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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一百六十七章 荷宴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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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荷宴的日子在刻意维持的平静中如期而至。
晨起时分,司制房女官送来参加宫宴的服饰。并非素日常服,而是一袭湖蓝织金缠枝莲纹宫装,云锦料子在晨光下流转着细腻光泽。配以同色珠钗,华贵清雅恰到好处,既不失体面也不显张扬。这显然超出内廷常例,更像是某人的特别安排。
许棠雾凝视衣裳片刻,终在宫女侍奉下更换。镜中人云鬓花颜,精心衣饰掩去商贾女的烟火气,添了几分宫闱女子的清贵雍容,与凤仪宫氛围奇妙融合。唯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带着审慎疏离。
乘步辇前往御花园途中,她能感知沿途宫人暗投的目光——好奇、探究、怜悯,或许还有嫉妒。她目视前方,袖中指尖微收。自踏出凤仪宫那刻起,她便不再是单纯的"许棠雾",而是被贴上"酷似先后的商女"标签,成为今日盛宴最瞩目的焦点之一。
荷池畔曲水流觞,碧叶连天,各色清荷亭亭玉立。早已到场的宗亲重臣家眷言笑晏晏,衣香鬓影间一派升平。当引路太监唱喏通报许棠雾入席时,喧闹场面瞬间凝滞,无数目光齐射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她承受着目光的重量,保持得体微笑依指引入座——位置不显眼也不偏僻,恰在霍听澜御座下首不远不近处。
御座方向投来深沉视线,她垂眸未望。
宴初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看似融洽。太后端坐上首慈祥含笑,与老王妃闲谈似未关注她。安阳郡主身着石榴红宫装如灼灼火焰,不时瞥来倨傲不善的目光。
酒过三巡,安阳果然按捺不住。执杯起身,清音传遍水榭:"皇兄,今日荷景难得,光饮酒听曲未免单调。听闻许姑娘出身江南商贾见多识广,不若请她讲讲风物,或展示些有趣技艺让众人开眼?"
刻意点出"商贾"身份,又让当众"展示",分明是将她视作取悦众人的伶人。
顷刻间所有目光再度聚焦,带着看好戏的兴味。太后面上含笑未阻,眼神却微冷。
许棠雾心中了然,从容起身向御座与太后方向屈膝:"陛下、娘娘、郡主殿下。民女才疏学浅,不敢妄谈风物。若论技艺..."眸光扫过池中清荷已有计较,"愿以此间清荷为题,献丑水墨小品为宴助兴。"
避开"商贾"话题择取风雅绘画,既回应挑战又不失身份。
霍听澜深眸注视未置可否。
太后含笑开口:"许姑娘竟通画艺?哀家倒是好奇。准了。"
宫人速备画案笔墨。众目睽睽下,许棠雾走至案前凝神静气。未选工笔细描,提笔蘸墨悬腕略思,旋即挥洒开来。写意荷花不求形似但求神韵,笔走龙蛇间泼洒点染,墨色淋漓中荷叶舒展、荷茎挺拔、荷花清逸尽现纸上。不绘全景只取池角,数片墨荷伴半放花苞,留白处意境悠远。
不过一炷香,气韵生动的墨荷图已成。画风洒脱毫无闺阁柔媚,反带不属于这时空的不羁通透。
席间渐静,原看戏目光转作惊讶欣赏。在座皆具鉴赏力,知此画非寻常闺秀所能为。
许棠雾搁笔谦道:"拙作贻笑大方。"
安阳面色难看,未料她真具此才艺且完成出色。
席间以书画闻名的老王爷抚须颔首:"妙哉!笔墨酣畅气韵自成!许姑娘此画深得写意之妙,观如清风拂面。不想商贾之家竟出此才女。"
赞中再点出身。
许棠雾神色不变微欠身:"王爷谬赞。家父虽为商贾,素敬文人雅士,家中藏有些许书画典籍,民女耳濡目染略通皮毛,不敢当盛誉。"
不卑不亢既认出身又明家学,应对滴水不漏。
霍听澜始终静观,此刻端杯浅酌,目光扫过全场落定她身:"画不错。"
三字定论,席间微议尽消。
安阳暗恼却不敢再言。
太后深望许棠雾,慈和笑颜底掠过冷芒:"许姑娘果然蕙质兰心。来人,看赏。"
风波看似从容化解。
然许棠雾归座时,后背已沁冷汗。知此仅开端。太后赏赐、安阳敌意、众人审视如无形罗网正缓缓收拢。
宴续丝竹再起,似插曲未存。然气氛已变。投来目光少了几分轻蔑,多了探究忌惮。
她执杯指尖微凉。目光不经意扫过御座,正撞上霍听澜的凝视,那双深眸情绪难辨。
(这场你默许的考验,我可算通过?)
荷香沁脾,掩不住宫苑深处无声的刀光剑影。自知从今起,将真入漩涡中心再无退路。与霍听澜之间那根由试探、庇护、猜忌与难言牵绊交织的线,也因此宴绷得更紧,也更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