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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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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赫连淮睡了两日才悠悠转醒,程章也觉得好生奇怪,这量水僧失踪了三日,那边的人怎么丝毫没有反应,他体内的天婵寒冰又是怎么回事?程章思考着,会不会是这个叛徒已经沦为了弃子,他体内的天婵寒冰发作后就会死,也无法开口供出幕后主使。
程章和颜悦色地坐到赫连淮床边,亲手为他端来了药,
“三天了,你的主子没找过你,没想救你,你已经是个弃子了,又何必忠心耿耿呢,”
“只要供出你的上家,开个价,黄金?田产?我程章都双手奉上。”
赫连淮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程章居然也在查当年的先太子倒台一案,微微眯起眼睛,他肯定这程章不是一般的沙匪,他努力回忆着吃下吐真剂后程章的问话,牵机丸,太子……大宛如今只有一位前太子,七年前当朝太子妄图谋反,还未起事便泄露了计划,圣上震怒下令处死太子,朝中太子一党也几乎被屠戮殆尽,之后大宛再没有立太子。她把自己绑到此处,就是为了调查当年太子一案的真相,找到叛徒背后的主使。
赫连淮心中苦涩,他倒是也想知道真相啊,你问我我问谁!他干脆闭上眼睛撇开了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任由程章怎么威逼利诱都一句话不说。程章向来寡言少语,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好话,说了个口干舌燥也没听见半个回响,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真以为我对你没办法吗?我只是心善,不是怕了你了,给你两天时间,要么开口要么死!”
说罢把药碗狠狠往桌上一搁就走了。
安西节度使府邸内,赫连戈皱着眉头看向低头跪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殿内无灯,照明全靠墙壁上镶嵌的数百颗夜明珠,此时外界酷热难当,府内却因水渠环绕始终清凉宜人,
“淮儿呢?”
黑衣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公子去找那个量水僧,到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杀了,回来的路上被一伙沙匪绊住了脚,公子将计就计去刺探情报了。”
说罢一拱手,头直接埋到地上去了,赫连戈一甩袖子,
“罢了罢了,淮儿做事总是这般随心所欲,他有自己的考量。”
凉地的风像裹着砂砾的鞭子,抽打着营地的旌旗。赫连淮裹着一床厚毛毯蜷缩在厢房角落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羊奶、尘土和程章身上独特的带着辛辣的药草气息。
他被扔在这里已经两天了,没人没药没水也没吃的,都说没有人能受得了冷暴力,可惜赫连淮就受得了,他需要时间观察,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变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口供,怎么获得程章的信任,怎么在营地里来去自如。
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背着光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寒气,是程章。她似乎刚处理完事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她脱下沾了尘土的皮裘随手扔在床上,目光便像鹰隼一样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赫连淮。
赫连淮适时地瑟缩了一下,把自己抱得更紧,头埋得更低,只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脖颈线条,像一只引颈就戮的天鹅。
“想好了吗?是说出真相,还是去死。”程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想好了想好了,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微微扭动腰肢,断断续续地求饶,泪水混着汗水滑落滴在程章的手背上。
“是二皇子,是二皇子!他解了我的牵机毒,却给我喂了天婵寒冰,我不听他的就只能死。”
程章眼眸一凝,
“好,拿纸墨笔来,”
“把你说的都原原本本写下来,我就暂且留你当人证,若是发现你有半句虚言,再杀你也不迟!”
“以后你就睡在这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懂了吗?”
赫连淮捂着被捏红的下巴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
“很好。”程章似乎满意了,
“现在,我渴了,去给我倒碗水来。”
赫连淮挣扎着站起来,因为虚弱和恐惧,脚步有些踉跄。他走到房中放着水囊和陶碗的矮几旁,手指微微颤抖地倒了一碗水。他端着水,小心翼翼地走到张诚面前,低着头双手奉上。
程章没有立刻接,只是看着他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忽然问:
“会伺候人吗?”
赫连淮一怔,茫然地摇头。
“那就学。”她接过碗,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太凉了。”
手腕一翻,碗里剩下的水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泼在了赫连淮身上,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水珠顺着额前的黑发滑落,流过他苍白的脸颊滑进衣领里。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打湿的观音,狼狈,有种惊心动魄的易碎感。
“连水温都掌握不好,果然是个废物,下次我要喝温的,记住没有?”
