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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碎玉无声 ...

  •   那无声的泪,那饱含挣扎与痛苦的眼神,比任何激烈的辩驳或尖锐的谎言,都更具摧毁性的力量。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霍听澜狂怒的心头,发出“滋啦”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攫住她下颌的手,感受到她肌肤下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也感受到她骨骼在他力道下的脆弱。只要再用力一分,似乎就能捏碎这承载着太多谜团与痛苦的躯壳。可看着她眼中滚落的、冰凉的泪珠砸在他手背上,那微小的湿意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他指节僵硬,再也无法收紧。

      “为什么……不说话?”他重复着,声音里的暴怒如同退潮般消散,只剩下被冲刷过后、一片狼藉的沙哑与空洞,“为什么……不肯给朕一个明白?!”

      许棠雾闭了闭眼,更多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他的手指。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支撑自己站立的意志都在瓦解。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系统的警告如同紧箍咒,任务的成败关乎世界存亡,而眼前这个男人濒临崩溃的状态,更让她不敢轻易掷下“真相”这枚可能引爆一切的炸弹。

      她的沉默,她的眼泪,在此刻构成了最残忍的回应。

      霍听澜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的风暴在触及她那彻底放弃抵抗、只剩下无边悲凉的神情时,竟奇异地、一点点平息下去,沉淀为一种更深、更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猛地松开了手。

      许棠雾脱力地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布满尘埃的书架才勉强站稳,书架上的书卷被撞得簌簌作响。她白皙的下颌上,留下了几道清晰刺目的红痕。

      霍听澜看着那红痕,看着她在尘埃中微微颤抖的单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执着追寻的“答案”,在此刻,似乎失去了所有意义。无论她是真是假,无论她为何而来,这无声的泪水与痛苦,都做不得假。

      他背过身,不再看她,声音低沉得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滚出去。”

      许棠雾怔住,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冷硬的背影。

      “朕让你滚出这间屋子!”他骤然提高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与自我厌弃,“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再踏进这里半步!”

      这不是以往那种充满掌控欲的囚禁命令,更像是一种……无法面对当下的逃避。

      许棠雾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她没有再多言,扶着书架,步履有些虚浮地、沉默地走出了这间堆满过往的侧殿。

      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霍听澜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厚重的书架上!

      “轰”的一声闷响,整个书架都为之震颤,无数书卷哗啦啦坠落在地,扬起漫天尘埃。他撑着书架,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手背上刚刚愈合些许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散乱的书页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

      (霍听澜,你看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无法控制的暴怒,厌恶这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轻易牵动所有情绪的无能!

      接下来的两日,凤仪宫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

      霍听澜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传唤她。送来的膳食依旧精致,甚至悄然换上了更柔软的寝具,殿内也添置了几盆清新的绿植,冲淡了些许冷梅香的沉闷。宫人们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某种一触即碎的危险品。

      许棠雾的下颌还残留着淡淡的指痕,提醒着她那日几乎失控的冲突。她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主殿,或坐在窗边看云卷云舒,或漫无目的地擦拭着那几件霁华阁的琉璃摆件。她没有再试图去那间侧殿,也没有再向宫人打听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

      她在消化,在思考。

      霍听澜那日的反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措的痛苦。他想要答案,却又害怕答案。他的偏执与疯狂之下,隐藏着的是一个早已千疮百孔、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脆弱灵魂。

      而她,似乎一直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不断撕扯着他的伤口。

      (或许……我错了。一直想着如何‘降低黑化值’,如何‘完成任务’,却忘了,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被命运和过往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人。)

      系统没有再发出警告,黑化值稳定在97.1,仿佛也陷入了某种停滞。

      直到第三日深夜。

      许棠雾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尽是破碎的影像和压抑的哭泣声。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她猛地惊醒,睁开眼,借着透过窗棂的朦胧月光,赫然发现床榻边伫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她吓得几乎惊叫出声,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

      “是朕。”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是霍听澜。

      他显然饮了酒,但没有醉到失去理智。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床边,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许棠雾心脏狂跳,抓紧了身上的锦被,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深夜至此,意欲何为。

      然而,霍听澜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许棠雾几乎以为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然后,他极轻、极缓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是梦呓:

      “朕……梦到你了。”

      许棠雾屏住呼吸。

      “梦到你……对朕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茫然的痛苦,“和以前一样……可是,一眨眼,你又不见了……朕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酒后的混沌,却比任何清醒时的质问,都更直击人心。

      “这座宫殿……好冷……”他喃喃着,“到处都是你的影子……可是,没有一个……是暖的……”

      许棠雾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热。她听着他这些从未示人的、脆弱至极的呓语,仿佛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躯壳下,一个孤独行走在无尽荒原上的灵魂。

      他说完这些,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他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碰触她分毫,就这样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之中。

      仿佛他深夜前来,仅仅只是为了,对着这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她”的人,说出这些压抑在心底、无处倾诉的梦话。

      许棠雾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了,才缓缓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指尖。殿内恢复了寂静,唯有她急促的心跳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的酒气,证明着方才那一切并非她的幻觉。

      月光清冷,洒满床前。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有些发疼的下颌,又想起他离去时那孤独寥落的背影。

      (霍听澜,我们之间……到底该怎么办?)

