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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舞台边的暗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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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话剧社储物间时,一本泛黄的《雷雨》剧本从纸箱底滑出来。
我蹲在地上,指尖刚碰到封皮,就顿住了。封皮边缘卷着毛边,像被反复摩挲过,扉页上“陈幸”二字力透纸背,墨色浓得几乎要洇开,末尾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简笔狮子——鬃毛炸起,爪子下按着团火焰。
“陈幸……”我轻声念出这两个字,喉间忽然发紧。
七年前的秋阳正浓,市艺术高中的梧桐叶筛下碎金,我抱着一摞新印的剧本冲进活动室,门轴“吱呀”一声,迎面撞上股清冽的松木香。
“让开。”
低沉的男声裹着冷意,我踉跄着侧身,怀里的剧本“哗啦啦”散了一地。他弯腰捡,黑卫衣袖口滑到小臂,腕间串着串银珠手链,在光影里晃出细碎的响。发梢扫过我手背,凉得我打了个激灵。
我蹲下去帮他拾,指尖两次擦过他手背——一次是《哈姆雷特》的扉页,一次是《玩偶之家》的封底。他没躲,反而放慢了动作,让我有机会多碰半秒。
“新来的?”他抬眼,瞳仁是浅褐色的,像浸在冰水里的琥珀,“报名字。”
“景……景西西。”我声音发颤,把最后一页《雷雨》塞进他手里。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后来才知道,他总偷偷在后台练台词,对着镜子抠发音,磨出了茧子。
“西西?”他尾音微微上扬,像在确认什么,“报幕时要喊全名。”
我慌忙点头,转身时撞翻了颜料桶,钴蓝色溅在他白球鞋上。我恨不能原地消失,他却笑了:“挺好看的,像你剧本里画的舞台幕布。”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
后来我成了话剧社的道具组,总找借口往后台跑。他的座位永远在靠窗位置,剧本旁摆着半凉的茶,杯壁上凝着水珠。我会趁他不注意把他掉在沙发缝里的笔捡走,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会在他练台词时躲在幕布后,数他喉结滚动的次数;会在他设计的社团海报前站很久——那只狮子logo,我偷偷临摹了二十遍,最后画在课本扉页,被班主任没收时,我红着脸说“是作业”。
那时候的他啊是话剧里的戏王。
他演《雷雨》的周萍,能把“我恨这样的家”演成淬了毒的刀;导《玩偶之家》的娜拉,谢幕时单膝跪地的动作,让评委席的老教授红了眼眶。
可他从不夸人。
我第一次上台演配角,紧张得忘词。他站在侧幕,抱着胳膊看完全程,散场后只扔来一句:“重练。”
学姐林夏偷偷说:“他啊,高中就被保送中戏,骨子里瞧不上我们这些‘玩票的’。”
我信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好像错了。
话剧社的排练厅总带着股松节油混着旧幕布的味道。
我蹲在侧幕边,指尖绞着剧本边角,听着台上陈幸念《雷雨》的台词——“我恨这样的家”,声线像淬了冰的刀刃划得人耳膜生疼。
“第三幕,四凤上场。”导演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
我攥着裙角站起身,腿肚子还在抖。这是我最第一次当配角,演的是鲁侍萍身边的丫鬟,台词不过三句,可此刻后台镜子里的我额角全是汗。
“别抖。”
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我抬头,看见陈幸倚在门框上,黑卫衣袖口滑到手肘,腕间银珠手链晃出冷光。他没看我,目光落在舞台上调试灯光的工作人员身上,语气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我慌忙低头,感觉耳尖烧得厉害。
直到开场铃响,他还站在那儿。聚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瞥见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指节上还留着昨天练台词磨的薄茧。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浅褐色瞳仁里映着舞台光,像浸在冰水里的琥珀,明明看着我,却又像隔着层雾。
我演砸了。
忘词卡在“老爷让我给您送药”,站在原地攥着帕子发抖。台下传来零星笑声,导演的叹息像根细针扎得后背发疼。
散场后所有人都走了,我抱着剧本缩在化妆间角落,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
“重练。”
