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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凉地干旱,方圆百里无水,千里无河,三年无雨。
      赤砂千里,滴水如金。黄沙吞城郭,白骨砌长城。安西赫连氏,持水称王,铸铁为律。节度使赫连戈膝下二子——潮,淮。一个刻着旱魃的诅咒,一个写着虚妄的慈悲。
      这方天地,活人喝血,死人喂沙。

      第一章
      暮色沉下来的时候,一小队亲卫围着一顶小轿从那个漫卷黄沙的山头走过,程章伏在沙岗后面看那顶轿子摇摇晃晃上上下下地往前,低声对着后面的手下发令,
      “姐妹们,量水僧的轿子就在那里,一起上!”
      小轿中,赫连淮把捧着的手炉放在一旁,掏出一个青瓷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毒发带来的眩晕感让他半眯着眼睛靠在桌子旁,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前面的埋伏。
      前几日他领了父亲的命去找那量水僧,到地方之后发现那量水僧已经死在了家中,尸体上是刀痕,死状甚怖,再去书房里找证据,自然也不翼而飞,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赫连淮咬牙切齿地说,最终只能扯了他的腰牌拿回去给父亲复命。
      谁知回去的路上突然感觉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不知为何最近毒发如此频繁,他撑着身子把咳嗽堵在喉咙里,就听见程章自上而下的喊杀声,接着整个轿子的顶被一刀劈开,碎木屑和凌厉的刀意一起落在头顶,精准地震碎了赫连淮的玉簪。
      程章一跃而起把那轿子顶踏了个稀烂,便看见其中坐着的赫连淮,好一朵白莲花!一头青丝失了发簪的拘束柔顺地披散在肩,一袭青色的素衣衬得人清隽出尘,那双上挑的丹凤眼怯生生地眯着,像是很畏光的样子。
      程章想,这便是量水僧吗,确实有高不可攀的气质,她一把揽上赫连淮的腰把他掳出轿子丢在路边,蹲下身来看,
      “嗯,不错,量水僧,半盲,着素衫。”
      再一模腰牌,果然搜出来一块带“水”字的玉石腰牌。
      身后一水的黑衣人已经和侍卫缠斗了起来,程章并不过多纠缠,打了个手势,黑衣人转身便要离开,侍卫穷追不舍纠缠中竟一把扯下了程章的腰牌,
      “张家?”
      一愣神的功夫,这伙沙匪已经劫着自家主子跑的无影无踪了。
      程章把赫连淮扔上马背,一翻身蹬上马紧紧把赫连淮箍在怀里绝尘而去,一路奔波回到了大本营。赫连淮只隐隐约约感觉上了山,下了马,程章把他打横抱在怀里,接着就丢进了阴气森森的水牢,
      “把人看牢了,明天我就来好好审。”
      水牢里,赫连淮缓慢地运功压下了毒,思考着目前的状况,在混乱中程章好像把他误认为了量水僧,还说他……半盲?赫连淮气的浑身发抖,
      “你才是瞎子呢!你全家都瞎了!”
      莫非程章也想找那位量水僧,不知道是从哪里得了情报在这里埋伏,不想赫连淮寻人未果,反而被她抓了去了。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听说近几年凉地的东部兴起了一伙沙匪,其成员多是女子,喜着白衣,长袖善武,可绞杀敌人,号称“白绫客”,头领也是一名使双刀的女子。
      赫连淮掏出一支小巧精致的玉笛子吹了一下,端坐在水牢里勾唇笑的阴气森森,沙匪?白绫客?正好让我看看你打的什么主意。
      临近清晨,赫连淮隐约听见牢房外传来脚步声,站起来飞快地活动了一下手脚,他把头上的木屑拍干净,梳了梳头发,使劲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双兔子一样微红的眼睑,走到了牢房的角落,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赫连淮适时地叫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不要过来啊!”
      程章看着赫连淮兔子一样的眼睛,啧了一声,真是我见犹怜,程章把手铐摁在赫连淮手腕上命令道,
      “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松口为止。”
      赫连淮听见鞭子高高扬起的声音,闭着眼睛就开始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在地上扭来扭去,
      “啊,好痛!别打了,痛死我了!”
