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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能说话的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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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位于同一楼层的班主任办公室。一个身影僵直紧绷,一个背影带着压抑的怒火。
“把门关上。”踏进办公室,李千云头也没回地命令。
庄晏依言关门。门关紧的瞬间,这个封闭的办公室,成为了学校一个独立的空间。
他刚转过身——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征兆地扇在他脸上,巨大的力量带着掌风,抽得他脸猛地一偏。脸颊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嘴角的伤口似乎被硬生生撕开了,耳朵也嗡嗡作响。
李千云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因为怒火而圆睁。
庄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甚至没有抬手去碰一下滚烫的脸颊。镇定地走去墙边,麻木地站好。
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狭小的空间成了一个绝对的审判场。
李千云抱着手臂,声音尖利得像被指甲刮过的玻璃:“你看看你,还像个人样吗?庄晏,你告诉我一个高中生,一个十六七岁的人,整天就知道打架。除了打架你还会干什么?!”
她指着庄晏,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梁,“现在长本事了是吧?敢把拳头挥向同班同学,在教室里逞凶斗狠。”
“今天你和魏家骏这事,你现在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尖利的嗓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撞出回音。
庄晏沉默。脸侧的疼痛和耳膜的嗡鸣中,一种熟悉的、沉重的疲惫感压下来,比刚才更甚。
解释?对着眼前这张从一开始就刻满了你是有罪的脸,他辨无可辨。
他的沉默如同一瓢滚油浇在了李千云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她猛地跨前一步,声音拔高到近乎破音,“说话!从一进门就装死,装什么委屈模样,装什么无辜?你看看人家魏家骏,被你欺负成那样都没委屈,你倒先装起可怜来了。”
“我跟你讲,你就是个祸害,天生的祸害。不只是专门来祸害我们班的,简直就是个天煞孤星。”李千云越骂越激动,刻薄恶毒的话喷涌而出。
庄晏依旧垂着眼。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是他的问题,解释还有什么用。
他左手悄悄攥紧了,右手垂在身侧。大拇指的指甲,不动声色地、狠狠地压在了指腹那块最嫩的皮肤上,用力地、反复地 划下去 。
细密的、尖锐的刺痛感取代了脸上被打的灼热感。皮肤被划破,温热的液体渗出,浸湿了指甲缝。昨天打架裂开的伤口似乎又绷开了,湿黏的感觉从纱布下传来。但他像毫无感觉的木偶。
“你就继续给我装死。”李千云彻底被他的沉默激怒,完全失去理智。她抬起穿着硬底皮鞋的脚,朝着庄晏毫无防备的小腿骨狠狠踹了过去。
脚尖结结实实地撞在胫骨上,发出沉闷的的声音。
庄晏身体晃了晃,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他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硬生生站住了脚跟。
他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空洞的平静,在李千云眼里反而更像某种无声的、巨大的反抗,猛地刺激了她,“你这什么眼神?嫌打魏家骏还不够,现在你还敢瞪我,想打老师了是不是?!”
“没有。”庄晏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他松开攥紧的左手,重新垂下眼皮。
“没有?!”李千云的声音因为狂怒而扭曲变形,她猛地抬起手,这次不是巴掌,而是五指张开如同鹰爪,朝着庄晏的肩颈处狠狠抓挠下去。
刺啦——
指甲刮过校服布料和皮肤的声音令人牙酸。
肩膀上尖锐火辣的刺痛立刻传来。校服领口被拉歪,脖颈处瞬间暴露出几道长长的、渗出血珠的红色划痕。
“这是干什么呢?!”
一个惊讶而带着焦急的女声伴随着推开办公室门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千云的动作。
吕青竹刚一进门就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都变了,立马冲上前,一把拉住还要抬手打人的李千云:“李老师,李老师,快住手。再生气也不能动手打学生啊。”
李千云被大力拉开,喘着粗气,怒气未消。她指着墙边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庄晏,对吕青竹控诉道:“吕老师,你来看看他这副样子。你根本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成绩烂泥扶不上墙也就算,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斗殴,从校外打到校内。现在还敢在教室里公然殴打同学,我说他两句怎么了,他居然还敢用那种眼神瞪着我,像是要吃人一样。”
“你说,这种品性恶劣、目无师长、毫无羞耻心的学生,该不该打?该不该好好教训教训?”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变调。
吕青竹没直接回答她的质问。她连推带拉地把情绪失控的李千云按到她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温声安抚:“好了好了,李老师,你冷静点,消消气,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千云被按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狂暴的情绪,但脸色依旧铁青。
吕青竹见李千云暂时安静下来,这才转身看向墙边的庄晏。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清晰的红痕,以及校服拉歪后暴露在外的、脖颈处那几道刺眼的带血划痕上,眉头立刻忧虑地锁紧。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步走到庄晏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快打铃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庄晏抬眼看了看她,准备往外走。
“等等。”李千云叫住他,生气也不忘记正事,“五千字的检讨,下周一给我。你给我深刻反省你今天在教室里殴打同学的恶劣行为,还有你一直以来所有的问题。”
“好。”庄晏几乎是立即应下,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快去吧。”吕青竹再次催促,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指尖带着柔软的触感。
庄晏这才挪动脚步,准备离开。
当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时,身后传来吕青竹刻意压低却依然清晰的声音:“回去记得擦点药。”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走出办公室,走廊上刺眼的光线让他微微眯了下眼。还没走几步,身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吕青竹快步走到他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扁扁的药膏盒子,正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红霉素软膏。她抬头,迎上庄晏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困惑,温柔地笑了一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重复道:“擦擦,消肿的。快去上课。”