陈幸的声音撞进来,不带温度。他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松木香,剧本从他臂弯滑落,“啪”地砸在我膝头。封皮上“陈幸”二字力透纸背,末尾那只歪扭的狮子,此刻像在对我冷笑。
我把脸埋进膝盖。学姐林夏端着奶茶进来时,我还维持着那个姿势。
“他啊,高中保送中戏的。”林夏把吸管戳进奶茶,“骨子里瞧不上咱们这些‘玩票的’。”
奶茶的甜腻呛进鼻腔,我咳嗽起来。原来那些我偷偷模仿他念台词的深夜,那些把他海报临摹二十遍的课桌,都只是笑话。
原来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每天在排练和自习间切换。我开始刻意避开陈幸,道具组的工作再忙也不肯再往他常待的靠窗座位跑。
直到那个深秋的晚自习。
话剧社要排《玩偶之家》,我被分去整理道具库。旧纸箱堆在墙角,我蹲下去翻找娜拉的斗篷,指尖却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本叠得方方正正的剧本,封皮写着“四凤的台词”。
我以为是道具组的资料,随手翻开,却在第一页看见熟悉的字迹。
“第三幕哭戏,别抖肩膀,眼泪要砸在手背上。”
钢笔字冷硬如刀,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认真。我猛地抬头,窗外梧桐叶正打着旋儿往下落,金黄的碎片飘进教室,落在剧本上。
第二页夹着张便签:“上周看你练戏,帕子攥太紧,改成这样。”下面画着个简单的示意图,帕子该搭在哪个指节,手腕该怎么放。
我一页页翻下去,心跳得越来越快。每句台词旁都有批注:“‘老爷’二字咬重音,带着怨恨”“‘药’字拖长半拍,显出绝望”。最后一页写着:“别害怕忘词,把情绪刻进骨头里,台词自然就来了。”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冷,却让我眼眶发烫。
我想起初遇那天,他弯腰捡剧本时,发梢扫过我手背的凉;想起他看我忘词时,镜片后那抹转瞬即逝的无奈;想起他扔来“重练”时,指尖在剧本封皮上停留的半秒。
原来不是瞧不上。
原来他早就看见了我的颤抖,我的忘词,我藏在侧幕后偷偷练习的身影。
那天晚上我没回宿舍。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排练厅把那本台词本放在钢琴上,对着空气练四凤的哭戏。眼泪砸在帕子上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他批注里的字——“眼泪要砸在手背上”。
月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台词本上,那只歪扭的狮子仿佛活了过来,鬃毛在光影里轻轻晃动。
复排《雷雨》那天,我站在侧幕边,手里攥着那本改过的台词本。
陈幸演周萍,穿着月白长衫,水袖翻飞间念出“我是要活的”,声线里带着压抑的痛苦。我盯着他腕间的银珠手链,忽然想起他说过“太亮了”。
该我上场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这一次,帕子搭在正确的指节,眼泪砸在手背上的瞬间,我看见台下陈幸的目光——不是审视,不是冷漠,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柔和。
谢幕时,掌声响起来。我看向侧幕,看见他站在那儿,嘴角微微上扬。
后来社团聚餐,林夏举着啤酒杯撞我:“喂,陈幸让你改台词的事,他居然跟我说是‘怕你拖社团后腿’。”
我笑着喝酒,喉咙里却泛起甜意。
散场后走在校园里,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陈幸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上次你掉的银珠手链,我修好了。”
我接过,链子还是冰凉的,却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为什么改我台词?”我问。
他低头踢着脚边的落叶,声音很轻:“因为你演四凤时,眼睛里有光。”
月光落在我们肩头,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眼里的冰。原来那不是冷漠,是未被融化的雪。
而现在,我的光,正在融化那场雪。
……
我开始疯狂迷恋他。
这种迷恋像春天的藤蔓悄悄爬满课桌抽屉钻进课本缝隙,最后在心底长成一棵会开花的树。
看他给道具组修旧怀表时,我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看他用镊子夹起细如发丝的齿轮,指节沾着机油,在台灯下泛着淡金的光。他修得很慢,修好后会轻轻拨动表冠,听秒针“嗒嗒”走动,像在听一首只有他能懂的曲子。
看他蹲在后台给流浪猫喂罐头更有趣。他总说自己“手笨”,捏着猫罐的手悬在半空,猫凑过来时又慌忙缩回去,最后罐头“哐当”掉在地上,猫叼着跑开,他站在原地摸后脑勺,耳尖红得像颗草莓。
