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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摇曳的合欢 ...

  •   被魏家骏打搅了,庄晏也没什么休息的想法,径直回教室,从桌子肚里掏出《感恩的心》,抄了几段感恩老师和悔悟自我的片段上去,整体再糊弄糊弄,差不多就有了两千字。

      高一的时候,搬教室还是因为换座位,反正他也记不太清楚了,这本书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座位上。

      这本书挺好用的,他也没丢,反而一直留到了现在。
      每当李千云罚他写检讨,他都会掏出这本书。林林总总总这本书已经被他抄得差不多了。

      检讨不就是百分之十的检讨自己,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用来感恩老师。经过李千云这将近一年来的磨炼,他现在对写检讨这件事情可谓是得心应手,手拿把掐。

      每节课写一段,等全部写完,刚好也放学了。
      庄晏动作随意地将检讨书塞进桌肚,拎起书包回家。

      校门外人群已散尽,黄昏的暮色柔和地笼罩下来。

      “庄晏。”一个清越又略带拘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庄晏停下脚步,回头。昏黄的路灯下,周聆从旁边大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指尖不安地绞在一起。

      她上前一步,像鼓起莫大的勇气,将背在身后的东西递到庄晏面前。

      是一张a4纸。

      庄晏没接。路灯的光斜斜地打在那沓纸上,“ 检讨书 ”三个字的标题异常清晰。
      他疑惑地看向周聆,眉头轻轻蹙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和魏家骏的事情,我听说了。是因为他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其中一些是关于我的。”周聆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在路灯下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耳根更是烫得惊人。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眼神带着真诚的感激:“谢谢你。我知道你因为这个被李老师罚了五千字的检讨,这个是我写的,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够帮到你。”

      庄晏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淡淡地移开,看向她身后的地面,“谢谢。”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我今天跟他动手,不是因为你。”

      无声的碎裂感在空气里蔓延。

      自作多情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聆的心上。脸颊瞬间由微红转为爆红,紧接着是褪去血色后火辣辣的难堪。
      她和庄晏的交集少得可怜,这一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此刻的尴尬几乎让她窒息。手指用力地绞紧了校服衣摆,指节发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庄晏看着她瞬间僵住又脸色刷白的模样,移开目光,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一下!”在他转身的瞬间,周聆急切地叫住他。

      庄晏停住,半侧过身,眼带询问。

      周聆抬起头。这一次,她没有躲避庄晏的视线,那双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某种下定决心的力量。她直视着庄晏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管是不是因为我,我都要谢谢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很坚定。

      “谢谢你,让魏家骏那样的声音少了一个。”她顿了顿,像是在积攒勇气,“他仅仅凭借一句话,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就敢肆无忌惮地、污蔑性地去揣测、侮辱别人的人生。这样是不对的 。”

      庄晏微微错愕。周聆话语里的分量,超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她会想这么多。他看了她几秒,目光落回那沓纸上,:“心意我收到了。但是检讨我已经写完了,所以你这份的话你就拿回去收好,我并不需要。”
      “现在有点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说完,他调头准备离开。

      “庄晏。”周聆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轻,更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庄晏停住,扭头问:“怎么了?”

      周聆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攥紧的拳头,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浓重的自我怀疑和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我……其实很害怕,没有那么勇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声线里的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像魏家骏这样的人否定了一个,还会有无数个冒出来”
      “我的解释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是徒劳无功的辩解吧?有的人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开不起吗?’,会觉得我太较真,太敏感。甚至有人会觉得那是对你的‘抬举’,解释反而显得我不知好歹又或者是在欲盖弥彰。”

      “玩笑是指听到的所有人都能接受,并且发自内心的开心。”庄晏平静地说,“那你笑了吗?”

      周聆眼眶含泪,努力在脸上撑起一个笑容,她想要证明给庄晏看她不在乎。
      那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话。

      庄晏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周聆,她倔强地仰着脸,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汹涌而来的委屈和恐惧。嘴角试图挤出的那点弧度,僵硬而脆弱。

      嘴角的弧度是跟心挂钩的。

      她证明不了给庄晏看,更骗不了自己。周聆手指不自知地搅动衣袖,眼眶蓄满眼泪,她用力眨眼,想要将这股酸涩感压下去。

      但眼泪瞬间滚落。
      眼眶是眼泪的蓄水池,水满了,自然会往外溢。

      空气沉闷。

      半晌,庄晏收回视线,抬手探进衣服兜里。一阵窸窣,他掏出一小包纸巾。没有言语,没有安慰的注视,只是朝周聆的方向递了过去。

      周玲愣了愣,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掌心和指间带着伤痕的手,以及那包纸巾。她迟疑地接了过来,指尖碰到他冰冷的指甲盖,微微一颤。泪水掉得更凶,她紧紧攥住那包纸,仿佛抓住了什么漂浮的稻草。

      庄晏没有走开。他只是转过身,面向周玲指过的那条路的方向,静静地站着。沉默地,给予她一个不被催促、发泄的空间。

      压抑的啜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过了好一会儿,周聆用纸巾胡乱擦着脸,用力擤了下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先走吧。”

      庄晏这才转过身,他没有看她的脸,目光落在前方的路灯下,问道:“你回家是这个方向吗?”