庄晏握着那盒微凉的小药膏,哑声说:“谢谢。”
吕青竹看着他沉默转身离开的背影,那略显单薄孤峭的身影渐渐远去。她站在原地,无声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下午的阳光灼热地炙烤着操场,空气被烤得微微扭曲。操场上人影攒动。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打球的男生在奔跑呐喊,女生则三三两两聚在其他器械旁说笑活动。
庄晏一个人斜靠着操场边缘一棵枝叶茂盛的榕树树干下。高大的树冠投下一小片浓荫。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身体微微放松,抽掉了疲惫。
吕青竹给的药放在裤兜里,微微硌着他的腿,脖颈和肩膀处的伤口在汗水浸润下火辣辣地疼。他阖着眼皮,专心休憩。
啪——
一个硬邦邦的篮球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尖飞过,重重砸在他身后的水泥地板上,弹跳了几下。
庄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微微偏过头,视线淡淡地扫过朝着自己慢悠悠晃荡过来的魏家骏。
魏家骏脸上还带着上午摔打后的狼狈,嘴角挂着一丝挑衅的、恶意的笑。
“不打球的同学。”他拖长了调子,弯腰捡起球,手指用力地把玩着,眼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庄晏,“麻烦离场边远一点,万一这球不长眼打到人可就糟糕了。”
“不过像你这种皮糙肉厚的,被打到一两下当然没啥问题,”他故意加重了皮糙肉厚四个字,语气里全是鄙夷,“可就怕某些一言不合就又像疯狗一样跳起来咬人,像我们这些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可没那么耐揍,也学不会你那一身打架的本事。”
看庄晏依旧靠着树干没动静,甚至连眼皮都重新阖上了,魏家骏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邪火猛地又蹿了起来,新仇旧恨瞬间淹没理智。
“就你这样的,门门挂科的垃圾,也不知道是烧了多少高香,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进的一中,然后被塞进我们十一班。”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嫉恨,“你爹妈是给祖坟点了核动力还是怎么着,火力这么大。”
庄晏终于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眼睫下,那狭长上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被辱骂的怒火,反而溢出一丝极其清晰、极其露骨的嘲弄:“我家祖坟冒没冒青烟不知道,”
“但你家要是再出几个像你这样的,可就往后三代都没翻身的机会了。”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说出的话却精准地扎向魏家骏最痛的地方。
他站起身,眼神上下扫了眼魏家骏,随后吐出两个字,如同宣判: “蠢货。”
“你他妈!”被如此清晰直白地羞辱智商和行为,魏家骏脑子嗡的一声,仅存的理智彻底断线,羞愤彻底燃成了滔天暴怒。“庄晏,我操你大爷,有种你再说一遍!!!”
魏家骏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将手里的篮球高高举起,倾尽全力朝着庄晏的腿弯处狠狠砸了过去,完全是下了死手的力道。
篮球结结实实地砸在庄晏毫无防备的右腿腘窝。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传来,庄晏身体猛地往前一趔趄,右膝瞬间弯曲,差点当着魏家骏的面直接单膝跪倒在地。庄晏硬生生用左腿支撑着站稳了。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又缓缓滚动的篮球。然后,他走了过去,弯腰。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单手捞起那颗还沾着灰尘的篮球。
随后,他转过身。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废话。
手臂后摆,身体蓄力微旋,篮球像是一颗炮弹射过去,带着恐怖的准头和狠戾的力道,不偏不倚,狠狠砸在魏家骏的右腿膝盖上。
“呃啊——”魏家骏猝不及防,慌忙闪躲不及,还是被砸得一个趔趄,校服处瞬间印上一个篮球印。
篮球重重反弹落地,弹跳着滚向远处。
庄晏站在几步之外,逆着光,浓重的树荫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说你蠢,还真是蠢得挂像。”
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一点点身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上上下下扫视着狼狈捂肩的魏家骏,“长相,脑子,言行……无一不蠢。”
说完,他极低地冷笑了一声。
“……”
魏家骏疼得龇牙咧嘴,膝盖疼得几乎抬不起来。他猛地抬头,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庄晏千刀万剐。可对上庄晏那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眼神,再想到早上教室里的场景,一股惧意瞬间压倒怒火,顺着脊椎骨爬满了全身。
打又打不过。
魏家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最后只能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剜了庄晏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庄晏早已被凌迟千百遍。
但是不能。他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向远处的篮球场,动作僵硬别扭。
庄晏看着魏家骏离开的背影,他没管他现在是什么心情,转身打算离开回教室。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梁予澄。
操场周边种的全是朴树,枝干细长,此时正叶子正绿得浓郁,炎日灼灼,头顶太阳照人地晃眼。
在操场的另一端,风无声吹过。
梁予澄看着这一幕,他远远地凝望庄晏模糊的脸发呆。
庄晏发觉梁予澄这是在盯着自己看,皱眉,嘴唇冲着梁予澄无声地说了几个字:看什么看。
那一边。
像是接收到了这无声的讯号,也像是终于结束了他的观察。梁予澄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也没有半点想辩解或介入的意思。
他只是极其自然、极其平静地,将原本投向庄晏方向的视线,缓缓地、若无其事地移开 。
仿佛刚才只是在欣赏操场尽头的树影,或是远处教学楼模糊的轮廓。
他们班原本不是今天的体育课,只不过上周数学老师把体育课占用了,就拿这个星期的课来换。
梁予澄也没想到自己跟庄晏同一节体育课,而且还能看到这么无聊的画面。
阳光刺眼,风无声吹过。操场另一边的喧嚣似乎被拉得很远。
“梁予澄,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叫你几遍了。”
同班的同学顺着梁予澄刚才视线的方向张望,除了朴树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外,只有空旷的场地。
梁予澄收回视线,转过身,语气随意的像在谈论天气:“没什么,走吧。”
他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班级同学聚集的方向走去,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