最让我心跳的是月考后。
他的数学卷子摊在课桌上,最后一道大题空着,红叉像把刀。我凑过去看,他立刻用草稿纸盖住,喉结动了动:“翘了竞赛课排戏。”林夏戳戳我:“他啊,高中就被保送中戏,说‘戏比奖重要’。”
我明白了。
可后来我在图书馆翻到竞赛辅导书,看见他在空白处写的批注:“《雷雨》第三幕的节奏要比微积分重要。”字迹潦草,却带着股倔强的认真。
那时的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好像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或许是在我第一次演配角忘词时,他站在侧幕抱臂看完全程,散场后没像别人那样嘲笑,只扔来一句“重练”——可我知道,他绕到后台时,悄悄往我剧本里夹了张便签写着“第三句停顿半拍”。
或许是在我熬夜改道具设计图,第二天发现图上多了行小字:“这个角度更好看。”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冷硬,却让我盯着看了半小时,连咖啡凉了都没察觉。
又或许是在暴雨天的那个傍晚。
活动室的灯坏了两盏,我蹲在地上收拾被风吹乱的剧本,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陈幸裹着黑外套进来,发梢滴着水,肩头沾着梧桐叶。他看见我,愣了下:“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我手忙脚乱擦桌子,从抽屉里摸出杯热奶茶,“喝吧,驱寒。”
他盯着杯子,没接:“我不喝甜的。”
我僵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奶茶杯壁的水珠渗进掌心,凉得我鼻尖发酸。他转身要走,我又补了句:“那…给你带了润喉糖,薄荷味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扔给我:“上次你塞我桌洞的,太甜。”
糖纸在掌心窸窣作响。我望着他走向舞台的背影,忽然懂了什么叫“他的温柔,都是刻意的疏离”。
他总把关心藏在最生硬的地方。
就像他会偷偷改我的台词,却在批注里写“别学我”;会在我忘词时皱眉,却在散场后留盏灯等我;会在暴雨天嘴硬“不喝甜的”,却接过了我藏在背后的润喉糖。
后来我才知道
那些被他“嫌弃”的瞬间,都是他藏在冰壳下的糖。
比如他修怀表时,其实早就注意到我搬来的小马扎;比如他喂猫时,故意把罐头掉在地上,只为看我蹲下去捡的背影;比如他翘了竞赛课,是因为昨晚在后台帮我改了三小时的台词。
而我对他的迷恋,早就从“想靠近”变成了“想懂”。
懂他为什么总说“戏比奖重要”,懂他为什么用冷硬的批注藏起温柔,懂他为什么明明在意却偏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像此刻,我攥着那颗没送出去的润喉糖,望着舞台上他调试灯光的侧影。聚光灯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
我忽然笑了。
原来最珍贵的喜欢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
是我记住他所有生硬的温柔,是他藏起所有刻意的关心,是我们在这个小小的话剧社里用最笨拙的方式靠近彼此的心跳。
……
我记得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对他的伤害还挺大的。
高二下学期的蝉鸣格外刺耳。
省中学生话剧比赛通知贴在教学楼公告栏那天,陈幸正蹲在后台给流浪猫喂罐头。他白T恤沾着猫毛,蹲姿像尊被风吹歪的雕塑,听见消息后抬头,耳尖在日光下泛着薄红:“我可以演周萍。”
那时他眼里有团火。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比赛前三天,我在后台撞见那场争执。
后台的空调早坏了,霉味混着松节油的气息闷得人发慌。我抱着刚熨好的戏服往化妆间走,转过堆着旧幕布的角落就听见陈幸的声音劈了叉:“我不需要你安排!”
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背对着我,指甲上的碎钻在应急灯下闪得扎眼。她晃了晃手里的保送金融系的文件:“陈幸,你醒醒!演话剧能当饭吃?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供你读到现在——”
“够了。”陈幸打断她,喉结绷成道锋利的线,“我演周萍,不是为了当饭吃。”
女人冷笑一声,文件拍在他胸口:“你以为你是谁?没有家里资源,你现在还在小剧场跑龙套!竞赛课翘了那么多节,连省赛的门槛都够不着!”
我僵在幕布后,看见陈幸的白T恤被攥出深浅不一的褶皱。他的指节抵在女人胸口,又猛地收回,像被烫到似的:“那又怎样?戏是我的命。”
“命?”女人拔高声音,“你妈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命!”
