告递给司编年，眼中寒光闪烁，“张贺，就是那个取U盘的人！他很可能就是‘夜枭’的技术执行者，甚至……就是‘夜枭’本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这个消失八年的化工厂前雇员。
　　司编年看着报告上的照片和信息，眼神锐利如刀。
　　“发布通缉令！全城搜捕张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