赫连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记住了。”
程章搁下碗大步走出了房间,她心里有些乱——程章平生最恨叛徒,更何况是害死了太子大哥的罪人!可那个弱不禁风的男人,也只是被胁迫着想争得一条生路罢了,平庸,软弱,惹人厌烦,但归根到底最可恶的还是为了权力丧心病狂的人。
赫连淮看着程章完全走出去,抽了一张纸写下“凉州东沙匪白绫客营内西厢房速来”,他吹了吹玉笛召唤出一只小巧的金飞燕,撕下写字的一角夹在上面,又把剩下的纸折好藏进了袖子,那只金飞燕嗡嗡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个黑衣女子飞快地掠进营地,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
“你来的太慢了,白山。”
赫连淮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服,白山低下头并不言语,赫连淮也没有揪着不放,
“那天你扯下来程章的腰牌,上面写的什么?”
“那天属下在混战中扯掉了程章的腰牌,上面写的是‘张’,纹样也是张家的,想来是她想嫁祸给张家,一石二鸟,公子,我们要怎么做?”
赫连淮背着手对白山说,
“她想嫁祸给张家,张家也向来与我们不对付,我们就将计就计,好好敲打一下张家。”
“是,公子。”
程章的几个小头目在帐内向她汇报物资情况,核对一批刚从过往商队那里征收来的货物账目。记账的老文书是她从京城带过来的太子旧人,老眼昏花,打起算盘来慢得要命还时不时出错。程章听着那含糊不清的数字眉头越皱越紧,关键是还不能显示出半点不耐烦。
程章在心里暗骂,
“一笔烂账!到底缺了多少都算不清楚?”
面上却还是耐着性子笑盈盈地,生怕这太子旧党寒了心。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东西落地的声音,赫连淮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空水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赫连淮吓得脸色更白,慌忙跪下:
“对不起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程章正有气没地撒,迁怒地瞪了他一眼:
“连个东西都拿不稳!”
赫连淮被她吼得浑身一抖,却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指着那账本说:
“那,那个数,好像不对。”
“嗯?”程章挑眉,“你说什么?”
一位清冷的女子不耐烦地呵斥: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滚一边去!”
赫连淮像是被吓住了,但又忍不住小声辩解:
“真的,第三行的进项和第七行的支出…对不上,少,少算了二十两银子。”
程章眼神一凝,一把抓过账本对照着看去,她虽不精通算学,但基本的账目还是能看懂的。经赫连淮这么一提醒,她仔细一核,果然发现了一处隐蔽的纰漏,正好相差二十两。
她猛地看向跪在地上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赫连淮:
“你懂算数?”
赫连淮怯怯地点头,又飞快地摇头:
“以前学过一点,我瞎蒙的。”
程章盯着他,目光锐利得像要把他剖开,她挥挥手,让几个头目和老文书先下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她走到赫连淮面前,抬起他的下巴:
“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赫连淮被迫与她对视,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兔子,
“就是感觉,数字看起来别扭。”
“感觉?”
程章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她没再追问,她觉得江湖传言量水僧地位超然,异常敏锐,可评判水质,裁决用水,想必会算学也不奇怪,她把账本扔到他面前,
“既然你感觉这么准,那今晚就把这本账给我理清楚。算对了,有赏。算错了……”
赫连淮脸上露出为难和恐惧的神色,但在程章冰冷的注视下,还是哆哆嗦嗦地爬过去,拿起账本和算盘,房内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赫连淮打得有些笨拙,手指时不时紧张地打滑,但他极其专注,眉头微蹙,苍白的侧脸在灯下竟有种别样的认真。
程章就坐在狼皮椅上,她发现当他沉浸在数字里时,身上那种怯懦的气质会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半个时辰后,赫连淮怯生生地汇报,指出了老文书的好几处错误。程章看着纸上那清秀工整的字迹和条理清晰的账目,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废物产生了一丝异样。看来,也不全是废物,至少还有点歪才。
“嗯,还算有点用。”她语气依旧平淡,
“以后这账目的事,你先帮着看。要是让我发现你搞鬼……”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赫连淮立刻露出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那天晚上他得到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和撒着芝麻的烤馕,这是他被俘以来吃过最好的一餐。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感受着胃里传来的暖意,眼底却一片清明,程章看着那个坐在角落、安静吃东西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战利品或许比她想象中有趣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