最后陈幸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转身时撞翻了道具箱,金属道具“哗啦啦”砸在地上,他的背影晃得像片要折断的芦苇。
比赛那天,礼堂的聚光灯亮得灼人。
陈幸演周萍,穿着月白长衫,水袖垂在身侧。当他说出“我是要活的”时,声音里带着破音的颤,尾音像根被扯断的弦。谢幕时,他对着观众席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贴到地板,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哭肿的。
散场后他在后台撕证书。
我抱着空奶茶杯经过,看见他蹲在地上,碎纸片扎进指缝。证书封皮上“省中学生话剧比赛一等奖”的烫金字,在他掌心压出红痕。“我要的不是这个。”他对着满地狼藉说,“我要周萍活在戏里,不是奖杯里。”
后来林夏告诉我,他母亲当天在家长群发了长文:“我儿子放弃金融保送,非要当戏子,简直丢尽颜面。”
变故的余波像场迟来的暴雨。
陈幸开始频繁缺席排练,偶尔来活动室,也只是坐在角落擦道具,一句话都不说。我递过热奶茶,他盯着杯子摇头:“不喝了。”再后来,连润喉糖都不再接,只说“太甜”。
我那时不懂,为什么一场争执就能把人变成这样。
直到多年后整理旧物,看见这本《雷雨》剧本,扉页“陈幸”二字下,有行被橡皮擦过的字迹——“戏是我的命,不是谁的筹码”。
才惊觉,那场变故不是裂痕的开始。
是他藏了太久的伤口,终于在十七岁的夏天,裂开了道血淋淋的口子。
而我,不过是站在幕布后,看着他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的旁观者。
……
高考前一个月,陈幸消失了。
社团群里第一条消息是林夏发的,只有一张机场照片:穿深灰西装的少年站在值机柜台前,腕间那串陪了他三年的银珠手链不见了,睫毛在冷白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眼神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配文:“转学去北京学金融了,说是他妈安排的。”
我没哭。
那天傍晚我蹲在操场梧桐下,把陈幸写过的所有纸条都掏出来——是他改我台词时夹在剧本里的便签,是喂流浪猫时随手写的“猫粮要选三文鱼味”,是月考数学卷背面潦草的“《雷雨》第四幕节奏太赶”。纸页被风掀起又落下,像一群褪色的蝶。
铁盒是道具组剩下的,我蹲在地上挖了个坑把纸条全塞进去又埋了颗当年他送我的润喉糖。梧桐叶扑簌簌落在铁盒上,我用手掌压了压,泥土的腥气混着纸墨香,像某种仪式的封印。
“就这样吧。”我对着树洞轻声说,起身时裤脚沾了泥,却比任何时候都轻松。
南方的雨与话剧社的灯
后来我去了南方念大学,阴雨天多总想起永安中学的梧桐叶。
大三那年,我成了校话剧社指导老师。第一次排《雷雨》,选角时有个男生举着手喊:“老师,我想演周萍!”他叫周明远,眼睛亮得像当年的陈幸,只是更瘦些。
谢幕那晚,他穿着月白长衫,水袖翻飞间念出“我是要活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我忽然恍惚——这单膝跪地的动作,这颤抖的尾音,像极了十七岁的陈幸。
散场后我在后台整理道具,铁盒从衣柜顶层掉下来,“哐当”砸在地上。
打开时,泛黄的纸条滑出来,最上面那张是陈幸的字迹:“景西西,你的四凤,演得比专业演员好。”墨色已经褪成浅灰,却依然能看出他写时的认真——每个字都压得很重,像在刻进纸里。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南方的梧桐和永安中学的不同,更纤细些,雨珠顺着叶脉滚下来砸在窗台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远方的消息
我摸出手机,通讯录里“陈幸”两个字还在,备注是“永安话剧社的狮子”。
犹豫了很久,还是编辑了条消息:“当年的《雷雨》,你演得真好。”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跳得像当年躲在幕布后等他排练。
很久后,回复来了。
“谢谢。那是我最后一次演话剧。”
字迹依旧冷硬,却多了行小字:“后来学金融,才发现最难的不是算账,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我盯着屏幕忽然想起高考前那个暴雨天。他攥着拳说“戏是我的命”,后来却亲手把命埋进了金融报表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
我把手机贴在胸口,铁盒里的纸条还带着体温。原来有些告别,不是撕心裂肺的痛,是多年后收到一条消息,才惊觉当年埋下的种子,早已在记忆里长成了树。
梧桐叶的信
今年春天,我在永安中学做了场讲座。
讲台下坐着穿蓝白校服的新生,像极了当年的我们。讲到《雷雨》时,我举起那本泛黄的剧本:“有人问,戏比奖重要吗?”
