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段则

26、橙子味特调

　　庄晏拉开工作区的小门，径直走了进去。梁予澄见状，立刻也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庄晏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在梁予澄脸上轻飘飘地扫过，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既没开口询问，也没阻止，只是无声地收回视线，继续朝里走去。

　　没说什么。

　　看到两人都进了工作区，程奕和周聆也没再继续坐在外面。她们对视一眼，起身走进店里，挑了个靠近工作区玻璃隔断的位置坐下，方便观察里面的情况。

　　梁予澄则熟门熟路地拉开吧台前的高脚凳，一屁股坐了上去，手肘支在光洁的台面上，目光饶有兴致地追随着庄晏的身影。

　　庄晏没理会他的注视，径直走向角落的更衣隔间。片刻后，门被推开。

　　庄晏走出来，头上扣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具体表情。他身上那件宽松的校服外套已经脱掉，只穿着一件纯黑的棉质T恤，外面套着奶茶店统一的黑色围裙。

　　围裙的系带在腰后打了个利落的结，将他原本就窄瘦的腰身勒得更加明显，线条紧实流畅，仿佛一只手就能完全环住。他转身走向操作台时，动作间，T恤布料微微绷紧，隐约勾勒出肩胛骨处凸起的蝴蝶骨轮廓。

　　庄晏钻进操作台后面，动作熟练地打开各种设备，清洗用具，准备原料。他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节奏感，仿佛做过千百遍。

　　梁予澄撑着脑袋，手背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庄晏忙碌的背影。虽然他以前也见过庄晏工作，但那时自己没这么仔细地观察过。此刻近距离看着，才发觉比想象中的更加赏心悦目。

　　一边监工，梁予澄一边隔着玻璃和程奕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今天，谢谢你。”周聆也站起身，走到玻璃隔断前，声音轻柔地对梁予澄说道。

　　“不客气。”梁予澄转过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不过今天我们也没真帮上什么大忙。”

　　他注意到周聆略带拘谨的动作，补充道，“忘记介绍了，我叫梁予澄，刚才离开的那个壮壮的男生叫向阳，瘦瘦戴眼镜的叫王朝煦，我们几个跟程奕都是一个班的。”

　　周聆点点头：“我知道。”

　　“班长，”程奕好奇地问，“今天晚上不是在开晚会吗？你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门口？”

　　“徐杨跑过来告诉我们的。”梁予澄简单解释。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还有庄晏。”程奕笑着说，目光投向里面忙碌的庄晏，“他真是帮了很大的忙，虽然看着冷冷的，没想到还挺热心肠的。”

　　闻言，梁予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带着点调侃的暖意：“是挺热心的。”

　　话音刚落，操作台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庄晏似乎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正开始制作第一杯奶茶。

　　梁予澄看着他流畅的动作，突然开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庄晏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无语的气音。过了几秒，他才抬起眼，目光越过操作台，落在梁予澄那张写满“我就随便问问”的脸上，挑了挑眉：“好啊。”

　　梁予澄：“……”

　　他明显愣了一下，嘴巴微张，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啊？”

　　他纯粹是随口一问，压根没指望庄晏会答应，不然也不会挑庄晏都快弄完了才开口。

　　庄晏看着他僵在原地、半天没动作的样子，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好整以暇地问：“不是要帮忙吗？”

　　梁予澄被他这么一说，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从高脚凳上滑下来。他慢悠悠地挪到工作区入口，探头往里看了看，语气带着点迟疑：“我要换衣服吗？”

　　“不用。”庄晏声音平淡，“你做你自己的那一份就行。”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促狭，“反正干不干净都是你自己喝。”

　　梁予澄：“……”

　　他认命般地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挪进了操作台。庄晏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身让开位置，准备指导他。

　　周聆和程奕见状，也将座位换到了更靠近工作区玻璃的地方，饶有兴致地准备近距离观摩梁予澄的首秀。

　　“先拿着这个杯子，”庄晏指着一个透明的量杯，“从这个保温桶里取出二百毫升的茶底。”