      “嗯。”周玲小声应着。

      “那走吧,刚好顺路。”声音平淡,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他抬起脚,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没有刻意放慢速度等待,也没有并肩而行,只是自然地拉开一个两三步的距离。

      周玲看着前面那个瘦削却挺直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包拆开的纸巾,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喉咙里。

      “对不起……”

      一句微弱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喃喃自语,消散在晚风里。这句接近呢喃的道歉,除了周聆之外,再没人知道是因为些什么。

      ——

      周一的清晨,空气还带着未散的凉意。溪何一中的升旗仪式上,巨大的操场上是按班级排列的方块阵,肃穆又带着点学生们特有的散漫劲儿。

      庄晏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排,越到后面人越稀疏,和他一样落在后面的几个同学姿势各异。

      升旗台上是一分部一个面生的学生代表,拿着稿子,字正腔圆地念着演说词,声音透过质量堪忧的广播喇叭,带着滋滋的电流杂音。

      台上的人在一本正经地演讲,台下的人也在演讲,可要比台上讲得生动,人群里发出细微的窃笑声。

      庄晏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无所事事扭头往四周乱瞟。然后在远处操场的最后排看到了梁予澄。

      前一年自己完全就没见过他,但最近他发觉哪里都有他的踪迹。

      其实也不觉得多惊讶,仔细想想,这种站队本来就是按照身高来排的,梁予澄本来也挺高。

      此时,梁予澄正微微俯身去够前排的人,前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他浅浅笑开。

      一个男老师从他们班队伍旁边走过,好像对着两人说了什么,梁予澄敛起笑容,端正站好。

      上学有什么好开心的,庄晏心想。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只感觉到无聊。

      演讲者终于下台。李千云捏着几张写满字的A4纸登上了演讲台。今天的她似乎刻意收着嗓子,讲话不似往常那般尖利。

      台上,李千云正在专心致志陈列年级上出现的问题以及改进措施。

      台下,庄晏充耳不闻,收回视线,垂着脑袋,一门心思专心用鞋子刨人工草坪上的沥青颗粒,认真地将周边的沥青颗粒聚在一起,堆成一个立起来的尖顶三角形,然后又用鞋底踩平。

      这个过程他做得极其投入,直到喇叭里宣布升旗仪式结束,解散的指令响起。

      操场上的人流像退潮般涌向教学楼。庄晏混在人潮尾部,慢悠悠地靠着楼道墙边挪动。

      倏尔,后背猛地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力道不小,撞得他毫无防备地向前踉跄了两步,幸好及时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

      庄晏皱着眉回头。

      魏家骏那张笑得得意的脸,就这么清晰地撞入眼帘。看到庄晏被撞得如此狼狈,魏家骏嘴角咧得更开,冲他扬起一个充满恶意的、嘚瑟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着什么。

      庄晏没听见,不过也不关心。站直身体,唇齿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笑得真丑。”

      短短四个字却刻薄至极。

      魏家骏脸都被气歪,本来他其实长得不算丑,还算耐看。不过庄晏才不在乎他长得怎么样,只是顺嘴就说了。

      “庄晏,你给我等着。”魏家骏不知道是不是被庄晏的话刺激到破防,居然也没反驳。他瞪了庄晏一眼,像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失控,一把推开旁边挡路的同学,脚下生风地窜上了楼梯。

      庄晏摇摇头,继续混在人群里慢慢向前挪动。

      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下课急着集合,开完会之后马上就要去上课,一来一去的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庄晏上楼后去了趟厕所,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见打铃的声音,尽管加快速度,结果还输迟到了。

      庄晏走在跟他同样迟到的同学身后,待他们进门了后,他脚刚准备踏进教室就被李千云叫住,“上课半天了,你干什么去了?”

      “上厕所。”庄晏的声音平平。

      “下课的时候去干什么了,就算今天升旗,自己不知道跑快点。你看人家别人怎么不迟到。班上怎么就你迟到,还是说就你一个人特殊。”李千云声音重新变得尖利起来,瞪了他一眼,“外面站着。”

      “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讲这题,我刚才说这题选A,那它是用了什么语法……”

      庄晏没什么表情,默默走到走廊外侧,趴在围栏墙上。走廊上其他班级上课的声音萦绕耳边,身后李千云的讲课声也慢慢地融入其中,他逐渐觉得无聊。

      庄晏仰头静静端详被教学楼围在中间的合欢树。

      差不多有三楼那么高,粉色的花朵镶嵌在茂密的绿叶之中,随着风吹动,粉色的花像是一颗颗毛球,微微摇动。

      据说这棵合欢自从建校之前就已经有了,就算是经过建校和校园翻修,都没被移走。听说是当时的校长大力推荐把它留了下来,作为学校的一个标志,一直长到现在,估摸年岁应该也挺大的。

      庄晏顺着合欢树的枝丫一直往上移动,视线穿过合欢树的枝叶之间的缝隙,毫无预兆地与对面教学楼里的人对视上。

      ——是梁予澄。

      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时下,他正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似乎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笔。眼神隔着教学楼之间不算远的空间距离, 直直地、毫无遮拦地,落在自己身上。

      走廊上迎风,一阵阵细密的风拂过庄晏的身侧。明明是中间的合欢晃的剧烈,但是自己也像是被吹起粉色的合欢一般,引起周身涟漪摇晃,心事重重砸下,让人有一种几乎头皮发麻的震颤感。

      梁予澄的教室在对面三楼靠窗,只要自己仰头朝对面就能看到他,以前自己从未注意过。

      半晌,庄晏面无表情侧头错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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