台下有女生小声说:“重要。”
我笑了:“后来我才懂,重要的不是戏本身,是戏里藏着的,不肯妥协的自己。”
讲座结束,有个扎马尾的女生跑过来,递给我颗薄荷糖:“老师,我学长说,当年有个女孩总在剧本里夹银杏叶。”
我接过糖,糖纸窸窣作响。
“他现在好吗?”我问。
女生摇头:“学长在北京做金融,很少提话剧。但他说,最怀念的是十七岁的夏天,有个女孩教他怎么把眼泪砸在手背上。”
我望着窗外的梧桐,新叶正绿得发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北京的号码:“下周有空吗?我想回永安看看。”
番外一:你是否也还会记得
景西西拆开那封米白色信封时,钢笔尖在剧本上戳出个破洞。
邀请函上的烫金字刺得她眼睛发疼——“永安中学七十周年校庆,诚邀景西西老师返校担任话剧专场指导”。最底下的手写小字更像根细针:“陈幸也会来。”
她的手指在“陈幸”二字上反复摩挲,指甲盖泛起青白。十年了,这个名字始终是她日记本里最隐秘的章节,是他送的润喉糖纸叠成的小飞机,是她每年清明埋在老梧桐下的未寄信。
“老师?”学生叶栩探过头,“您脸色好白。”
景西西慌忙将邀请函塞进教案,扯出个笑:“母校…想让我回去看看。”
可她知道,这不是“看看”。
是命运举着把钝刀,要她再剖一次十年前的伤口——那个她偷偷爱了十年,却始终不敢说出口的少年,就要以“投行精英”“金融新贵”的身份,回到她的生活里。
第三天下午,景西西在后台整理道具时,听见争吵声。
“灯光角度错了!”低沉的男声裹着金融人的冷硬,“周萍谢幕时的侧影,必须让观众看见他眼底的泪。”
道具箱“哐当”砸在地上。
景西西的手指死死抠住桌角。那个声音——即使十年过去,即使他现在说着“灯光角度”“观众视角”,她依然能听见十七岁的陈幸在后台改台词时的呼吸声。
她走出去。
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鬓角微白,腕间银珠手链在顶灯下泛着冷光。看见她时,他的喉结动了动,像被扼住喉咙的兽。
“景西西?”
“陈幸。”
四目相对的瞬间,礼堂的吊扇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景西西想起暴雨天他攥着润喉糖说“太甜”,想起他改她台词时落的泪,想起他消失前最后一次看她的眼神——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藏着一肚子没说出口的话?
咖啡馆的暖黄灯光里,陈幸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沿。
“你一点都没变。”他说,“还是扎马尾,还是穿洗得发白的衬衫。”
景西西低头扯了扯袖口:“你倒是变了。”
他笑了,眼底浮起温和的光:“金融圈嘛,总得学会藏情绪。不过…偶尔还是会想起话剧社的日子。”
“想起什么?”景西西心跳漏了一拍。
“想起你改台词时总把‘眼泪要砸在手背上’写得歪歪扭扭。”他轻笑,“想起你总偷偷往我剧本里塞银杏叶。”
景西西的呼吸一滞。
原来他记得。
原来他记得那些她以为他永远不会注意的细节。
可他不知道,那些银杏叶是她攒了三个月的秋天,是他演周萍时她偷偷捡的;那些歪扭的批注,是她躲在幕布后,用铅笔描了二十遍的“陈幸专属台词本”。
学生排《雷雨》时,景西西站在侧幕。
扮演周萍的男生谢幕时单膝跪地,动作像极了当年的陈幸。可景西西知道,他缺了点什么——是十七岁的陈幸演周萍时,眼底的火焰,是谢幕时砸在地板上的眼泪,是明明痛得要命却偏要笑着说“我要活”的狠劲。
“不像。”陈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西西转身,看见他站在观众席第一排,目光灼灼。
“你来。”她推他上台,“给学生看看,什么是‘燃烧’。”
陈幸的西装换成了月白长衫。
他站在聚光灯下,念出“我是要活的”时,声音里带着十年的压抑与不甘。当他跪倒在地,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的银珠手链——和十年前那个暴雨天,一模一样。
学生们哭了景西西也哭了。
她终于明白,他从未离开过话剧。
他把对舞台的眷恋藏在金融报表的缝隙里,把她的心意当成青春里最纯粹的回忆。
演出结束的深夜,礼堂只剩他们两人。
月光从落地窗淌进来,照在陈幸的黑发上。
“我结婚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有个很可爱的女儿,像她妈妈一样漂亮。”
景西西的手指掐进掌心。
她想起十年前在暴雨天,他攥着润喉糖说“太甜”;想起他改她台词时落的泪,想起他消失前最后一次看她的眼神——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幸福得让她心碎?