      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只有任务和算计,而是涌起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复杂的酸楚与彷徨。那扇紧闭的心门,似乎被他这无意间的、酒后的脆弱,撬开了一道更为深邃的缝隙。而门后的风景,却比她想象的,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危险。

      那声叹息轻如落羽,却在她心湖掀起惊涛。黑暗中,许棠雾僵硬地躺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才颓然陷进锦被。

      空气中残留的清冽酒气与龙涎香交织成网,将她牢牢缚住。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带着醉意的"朕......梦到你了",还有更让人心酸的"这座宫殿......好冷......"。

      月光如水,映照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的迷茫。指尖轻触下颌,那被用力捏握过的触感仍在,微微刺痛提醒着彼此间的鸿沟。可当他卸下帝王威仪,露出被噩梦缠绕的脆弱时,那道鸿沟似乎在某瞬间模糊了边界。

      (他需要的不是替身,也不是旁观者......而是能触碰到他冰封内心的人。可我能吗?以欺骗开始的关系,真能走向救赎?)

      系统警告言犹在耳,黑化值如利剑高悬。坦白可能引发毁灭,继续伪装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两种念头激烈交战。想起他手背上反复裂开的伤口,提及往事时的痛楚,砸碎玉像的疯狂,还有方才如迷途孩童般的呓语......

      一股冲动在胸腔涌动,催促她追出去,抓住那个孤寂背影,告诉他一切——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即将做出高风险决策。目标当前黑化值97.1,稳定性未知。强制坦白行为可能导致任务失败,世界线崩溃风险提升至78%。请宿主冷静!】

      尖锐提示音如冰水浇头,冻结了所有冲动。78%的失败风险像无形墙壁,将她重重挡回。她跌坐回去,浑身冰凉,勇气尽失,只剩无力。

      (不行......还不能......不能拿世界存亡去赌......)

      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在渴望与绝望间煎熬?

      她将脸埋入冰冷锦缎,试图隔绝一切,压下喉间哽咽。月光沉默照耀着她颤抖的肩膀,仿佛也在为这困局叹息。

      良久,她抬头,脸上只剩冰冷决绝。狠狠擦去眼角湿意,目光落向窗外孤月。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找到既能让你接受真相,又不让一切崩塌的方法......在此之前,请你......再坚持一下。)

      这与其说是决定,不如说是绝境中许下的渺茫愿望。前路未知,但至少此刻,她无法再将他仅视为需要"修正"的任务目标。

      夜色深沉,凤仪宫死寂,唯有她沉重的呼吸在殿中回荡。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未能寻得两全之策,只能将所有迷茫封存于这即将逝去的长夜。

      晨光初透,驱散了殿内最后的黑暗,却驱不散许棠雾眉宇间的凝重。她起身梳洗,动作机械,目光掠过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下颌的红痕已淡,心头的痕迹却愈发深刻。

      早膳时,她注意到送来的清粥旁多了一小碟蜜渍金桔——这是江南民间解酒的土方,绝非宫廷惯例。她执勺的手微微一顿,粥米的温热透过瓷碗传来,却暖不进心底。

      (他在用他的方式示好,笨拙又隐晦。可这份好意,我该以什么身份接受?)

      她最终没有碰那碟金桔,如同避开一个温柔的陷阱。

      整个上午,她都坐在窗边,看似望着庭中落叶,实则在与系统进行无声的博弈。

      【有没有可能......循序渐进地透露部分真相?比如,让他先接受'许棠雾'与'许棠霁'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推演中......方案可行性与目标心理承受能力呈负相关。当前黑化值下,任何与'许棠霁'直接相关的暗示,都有32%概率触发极端反应。】

      【32%......】这个数字让她指尖发凉,【那如果,先从改变现状开始呢?】

      她望向殿外被阳光照亮的一隅天空,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或许,她该先试着打破这座宫殿的囚笼,哪怕只是打开一扇窗。

      (霍听澜,如果我不敢直接触碰你的过去,那至少......让我试着带你看看现在。)

      这个想法让她枯坐一夜的心,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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