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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渊回响 ...

  •   自那场耗尽心神的大病初愈,许棠霁敏锐地察觉到,她与霍听澜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屏障,正以不可逆转的速度消融。他依旧是那个威仪天成、深不可测的帝王,掌控着一切,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然而,那些无言的守候、细致的关怀、以及不容置喙的庇护,却如涓涓暖流,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她以理智和归家执念筑起的心防。

      她开始畏惧与他独处的时光。

      畏惧他看似随意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太沉,太深,仿佛能穿透她所有勉力维持的平静,直刺她灵魂深处那片名为“动摇”的荒原。畏惧他靠近时,身上那清冽而霸道的龙涎香气,总是不由分说地侵入她的感知,搅得她方寸大乱。更畏惧那些不可避免的、细微的触碰——递送书卷时指尖的偶然相触,立于身后指点画技时衣袖的轻拂,甚至只是同在殿内时,那因距离过近而无法忽视的、属于他的存在感。每一次,都如同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投下石子,涟漪层层扩散,难以平息。

      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

      寻了各式由头,减少了前往御书房伴驾的次数。即便他亲临凤仪宫,她也总是低眉顺目,言辞恭谨,将自己蜷缩进一个看似安全无虞的壳中。她甚至重新捧起那些枯燥刻板的宫规女戒,试图用这些冰冷僵硬的条框,来束缚住自己那颗日益躁动、几乎要脱离掌控的心。

      霍听澜何其敏锐,她的这点小心思,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并未点破,亦未施加任何逼迫。只是那双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在凝视她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暗流。他依旧如常前来,如常停留,却不再试图引她交谈。有时,他便那般静坐一隅,专注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任由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殿内弥漫、发酵。

      这沉默,远比任何质询更让许棠霁感到压力。如同暴风雨前厚重压抑的乌云,沉甸甸地悬在头顶,让人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这日午后,霍听澜处理完手头紧要政务,并未即刻起驾,反而缓步踱至窗前,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几株新移栽不久的玉兰。春末夏初,玉兰的盛期已过,那些曾洁白无瑕的花瓣边缘微微卷起,染上些许憔悴的淡褐,透出一种繁华将尽的、颓唐而惊心的美。

      “花开花落,自有其时。”他蓦然开口,声线平稳,却轻易击碎了殿内维持许久的死寂。

      许棠霁正心神不属地临摹着一篇法帖,闻声手腕微颤,一滴饱满的墨汁“啪”地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目的污迹。她只得搁下笔,垂首应道:“陛下圣明。”

      霍听澜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那你呢,许棠霁?你的‘时’,在何处?”

      许棠霁心头猛地一悸,袖中的手指悄然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借那微痛强自镇定:“臣女愚钝,不解陛下深意。”

      “不解?”霍听澜迈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你在惧怕什么?”

      他问得如此直接,毫不迂回,仿佛能轻易劈开她所有仓皇构筑的伪装。

      许棠霁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辩驳:“臣女并未……”

      “看着朕的眼睛说。”他沉声打断,语气并不高昂,却带着帝王天生的、不容抗拒的威仪。

      许棠霁被迫抬起眼,直直撞入他那双幽深如古井的墨眸。那里不见怒意,不见逼迫,唯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海。在那样的注视下,她所有预先准备好的托辞都凝固在舌尖,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她在惧怕什么?
      惧怕沉沦于他织就的温柔网罗,惧怕迷失自我,忘却归途;惧怕任务失败,永困此间;更惧怕……若有朝一日任务达成,那注定的分离会将他推向何等毁天灭地的疯狂境地。

      她的沉默,她的挣扎,她眼底无法掩饰的惶惑与痛苦,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霍听澜静静凝视她良久,忽然,极轻极缓地叹出一息。那叹息轻若鸿毛,却裹挟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许棠霁的心上。

      “许棠霁,”他唤她,声音低沉下去,糅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朕说过,不会再逼你。”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微顿,最终却只是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鬓边一缕不听话的散落青丝,动作间带着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

      “但朕的耐心,并非无穷无尽。”他收回手,目光依旧牢牢锁住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朕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想清楚你究竟是谁,想要什么,以及……究竟在畏惧何物。”

      语毕,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衣袂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步出了凤仪宫。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廊下,许棠霁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缓缓跌坐回锦凳之中。后背,早已被一层冰凉的冷汗浸透。

      他看穿了。
      他什么都看穿了。
      看穿她的动摇不定,看穿她的恐惧彷徨,看穿她那颗在任务与真情之间备受煎熬、无所适从的心。

      他没有动怒,未曾以强权相压,反而给了她“时间”。
      可这所谓的“时间”,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更为煎熬的凌迟?让她在无比的清醒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却无力挣脱,无法呼救。

      【目标人物霍听澜当前黑化值:67/100。】

      黑化值又降了。是因为他已然确认了她的动摇,故而觉得胜券在握了吗?

      许棠霁抬手,指节冰凉,轻轻覆住自己的双眼,只觉得一股深彻骨髓的疲惫与无力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起现代那个狭小却全然属于自己的出租屋,想起可以肆意熬夜追剧、吐槽小说的简单快乐,想起电话那头父母朋友关切熟悉的嗓音……那些曾经鲜明无比、支撑她至今的记忆画面,此刻竟有些模糊褪色。取而代之,不断在脑海中盘旋的,是霍听澜喂她喝粥时低垂的、专注的眉眼,是他守在她病榻前疲惫却不肯离去的侧影,是他方才拂过她鬓发时,那克制而珍重的指尖温度……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种天差地别的人生,在她脑海中进行着激烈而无声的战争。

      回家的渴望依旧炽烈,那是深入骨髓的本能,是支撑她挣扎至今的唯一执念。
      可对霍听澜那份说不清、道不明,却日益清晰的情愫,却也如同生命力顽强的藤蔓,在她心间悄然扎根,疯狂滋长,越缠越紧,几乎令她窒息。

      她亲手筑起的心牢,如今困住的,竟是她自己。进退皆是无边深渊,看不到出路。

      殿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宫墙之下,将天际晕染成一片凄艳而壮丽的橘红。那看似温暖的光线奋力透过雕花窗棂,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源自她心底最深处的寒凉与迷茫。

      许棠霁怔怔地望着那一片即将被暮色吞噬的暖光,眼中空洞而无措。
      她的“时”,究竟在何处?
      而那条她心心念念的归家之路,是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布满了名为“霍听澜”的、甜蜜而危险的荆棘与诱惑,让她……身陷囹圄,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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