“恭喜。”她笑,声音发涩,“替你高兴。”
“你也该找个好归宿了。”陈幸说,“当年话剧社的学妹,现在都成家了吧?”
景西西摇头。
她的归宿从来都是他演周萍时眼底的火焰,是他改台词时落的泪,是他腕间那串永远不会摘下的银珠手链。
……
校庆最后一场,《雷雨》谢幕时,陈幸在台上深深鞠躬。
观众席掌声雷动,景西西却看见他盯着第一排的妻子——她穿着米色连衣裙,怀里抱着女儿正笑着鼓掌。
原来他很幸福。
原来他的世界,早就有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家庭。
而她的喜欢,是藏在铁盒里的旧纸,是埋在梧桐下的糖,是永远不能见光的秘密。
校庆结束后,陈幸回到北京。
景西西收到他的短信:“女儿今天问我,爸爸当年演的周萍怎么样?”
她回复:“下次带她来永安,我给她排《雷雨》。”
他没再回。
但景西西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就像她每年清明仍会去老梧桐下,把新的糖纸折成小飞机,塞进树洞就像她排新戏时总会在周萍的台词里加一句:“有些喜欢,是藏在岁月里的诗,不需要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褪色。”
就像陈幸,或许在他给女儿讲话剧社故事时,会突然想起十七岁的雨天,想起那个递给他润喉糖的女孩,想起自己未说出口的“我也喜欢你”。
有些遗憾,注定要成为青春里最痛的诗。
有些喜欢,注定要沉默成永远的秘密。
但至少,他们都曾照亮过彼此的青春。
这就够了。
番外二:像你的名字一样幸运
我当话剧社指导老师的第三年冬天,赵宇恒来了。
他是大二的话剧社新人,碎发总沾着点舞台妆的亮粉,笑起来像颗融化的奶糖。第一次见他,是排《暗恋桃花源》时,他抱着一摞台词本站在后台,额角沾着雪:“西西老师,我…想帮忙对戏。”
后来他成了最勤快的“小助手”——帮我整理学生档案,在排练厅搬道具时总多留盏暖灯,甚至悄悄记下我不吃香菜,在食堂帮我打饭时总说“老师,这份没香菜”。
同事周末愉戳戳我胳膊:“宇恒学弟对你可太上心了,上次我看见他在你教案里夹了张电影票根。”
我望着赵宇恒在幕布后调试灯光的背影,没接话。
不是不懂他的心思。
他的温柔像杯温牛奶,不烫人,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可我心里有座旧房子,门楣上还挂着十年前的铜铃——那是陈幸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刻着“戏比星亮”。
“宇恒,”我递给他杯热可可,“话剧社的事,你多费心了。”
他耳尖泛红:“老师,我不是想帮忙…是想…”
“我知道。”我打断他,指腹摩挲着杯壁的水珠,“但你该找个能陪你去看雪,压马路的人。”
他低头搅可可,没再说话。
我知道,有些心意说破了反而伤人。而我连说破的勇气都没有——我的心里,还住着个穿黑卫衣的少年,他改台词时落的泪,他递润喉糖时指尖的温度,比任何人都清晰。
圣诞夜演出结束,我裹着厚大衣往家走。
雪粒子砸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响。转过巷口,我看见便利店的暖光里,陈幸站在那里。
他穿深灰大衣,腕间银珠手链闪着光。身边的女人穿着米白毛衣,怀里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揪他的围巾。
“爸爸”小女孩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那个阿姨为什么看你?”
陈幸蹲下来,从大衣口袋摸出颗薄荷糖:“是吗?好像确实看着有点熟悉。”
女人笑着揉他头发:“看见谁了?”
“一个老同学。”陈幸的目光穿过雪幕,落在远处的话剧社招牌上,“一个一直挺努力的老同学。”
小女孩歪头:“那阿姨现在在做什么?”
“在教小朋友演话剧。”陈幸牵起女人的手,往商场走,“她呀,还是当年那个扎马尾的小丫头,就是……胆子不够大。”
如果胆子大点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我站在树影里,伞骨被雪压得微弯。
原来他记得。
记得我爱吃薄荷糖,记得我扎马尾的样子,记得我改台词时在剧本边缘画的小太阳。
可他现在很幸福。
牵着妻子的手,说着“最亮的星”,走过我曾走过的路。
赵宇恒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递来热奶茶:“老师,冷吗?”