　　梁予澄依言拿起量杯，小心翼翼地对准保温桶的龙头，接了满满一杯深褐色的茶汤。他侧过头，问庄晏：“然后呢？”

　　“糖浆泵三下。”庄晏指了指旁边一个按压式的糖浆泵。

　　“泵三下？”梁予澄皱眉，“会不会太甜了？”他看着那粘稠的糖浆，一脸嫌弃，“我可不可以只泵一下就行？”

　　“我觉得应该泵三下。”庄晏语气平静。

　　“你觉得？”梁予澄挑眉，反问道，“那我觉得应该泵一下就可以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在糖浆泵上极其小心地按了一下，力道轻得仿佛怕多挤出一滴，保证糖绝不多一滴。

　　扭头时，他的目光扫过操作台，突然看到旁边还放着一瓶橙黄色的浓缩橙汁。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指着橙汁，扭头问庄晏：“我能把这个橙汁加在里面吗？”他眼睛亮晶晶的，“做成橙子味的茶树泡。”

　　看似是询问，实则他的手已经早有预谋地伸向了那瓶橙汁，动作快得庄晏都来不及阻止。

　　庄晏看着他这先斩后奏的动作，身体顿时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点无奈纵容的弧度：“你喝的，你决定就好。”

　　听到庄晏的回答，梁予澄放下心来。他本来就对甜度耐受低，并且庄晏也没有明确拒绝他的提议，他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创新简直是天才之作，肯定能做得好喝。

　　“加冰摇杯到八分满。”庄晏拿起旁边的冰桶示意，接着又拿起一盒全脂牛奶递过去，“全脂奶补到500ml线。”

　　梁予澄照做，将冰块哗啦啦倒进雪克杯，又倒了牛奶。然后他扣紧杯盖，双手握住杯身，开始了极其卖力的摇晃。

　　他甩了很久，手臂都开始发酸了，庄晏却一直没喊停。梁予澄终于忍不住，停下动作，喘着气问：“这样够了吗？”

　　庄晏看着雪克杯里那混合了深褐色茶汤、少量糖浆、大量橙汁和牛奶后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浑浊橄榄绿液体，沉默了几秒。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应该……可以了吧。”

　　“下一步呢？”梁予澄第一次做奶茶，虽然累，但还是有点兴奋和期待。

　　“放到机器上，封口就可以了。”庄晏指着旁边的封口机。

　　梁予澄依言将那杯颜色诡异的液体倒进塑料杯，放到封口机下。几秒后，机器发出“嘀”的一声，杯口被严实地封好。

　　梁予澄拿起自己的“独家秘制橙子味茶树泡”，美滋滋地走到玻璃隔断前，隔着玻璃，得意洋洋地将杯子举高，展示给外面的程奕和周聆看。光线透过塑料杯身，那橄榄绿中还泛着点诡异橙黄的颜色显得更加醒目。

　　庄晏也瞥了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地评价：“还可以。”

　　梁予澄得到肯定后，更加飘飘然了。他又转向程奕，将杯子凑近玻璃。

　　程奕看着那难以描述的颜色，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嫌弃，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礼貌，委婉地说：“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吗？”

　　“还行啊。”梁予澄回答得斩钉截铁，一脸“我超满意”的表情，“我反正是挺喜欢的。”他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任何不满意的评价。

　　程奕：“……”她扯了扯嘴角，“你开心就好。”

　　“你可以先尝尝。”庄晏在旁边，语气平淡地建议道，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梁予澄手里的杯子。

　　梁予澄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坚定：“先等会。”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等王朝煦来了，让他第一个尝。”

　　程奕、周聆、庄晏：“……”