      谁知鞭子丝滑地转了一圈嗖的一下被拽回程章手中,根本没落到赫连淮身上,程章抱着手臂皱眉看他,
      “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泼皮无赖,来人,给我先打一顿再说。”
      两个身着白衣的武婢立刻一左一右架住他绑上了刑架,赫连淮被铁链缚着双手吊在半空,脚尖勉强点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纤细的手腕上,像一张绷得很紧的弓。他暗骂了一声,糟糕的姿势真的很糟糕,一面楚楚可怜地抬起头,被汗和泪浸湿的黑发黏在脸颊边,眼尾泛着脆弱的红,
      “姐姐……好疼,能不能…松一松链子。”
      他声音哑得厉害,铁链也随着细微的挣扎发出微弱的撞击声,腕骨处磨破的皮肉渗出血珠。
      程章慢慢靠近赫连淮,嫌弃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没想到是个软骨头,放心,交出北域二十八渠的图纸,我就放你离开。”
      赫连淮在心里冷笑,原来又是一个不自量力想要窃取水渠机密的人。这么多年来,赫连家持水称王的名号并非夸张,凉地干旱,一切用水都靠地下暗渠,境内的地下水渠主要渠道北二十八,南三十六,西二十四,东三十二,共计百二十整,还有大大小小支渠不计其数,也由此诞生了量水僧和闸奴两个职业。
      量水僧地位超然,嗅觉与听觉都异常敏锐,可评判水质,寻找水源,裁决用水争端,但因常年对着水面一般视力受损,半盲;闸奴则更为凄惨,他们是负责在暗渠内部操作和维护水闸的奴隶,终生在黑暗、潮湿的渠中劳作,皮肤苍白至极,身体多有关节炎和眼疾,闸奴一旦进入地下,便极少能重见天日。
      赫连淮的父亲赫连戈不仅掌握着水渠的地图,更利用牵机丸牢牢控制着所有量水僧和闸奴,整个凉地的生杀大权与根本命脉,都掌握在赫连戈手中。
      只是七年之前父亲正图谋一桩大事之时,一位量水僧不知得了何法摆脱了牵机丸的控制,跳反背叛了赫连家,那件事情所图甚多,所谋甚远,所涉甚众,赫连淮不知道太多内情,但是从那以后当朝太子倒台,十三皇子远走北疆,凉地如日中天的赫连家被其他七姓家族盖过了风头,他也中了毒。
      那叛主的量水僧在七年间不知所踪,却又在这几日独身回到了凉地与抚顺的交界地,父亲命他把那叛徒抓回来处置,却不想那人自己先死了。
      赫连淮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的算计,
      “图在我……里衣夹层。”他微微喘着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程章的耳畔,
      “姐姐,你自己拿……我没力气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掰开了下巴喂下了一颗药丸,听到程章说,
      “这吐真剂应该有效果吧,我特意挑了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呢。”
      赫连淮心中警铃大作,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涣散视线渐渐模糊,吐真剂,应对吐真剂的方法就是一个字也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什么也不要说。
      “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
      不,不要回答,不要说话,赫连淮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汗水从额角滑落,沿着优美的颈部线条,滚过微微起伏的胸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怎么摆脱牵机丸控制的?”
      否定,否定,否定,不要回答。在纷纷扰扰的幻觉中,些许凌乱的记忆涌上心头,
      〖“赫连家的小子,想吃糖吗……”〗
      〖“戈卿劳苦功高,你在他膝下承欢的日子少,在朕这里,便补上吧。”〗
      “你为什么要背叛太子!”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咽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陛下赏的,是福分。只要凉地安稳,您便与天家同寿……”〗
      〖他蜷缩在锦绣被褥中,冷汗浸透重衣。〗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仍然深深恐惧于御书房那块冰糖甜腻的气味和蚀骨的冰寒剧痛。缠缠绵绵的痛从丹田炸开,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在经脉里穿刺、搅动。
      〖“你的生死,不由己;你的价值,在于无能。唯有成为一个没有威胁的废物,赫连家才能平安。”〗
      “你是谁的人?”
      毒发的痛苦刺痛了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是,我是您的人。”
      程章不仅没从赫连淮嘴里问出什么来,反而看见这人死死咬着嘴唇,脸色越来越惨白,下意识蜷起身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丝丝鲜血。程章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他给放了下来,却感觉赫连淮身上滚烫滚烫,一声不吭地晕过去了。
      “诶,醒醒醒醒,别装晕啊!我一下都没打你就晕了,你别碰瓷儿啊!不是你也太弱了吧!”程章搭着赫连淮的肩使劲摇了几下,觉得这个男人真会演戏,要不就是真的太体弱多病了。
      程章看见他真没反应,赶紧对旁边的姑娘吩咐,“快去找大夫来!”
      不一会儿一个精灵古怪的白衣少女就风风火火地跑进了牢房里,
      “程姐姐你从哪里抢回来个压寨夫人,长得好好看哦!”
      “别废话,快点看看他是怎么了。”
      齐英把药箱放在地上蹲下身给赫连淮诊脉,诊了一会儿紧皱着眉头,
      “他中了毒,是一种名叫天婵寒冰的天下至毒,不定时发作,会导致内力流失,异常畏寒,不能及时缓解就有生命危险,如果想解毒,医书上说只有死谷的情人花可解,但是那个地方从来没有人活着回来过,所以也相当于无解。”
      “缓解之法呢?”
      “那倒不难,只需藏红花等几味药材煎煮即可,还需好好静养,不可再受寒。”
      这话听的程章可谓瞠目结舌,这简直是请来了个活祖宗啊,碰也碰不得,打也打不得,吐真剂没用,还得好吃好喝供着!真是岂有此理!程章身边的武婢流云不忿地说,
      “主人,我看不如把他杀了,这人不是废物就是祸害!”
      程章摆摆手,
      “罢了罢了,把东部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你们也注意严加看管。”
      程章出了水牢,走进了一间供奉着牌位的暗室,只见案台上供奉的牌位上刻着“大宛先太子肖明之神”,烛火摇曳,那种昏黄如同迟暮的光晕使她想到那个黄昏,那轮落日,那般温暖却又回天乏力的人。程章跪在圆垫上往香案插了三炷香,又深深一拜,
      “大哥,我一定会查清真相,为你沉冤昭雪的。”
      案上跳跃的烛光映亮她的脸庞,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线棱角分明,一双眼眸深不见底。经年的心事在她眼底染上了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清冷与疲惫,沉淀了太多黑夜,却在望向牌位时燃着不肯熄灭的火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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