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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第一百五十七章 裂痕之光 ...

  •   霍听澜几乎是落荒而逃。凤仪宫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他失控的氛围,却隔绝不了脑海中翻腾的影像——她低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指尖轻柔的触碰。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夜风带来一丝清醒,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抬手看着被细致包扎的伤处,那整齐的结扣仿佛带着温度,烫得他心头发慌。

      (她到底是谁?若是细作,何必多此一举?若是棠霁......为何不认?)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藤蔓。他惯用的解决方式——囚禁、拷问、毁灭——在此刻失了效。因为那双与棠霁一般无二的眼睛里,除了疏离和倔强,他看不到阴霾与算计。

      许棠雾在霍听澜离开后并未休息。她在殿中踱步,心绪难平。他方才那番染血的自白,像巨石投入心湖,激起的不仅是怜悯,更有深重的不安。

      (北狄入侵,先帝战死,朝堂倾轧......时机太过巧合。我'死'后王朝运势急转直下。难道我的离开真与这场巨变有关?系统送我回来,真的只为降低黑化值?)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幅墨迹已干的海船图。这艘象征自由的船,与禁锢的宫殿、与他血火的过去形成尖锐对比。她意识到,仅靠展现"不同"和细微关怀,无法根除他心中由背叛、失去和重压滋养出的毒瘤。

      她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那场战争,关于先帝之死,关于他登基后的种种......那些被掩盖在"暴君"名号下的真相。

      翌日,霍听澜没有出现。送来的早膳依旧带着调整,甚至多了一碟她昨夜多夹了几筷子的水晶虾饺。殿内宫人态度也恭敬了许多,会在她询问琐事时低声回应。

      这是一种无声的变化,源于帝王未言明的态度转变。

      许棠雾没有浪费机会。在宫人送茶时,状似无意地问:"昨日听陛下提及先帝年间旧事,心有所感。不知宫中可有记载那时风物的闲散书籍?整日困坐,想寻些旧卷解闷。"

      她问得谨慎,只提"风物""旧卷"。

      宫人犹豫片刻,低声道:"回姑娘,凤仪宫侧殿的书架上有一些......是陛下早年命人放置的杂书。"说完便匆匆退下。

      许棠雾依着指引,在凤仪宫另一侧找到一间布满尘埃的侧殿。这里没有塑像,只有几个高大书架,堆满了地方志、文人笔记,甚至有些兵部旧档抄本,时间跨度正好涵盖先帝末年到新朝初立。

      如获至宝。

      接下来两日,霍听澜依旧没有露面。许棠雾整日泡在侧殿,如饥似渴地阅读蒙尘的记载。泛黄的纸页在指尖翻动,带着陈年墨香与尘埃的气息。她看得太过投入,连窗外天色渐暗都未曾察觉。

      斜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在布满尘埃的空气里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就在她正对着一卷记载当年军械调配的模糊字迹凝神思考时,一道颀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手中的书卷。

      殿内死寂,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猛地抬头,只见霍听澜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逆着最后的天光,玄色衣袍几乎与昏暗的殿宇融为一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淬了冰的探针,先落在她骤然苍白的脸上,随后,缓缓移向她手中那卷来不及合上的兵部旧档。

      "你在找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却在这寂静的侧殿里,激起了令人胆寒的回响。

      许棠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在查什么!那卷兵部旧档上模糊的墨迹,记载的正是当年北境军械调配的蹊跷之处,与先帝中毒的疑点隐隐相连。

      “我……”她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袖袋里那块碎玉的棱角硌着她,提醒着她那日他砸碎玉像时的疯狂与痛苦。系统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黑化值97.1,一个依然危险至极的数字。坦白吗?说“霍听澜,我就是许棠霁,我回来了”?然后呢?他会信吗?信了之后,是被更紧地锁在这金丝牢笼,还是……被他那积压了数年、混杂着爱与恨的复杂情感彻底吞噬?任务怎么办?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怎么办?

      可不坦白呢?继续这场如履薄冰的扮演游戏,看着他在这由猜忌和痛苦筑成的高墙内自我折磨?她想起他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想起他提及往事时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只为那所谓“任务”的稳妥吗?

      (告诉他吗?告诉他,他遍寻不着的许棠霁,就在他眼前,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疯狂,却一直冷眼旁观?还是……继续扮演这个‘许棠雾’,用谎言和伪装,去赌一个渺茫的救赎可能?)