我接过,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我回神:“没什么,看人家一家团圆。”
“老师在看陈学长?”他声音很轻,“我上次在图书馆见过他,他说…当年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
“谢什么?”我笑,“谢我没说出口的喜欢?”
赵宇恒没说话,只是陪我站着看陈幸一家走进商场的暖光里。
……
新年前的最后一场话剧,我选了《雷雨》。
赵宇恒演周萍,穿月白长衫,念“我是要活的”时,尾音带着点颤抖。谢幕时,他对着观众席深深鞠躬,像在跟谁道歉。
演出结束后,我在后台卸妆,赵宇恒捧着热毛巾进来:“老师,累了吧?”
“还好。”我擦着脸,“你今天演得很好。”
“因为我想让老师知道,”他声音发紧,“有些情感,不用藏在台词里。”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鬓角沾着点油彩:“宇恒,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陈幸了。”
“嗯?”
“他牵着妻子。”我摸出颈间的项链——是当年埋在梧桐下的糖纸折的,“原来他的世界,早就有了阳光。”
赵宇恒走过来,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老师,我不是要取代谁。”
“我知道。”我笑,“可我现在…只想把戏演好。”
他愣住。
“学生需要我,剧本需要我,舞台需要我。”我指了指墙上的排练计划表,“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他没再劝。
后来赵宇恒退出了话剧社,去了外地读研。走前他给我发了条消息:“老师,祝你永远有戏可演。”
新年第一天,我收到陈幸的短信。
“老同学,新年快乐。女儿说要给你看她画的《雷雨》,画里的周萍戴着银珠手链。”
我回复:“替我谢谢她。”
末了,我对着手机屏幕,轻轻说:“陈幸,多么幸运的一个名字啊。真好。”
是啊,真好。
他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能陪他回忆青春的妻子,有了会画周萍的小女儿。
而我,有了能让我专注的话剧,有了等我排戏的学生,有了能让我忘记遗憾的舞台。
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那些藏在梧桐下的糖,那些暴雨天的润喉糖都成了青春里最甜的糖霜。
落在冬天的雪地上,化成温柔的水,滋养着现在的时光。
而我,会永远站在戏台上演好每一场戏。
因为这是我能给的,最郑重的回答。
番外三:青春里的小女孩
我至今记得十七岁的夏天,蝉鸣把教室烤得发烫。
景西西蹲在后台梧桐树下,往树洞里塞了颗薄荷糖。糖纸是浅蓝的,折成星星,她仰头看我时,发梢沾着梧桐絮:"陈幸,等我高考完,我们去北京看话剧吧?"
我攥着刚改好的剧本,喉咙发紧:"好。"
可我食言了。
高三开学前三天,我爸在工地摔了腿,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递来北京一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全额奖学金,但要求立即转学。
"你爸治病需要钱。"班主任叹气,"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盯着通知书上的"北京"两个字,想起景西西说"去北京看话剧"时的眼睛。她总爱把"北京"挂在嘴边,说那是"话剧的圣地"。
"我去。"我说。
离校前一天,我去了话剧社。
后台空无一人,只有景西西的剧本摊在桌上,页脚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我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夹着颗薄荷糖,糖纸上写着:"陈幸,不管你去哪,我都在永安等你。"
我把糖塞进兜里,没留只言片语。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在后台等了我整整三小时。
北京的秋天很干,我缩在宿舍床上,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想起永安中学的老梧桐。
同寝室的周阳拍我肩膀:"走啊,去话剧社看看?听说咱们学校有个特厉害的学姐,演《雷雨》的周繁漪能把人看哭。"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
舞台上的女生扎着长马尾,穿墨绿旗袍,眼尾一颗泪痣。她念"我是要活的"时,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像把刀扎进人心。
谢幕时,她朝观众席鞠躬,发梢扫过我面前的栏杆。
"同学,"她走过来,"你是新来的?"
"陈幸。"我答,"刚转来。"
"温晓芸。"她笑,"以后排戏缺人,找我。"
温晓芸是话剧社社长,大三,比我大两岁。她总穿素色棉麻裙,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会给我带食堂的红烧肉,会在我排戏卡壳时说"慢慢来,戏比命重要",会在我思念永安时,指着窗外的银杏说"等叶子黄了,我们去永安看老梧桐"。
"你好像有心事。"有天排练结束,她递来热豆浆,"是想家里人?还是...别的姑娘?"
