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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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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章和几位白衣女子一起围坐在案几前,同时也有几位男子,大都是从京城带来的太子旧部,他们都对前太子忠心耿耿,太子死后仍愿继续追随程章图谋为太子报仇,程章私下常常戏称其为“两朝元老”。
程章坐在中间开口说,
“今日邀大家前来,是想商议一下如何处置这量水僧法慧,各位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这其中一位“两朝元老”捋着胡子说,
“这法慧是赫连家的叛徒,当年太子与赫连家共谋大业,却被他跳出来坏了事,害得太子惨死,此人断不能留!”
那位清冷女子也附和着,
“他贪生怕死,懦弱至极,今日为了活命卖主求荣,明日也有可能反咬我们一口,我看不如杀了他。”
齐英却不太赞同,
“姐姐,这量水僧可以寻找水源,指导储水与取水的活动,在凉地境内极为稀少,又大多数被赫连戈控制,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就这么杀了会不会有些可惜?”
众人一下子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是啊,这量水僧在凉地可是多少人抢破头的人物……”
“这可是害死太子的凶手……”
“还是除了他以绝后患为好……”
程章皱着眉头仔细聆听着大家的意见,轻咳了一声,
“诸位都说的有理,依我看,营地内的暗渠还未成网,用水诸多事宜还用得上他,就暂且留他一命。当年先太子与赫连家结盟起事,事情败露之时正逢羌人大举攻伐凉地,急需赫连家军队镇守边疆,于是先太子一力扛下了所有罪责,赫连家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如今七年过去,赫连家的态度尚不明朗,不如把这个叛徒送给赫连戈,看他如何处置。”
众人皆点头赞同程章的想法,程章也不再废话,一拍桌子就宣布散会了。
此时赫连淮正坐在桌前算账,搁了笔咬牙切齿地揉着手腕,
“本座竟成了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兼账房先生,程章,等我骗取了你的信任,查清了你的秘密,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接下来几天程章没有苛待赫连淮,只是让他一直算账,算着算着赫连淮觉得不太对劲,营地购买走私马匹,皮革和兵器的支出数额甚大,远超实际所需,赫连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写下一张字条“速查程章及白绫客来龙去脉”,用金飞燕送走了。
程章来找赫连淮的时候他正在房中洗澡,听见推门的声音惊慌地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湿漉漉的脸,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像一枝出水芙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姐姐,你怎么来了?”
赫连淮觉得是个人都会动容的,那时他就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让程章允许自己在营地里自由行走,没想到程章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头一皱,点评道:
“太瘦了,难怪不经打。从明天起跟姐妹们一起操练,多吃点。”
赫连淮气的浑身发抖,程章只当他是太冷了,怕他病倒了又得好一番折腾,就脱了自己的皮裘扔在床上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明月孤悬,白山从窗前悄无声息地翻进来,“公子。”
“要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程章何处出生为何来凉地都查不到一点痕迹,只能查到七年前入凉州占山为王,五年前大燕山之战凉州边军失利,数千将士被诱入绝境孤立无援,最终全军覆没。消息传回,凉州遍地缟素,”
“这不用你说,我还能不清楚。”
赫连淮一摆手,那次大战之前父亲得了朝廷的承诺,开战后朝廷却出尔反尔中断了粮草援助,致使父亲处处掣肘,军队一败再败。
然而更大的屈辱接踵而至,朝廷派来的钦差反而指责边军轻敌冒进,欲将败军的家属收监问罪,以儆效尤,其中敲打赫连家的意味不言而喻。
“官差闯入殉国校尉康乐保家中要将其妻女抓走为奴,康乐保的遗孀欲悬梁自尽时,程章出现了,她当众撕碎官府的缉拿文书,带走了康家的妻女,还扬言‘这白绫杀不死我们,只会缠上仇敌的喉咙!’凉地年年征战,户户缟素,许多丧夫的寡妇势单力薄受人欺辱,听闻程章的美名便前来投靠,甚至未出阁的少女也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加入,程章教她们习武,待她们亲如姐妹,白绫客也渐渐壮大起来。”
赫连淮的一双美目眯起来,在婆娑的月光中晦暗不明,沉默了一会儿,
“本座知道了,回去吧。”
一连几天,赫连淮都跟着程章四处探查水源,最终敲定了水渠选址,赫连淮虽然不是真正的量水僧,但自幼饱读诗书,中毒后更是日日待在藏书窟内博览群书,他熟知水渠与取水器的营造之法,赤砂八十一道的风土人情,所以倒也应对得当,不露破绽。
水渠开工那天晚上,夜色下的沙匪营地篝火熊熊,宴会气氛热烈,旁边山头的几个小寨子居然送来了几个西域善舞的男子,说是沿路打劫的时候抢来的,在别处无用武之地,干脆当做礼物送过来。他们身形健美,面容深邃,穿着异域风情的薄纱舞衣。此刻正围着程章,卖力地跳着热情的旋舞,其中一个最活泼的甚至试图将手中的酒杯喂到程章唇边。
程章心情不错,唇角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并未直接推开,就在这时,一道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响起:
“姐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赫连淮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与周围彪悍的环境格格不入。火光映照下脸色苍白,唇色淡薄,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程章,里面盛满了欲说还休的委屈。他手里端着一只瓷碗,碗里是冒着丝丝热气的羹汤,径直来到程章面前。
“姐姐,”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你晚宴饮了不少酒,这是我熬了许久的醒酒汤,用了几味药材,不苦的,你尝尝看?”