      两种选择都如同深渊。

      霍听澜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他向前迈了半步,阴影彻底将她笼罩,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伸出手,不是朝向她的脖颈或手腕,而是极其缓慢地,触向了她手中那卷旧档。

      他的指尖冰凉,与她的指尖仅有毫厘之遥。许棠雾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朕记得,”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打断了她几乎冲口而出的坦白,“你从前……最不喜这些陈年旧纸的霉味。”

      他的指尖轻轻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仿佛触碰的不是一卷可能揭开血腥真相的证物,而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你说,它们记载的都是过去的事,沾了太多无奈和眼泪,闻着让人心里发沉。”

      许棠雾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他。他……他记得?记得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

      霍听澜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凝在纸页模糊的字迹上,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现在……倒是不怕了?”他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坦白与否,似乎都不再是简单的选择。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眼底那片她从未真正读懂过的、由痛苦与偏执凝结成的冰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时空与身份,还有这五年间,她全然缺席的、他所独自承受的一切。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许棠霁”的细微习惯,连她自己都已模糊,他却记得如此清晰。

      那句“现在倒是不怕了?”轻飘飘的,却比任何厉声质问更让她无所遁形。她不是不怕,而是这五年的隔阂,系统赋予的新身份,降低黑化值的沉重任务,如同层层铠甲将她包裹,让她几乎忘记了曾经那个会因为史书里一段悲壮记载而唏嘘半天的自己。

      酸涩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她几乎是狼狈地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试图掩盖瞬间决堤的情绪。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袖中的碎玉硌得她生疼,仿佛在嘲笑她此刻的动摇与懦弱。

      (他记得……他竟然都记得……可我……我却不能承认……)

      霍听澜清晰地看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看到了她骤然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卷旧档和她冰凉的手指只有一线之隔。他眸中翻涌的深沉墨色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层下骤然窜起的火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去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问个明白。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极缓、极重地收回了手,紧紧攥成了拳,负于身后。那紧绷的拳头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动作的雕像,唯有胸膛些微的起伏,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殿内只剩下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在尘埃与墨香间无力地回荡。

      那细微的抽气声,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霍听澜死寂的心潭中激起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看着她低垂的、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后颈,那节颈骨清晰的线条让他想起多年前,她伏案睡着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心中满是柔软的怜惜。

      可此刻,那相似的脆弱之下,藏着的是他无法看透的迷雾与……可能的欺骗。信任与猜忌在他脑中疯狂厮杀。若她真是细作,此刻的动情是何等精湛的演技?若她真是棠霁……这不敢相认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他不知晓的苦衷与……对他的怨怼?

      他终是未能忍住。负在身后的手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鬓边的一缕发丝,动作是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小心翼翼。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恳求的试探。他想看清她眼中的情绪,想从那双酷似故人的眼眸里,找到一丝确凿的证据,或是一个能让他继续这场疯狂执念的理由。

      许棠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浑身一颤,那冰冷的温度却像带着奇异的灼热,烫得她几乎要跳开。系统尖锐的警告再次刺入脑海,【警告!目标情绪极度不稳,黑化值临界波动!宿主请谨慎!】她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不能……现在还不能……)

      她依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眶依旧泛红,水光氤氲,但那双眸子里,除了未散尽的悲恸,更多了一种霍听澜看不懂的、复杂的决绝。她看着他,唇瓣微动,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吐出几个字:

      “旧纸霉味……确实难闻。”

      她避开了他真正想问的,给出了一个看似回应,实则依旧停留在“许棠雾”身份上的、无关痛痒的答案。可那未干的泪痕,那强装镇定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颤抖的尾音,却像一把钝刀,在霍听澜心上反复切割。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的疑云与痛楚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殿内的空气,因这无声的对峙,再次凝固得令人窒息。

      霍听澜眸底那点微弱的光,在她这句避重就轻的回答下,倏然寂灭,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墨色,沉得骇人。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冷凝。

      “难闻?”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淬着冰渣与无尽的失望,“只是……难闻?”

      他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去碰触她的发丝,而是直接抬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攫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直面他眼中那几乎要毁天灭地的风暴。

      “看着朕!”他的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告诉朕,你究竟在透过这些‘难闻’的旧纸,找什么?!又想证明什么?!”

      许棠雾被他捏得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眼中那片疯狂而痛苦的荒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袖中的碎玉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畸形的清醒。

      (不能说……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境下……)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盈满水汽的眸子,带着无尽的挣扎与悲凉,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他,仿佛无声的控诉,又像是绝望的哀求。

      霍听澜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朦胧的水光后,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哪怕只是一个肯定的眼神。可他只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挣扎,看到了他无法理解的、深重的无奈。

      这沉默,比任何狡辩都更让他心如刀绞。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碎的颤音,“为什么……不肯给朕一个明白?!”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样,她就再也无法逃离,无法用这该死的沉默来凌迟他的心。殿内烛火跳跃,将两人纠缠对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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