我盯着豆浆杯上的热气,想起景西西塞给我的糖纸星星。
"有"我点头,"一个...没说出口的喜欢。"
温晓芸没追问。她只是把我的剧本翻到折角的那页,在"周萍"两个字旁画了朵小花:"喜欢就去说,别像我,差点错过最重要的人。"
毕业那年,温晓芸去了国家话剧院。
我留在北京做金融,租了间带飘窗的小公寓。她每周末都来带我去看话剧,去胡同里吃卤煮,去公园喂鸽子。
"陈幸,"某个飘雪的夜晚,她靠在我肩上,"我们结婚吧。"
我望着窗外的雪,想起永安中学的梧桐絮:"好。"
婚礼在胡同里的小教堂办,只有双方父母和几个话剧社的朋友。晓芸穿着白纱,笑得像当年演周繁漪时那样动人。我在誓词里说:"谢谢你,让我在北京有了家。"
婚后我们有了女儿陈思桐。
她遗传了晓芸的泪痣,也遗传了我的倔强。两岁时就会背《雷雨》台词,五岁时能画出完整的"爸爸和妈妈"。
“爸爸,这个阿姨是谁?”有次思桐指着相册里的景西西问。
那是张高中时的合影,我和景西西站在话剧社门口,她举着奖状,笑得很灿烂。
“是爸爸的老朋友。”我摸摸思桐的头,“一个...很会改台词的姐姐。”
“那她为什么不在北京?”思桐歪着头,“她是不是也想爸爸?”
我愣住。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十年的记忆。
在我印象里,景西西永远是永安中学的夏天。
她很执着。
为了改好《雷雨》的第四幕,可以熬三个通宵,剧本边缘写满批注,为了演好四凤可以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练哭腔,眼睛肿得像桃子,为了给我送润喉糖可以在暴雨天等两个小时,校服裙摆沾着泥点也不在乎。
她很温柔。
会在我紧张时给我按太阳穴,会在我失落时递来热奶茶,会在我生气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等我消气了再讲笑话。她的温柔不是软弱,是骨子里的坚韧,像梧桐树一样,风吹雨打都不会倒。
她很勇敢。
明明喜欢我却不敢说,明明难过却假装没事,明明舍不得却还是要放手。
有次我在北京看话剧,演到"四凤触电"那幕,演员的眼泪砸在舞台上,我忽然想起景西西改台词时落的泪。她总说"要让观众看见角色的痛",可她自己的痛,却从来没说过。
前几天我做了个梦。
梦见回到永安中学后台,景西西蹲在梧桐树下,往树洞里塞糖纸星星。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眼睛弯成月牙:"陈幸,你回来了?"
我跑过去,想说“对不起”,想说“我其实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却只说出:“我要结婚了。”
她愣住,低头把糖纸星星塞进树洞:“那...恭喜你。”
我伸手去拉她的手,却怎么也碰不到。
“陈幸,”她哭着说,"其实我知道...你转学那天,我在后台等了你三小时。"
我惊醒时,晓芸正抱着思桐在床头讲故事。
"做噩梦了?"她轻声问。
我点点头,把她们搂进怀里。
"陈幸,"晓芸摸摸我的头,"又想那个女孩了?"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在想,青春真好。"
是啊,青春真好。
有没说出口的暗恋,有奋不顾身的喜欢,有纯粹得像糖一样的时光。
现在的我,有了疼我的妻子,有了可爱的女儿,有了稳定的生活。这些都是青春里那个傻小子想都不敢想的。
……
今天整理书房时,我翻出了那个铁盒。
里面装着景西西送我的糖纸飞机,装着她写的纸条,装着我们高中的回忆。
女儿凑过来:"爸爸,这是什么?"
"是爸爸的宝贝。"我笑着把铁盒递给她,"以后等你长大了,爸爸告诉你一个关于糖和戏的故事。"
晓芸端着咖啡走进来:"又在跟女儿讲你的高中故事?"
"嗯。"我喝了口咖啡,"讲一个关于错过与得到的故事。"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铁盒上,照在小雨的泪痣上,照在晓芸的笑脸上。
我忽然明白,景西西教会了我什么是纯粹的喜欢,晓芸教会了我什么是踏实的爱。
她们都是我生命里的光,只是一个是青春的序曲,一个是人生的主旋律。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