　　三人同时在心里为即将归来的王朝煦默哀：如果没有梁予澄，王朝煦的人生将会顺利很多。

　　没过多久，刘浠带着王朝煦和向阳，拎着一大袋香气四溢的烧烤回来了。几人围坐在树下的小方桌旁。

　　王朝煦咬着手里的羊肉串，吃得满嘴流油。他拿起手边自己那杯庄晏做的、颜色正常的奶茶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梁予澄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杯颜色诡异的奶茶，好奇地问道：“澄儿，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他指了指，“怎么颜色这么独特？”

　　“奶茶啊。”梁予澄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语气带着点炫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奶茶。”

　　王朝煦嘁了一声，一脸不屑：“什么独一无二，现在的奶茶都有配料表，你这个能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梁予澄下巴微抬，用一种极其不经意、却又刻意强调的语气说，“这可是庄晏专门为我做的，全世界独一份的橙子味茶树泡。”

　　闻言，刘浠想起自己自己奶茶店根本就没什么橙子味的茶树泡，他立刻扭头，用眼神向旁边坐着的庄晏询问：真的？

　　庄晏手上拿着烤串，动作没停，只是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

　　刘浠懂了，嘴角勾起一个看戏的笑容。他拿起一根最大的羊肉串，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准备欣赏接下来的好戏。

　　“橙汁加上茶……”王朝煦听到这奇怪的搭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能好喝吗？”他满脸写着“不信”。

　　“爱信不信。”梁予澄白了他一眼，“忘记你是山猪了，吃不了细糠。”他将奶茶放到桌上，“你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没口福。”

　　王朝煦被他说得气不过，怒气冲冲地怼道：“再独一无二也没我这个好喝，庄晏特调。”

　　他特意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杯子。

　　梁予澄：“你那个看着就很一般，没我这个好看，肯定也没我的好喝。”

　　“切，我才不信！”王朝煦梗着脖子。

　　“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就是比你的好喝。”梁予澄语气笃定。

　　两人就这样围绕着“好不好喝”和“信不信”，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

　　最终，王朝煦被梁予澄那副“我的就是天下第一好”的样子刺激得开始怀疑人生。他看着桌上那杯颜色诡异的奶茶，上面还插着一根吸管，似乎被喝过一小口。

　　他指着吸管问：“真有那么好喝？让我尝尝。”

　　“好吧。”梁予澄表情显得很为难，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慢吞吞地从旁边拿出一根未开封的备用吸管，换上，然后才将奶茶推到王朝煦面前，“就只能喝一小口啊。”

　　王朝煦看着他这小气吧啦的模样就来气！他打定主意要一口吸掉半杯，气死梁予澄。

　　他接过杯子，深吸一口气，对准吸管，呼噜一声，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液体入口的瞬间，王朝煦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如果他有罪的话，法律会惩罚他，或者让他去啃茶树皮，而不是让他在这里听梁予澄吹牛，让他的嘴受到这个世界上最严厉的惩罚——喝到这么难喝的东西。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橙汁的酸涩、茶汤的微苦、牛奶的寡淡、加上少得可怜的糖……各种味道在口腔里横冲直撞，最终汇成一股极其诡异、令人作呕的口感。

　　事已至此，王朝煦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皱着一张脸，艰难地将那口液体咽了下去。他没有尖叫，没有暴怒，只是异常平静地扭过头，看向旁边的向阳，声音毫无波澜：“你看看我的脸，绿了吗？”

　　他的脸色在头顶灯笼暖黄光晕的映衬下，确实隐隐透出一丝菜色的绿。但此刻说实话无疑是对王朝煦的二次伤害。善良的向阳决定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他移开视线，含糊道：“还好。”

　　王朝煦将手里的奶茶递还给梁予澄，语气依旧平静得吓人：“这个奶茶，是你做的吧？”

　　梁予澄坦然点头，接过奶茶，脸不红心不跳地询问王朝煦的评价：“怎么样？”

　　王朝煦没正面回答，只是拿起手边的肉串，狠狠咬了一口，试图用烧烤的香味洗刷掉嘴里那可怕的味道。他含糊道：“你可以自己喝喝看。”