他将汤碗奉上,那双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当他将碗递过去时,衣袖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一小片红痕,赫连淮立刻像是被窥见了什么秘密一般慌忙将衣袖拉下,眼神闪烁,强笑道,
“没事的,我不小心……姐姐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了。”
他像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名贵娇兰,都不用说什么指责的话,他那苍白的脸色,微红的眼眶,颤抖的手,刻意露出的伤痕以及那碗熬了许久的汤,好像无一不在控诉:
〖看我多么懂事,知道你喝酒,就默默为你熬汤。〗〖看我多么可怜,为了你,手都烫伤了。〗
〖他们只会用轻浮的舞蹈取悦你,而我关心的是你的身体。〗
〖你是不是有了他们,就不要我了?〗
众人见状,神色都怪异起来,齐英不喜饮酒,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称赞道,
“好茶,好茶!”
赫连淮没在乎众人的脸色,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程章。程章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都还没喝几口酒,怎么着就要喝醒酒汤了,她堂堂一个沙匪头领,酒量哪有这么差,再说他端着个碗在这儿扯自己袖子,莫不是端上来之前衣袖甩进汤碗里了,多脏啊。
程章不动声地色笑着推开赫连淮,
“没事没事,我不用,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赫连淮简直要气晕过去了,本公子真的累了,毁灭吧!他扬起脸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泪水又在眼眶打转了,搁下汤碗跑回了房间。
连日来的挫败感磨蚀着赫连淮那颗向来自信的心,他对着房中那面模糊的铜镜第一次细细端详自己的脸。眉目依旧,风姿不减,可为何在程章眼里,竟比不一群贱男人?莫非是本公子的颜色真的衰败了?
这时白山悄无声息地掠了进来,
“公子,我们大做文章折了张家不少据点。”
赫连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却并未从镜子上移开,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到白山面前,仿佛接下来要探讨的是军机大事,白山微微垂首,静待指令。
她听到自家那位算无遗策的公子用一种研究水脉图般的严谨口吻认真问道:
“白山,你且撇开身份客观回话,你觉得本公子这副皮囊,还……可堪入目?”
“……”一种诡异的寂静。
白山常年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被这完全超出预料的问题砸得措手不及。
皮囊?堪入目??公子爷是又中了什么奇毒影响了神智吗?还是在用前所未有的方式考验她的应变能力?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她迅速抬眸,极其快速地评估了一下赫连淮的脸——眉目如画,气质清贵,别说在这凉地哪怕在帝都金陵也属顶尖。但她不能这么说,太过直白的赞美显得轻浮,可若回答得不好更是大忌。
白山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毕生的冷静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给出了一个她认为最安全最像客观回话的答案,
“回公子,您姿容端华,风仪出众,放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
赫连淮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不会失礼?这算什么评价?他要的是能让人神魂颠倒的资本,不是这种客套话!
他不满意,追问道,
“比之程章麾下那些西域舞男如何?”
白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实在无法理解公子为何要自降身份与那些舞男相较,她斟酌着用词,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公子您乃天山之雪,他们不过是沟渠之泥,不堪比拟。”
这个回答,标准,恭敬,但赫连淮听着却更郁闷了。天山雪听起来高贵,可又冷又硬,莫不是我的脸色太严肃了?
他看着白山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挥了挥手。赫连淮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平生第一大难事,或许想要讨得程章的欢心,骗取她的信任,比起色诱更应该展示自己的才华。
赫连淮向来行动力极强,花前月下,他搬出古琴,换上广袖飘逸的白袍,在院子里弹奏了一曲凤求凰。乐声缠绵,眼神欲说还休,他还特意挑了自己最好的侧颜角度沐浴在月光下,美人名曲美景良辰,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动一下了吧。
果然,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程章推门而出,赫连淮心中暗喜,却见程章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大半夜的,你呜呜咽咽跟哭丧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弹明天去马厩弹,给马听听,据说能长膘。”
赫连淮差点被气背过去,
“哭丧?凤求凰是最高雅的曲子!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程章看见这人深夜扰民了半天,又抱着琴一声不吭地走了,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觉得怕不是上天派来收自己的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