　　梁予澄闻言，立刻将手边那杯“独家特制橙子味茶树泡”推得远了一点。

　　王朝煦：“……”

　　他就应该知道的，梁予澄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根本就没喝过。插着的吸管就是障眼法，纯粹是为了骗他先尝。要是他真喝过的东西，根本不会给自己。

　　王朝煦虽然被坑了，但他话多的本性难移，很快又跟刘浠聊得热火朝天，没过多久就已经跟刘浠互换了微信。

　　庄晏没吃多少烧烤，也没怎么喝奶茶，只是静静地坐着，听几人讲话。他没想到，平时看着文静的周聆，私下里话也挺多。

　　半夜十点半，终于散场。王朝煦几人说要送程奕和周聆回家，但被两人婉拒了，说要自己打车回去。

　　目送两人上车离开后，王朝煦和向阳也随即道别离开。梁予澄率先走向店里，扫码付了奶茶钱，准备离开。

　　“梁予澄。”
　　庄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予澄脚步一顿，扭过头：“怎么了？”

　　庄晏没说话，转身走进工作区。他弯腰，从封口机后面的角落里，掏出一杯包装一模一样、但颜色明显正常许多的奶茶——标准的奶棕色茶汤。

　　他拿着那杯奶茶，走到梁予澄面前，将它轻轻推到梁予澄面前的吧台上，声音平淡：“这个才是庄晏特制。”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梁予澄手里那杯颜色诡异的东西，“你刚那个，最多算是盗版。”

　　梁予澄看着吧台上那杯正版茶树泡，明显愣住了。几秒后，他才回过神，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笑了出来：“那刚才怎么不见你打击盗版？”

　　庄晏双手插在围裙口袋里，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给你这个班长留个面子。”

　　梁予澄完全不在乎面子这种小事。他看着吧台上那杯“正版”奶茶，又看看庄晏，眉毛挑了挑：
　　“那这个算是第二名的奖励吗？”

　　庄晏没反驳他，只是移开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们要关门了。”庄晏瞟了一眼梁予澄手腕上的电子表，示意他拿着奶茶赶快离开。

　　梁予澄拿起那杯茶树泡，却没立刻走。他伸手在校服兜里掏了掏，拿出两三个小药盒，放在吧台上。

　　庄晏视力很好，一眼就看清了药盒上的字，都是治感冒发烧的。他有些意外，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下午吃饭的时候顺手买的。”梁予澄语气随意。他拿起奶茶，转身准备离开，脚还没迈出几步，又转过身，对着庄晏说：“那些药，你记得吃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别拿回家就随便丢在旁边不管不问。”

　　庄晏的指腹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台面上轻轻摩擦着，弄得指尖微微发烫。他看着那几盒药，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行。”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你也记得吃点预防药。”

　　梁予澄挥了挥手里的奶茶，算是回应，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

　　刘浠收拾完外面的桌椅，正准备回店里，迎面就撞上了春风满面、脚步都透着轻快的梁予澄。

　　“诶？”刘浠好奇地拦住他，指着他手里的奶茶，“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梁予澄脚步没停，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语气带着明显的愉悦：“我今天三千米跑了第二名。”

　　“啊？”刘浠被他这跳跃的回答搞懵了，“那确实是值得高兴……”他完全不懂，他跑三千米不是白天的事情吗？刚才怎么没见他这么开心？反而是到现在才这么激动？于是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梁予澄的反射弧过长。

　　刘浠一直看着梁予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也还是一脸疑惑。他走进店里，看到庄晏正在埋头拖地，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刚才梁予澄离开的时候，手上拿的是什么？”

　　“一杯奶茶而已。”庄晏头也没抬，声音平淡。

　　刘浠“哦”了一声，但他却还是想不通梁予澄这么开心的原因。一杯奶茶？至于吗？他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