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雨声》段则

24、义气就俩字

　　运动会第一天晚上有晚会，喧嚣如同煮沸的开水。巨大的舞台矗立在操场中央，刺眼的镭射灯束如同光剑，蛮横地切割着浓稠的夜色，将天空撕裂成无数闪烁的碎片。
　　舞台下，人声鼎沸，震耳欲聋的音乐、歇斯底里的欢呼、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嗡嗡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烦躁的声浪，几乎要将人淹没。

　　趁着这片混乱，庄晏猫在班级队伍最后面的阴影里。他盘腿坐在冰凉的草地上，面前铺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王朝煦和向阳一左一右围着他，三人正埋头玩着斗地主。梁予澄则站在他们旁边，背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名义上是望风，实则是在指手画脚。

　　梁予澄微微弯腰，目光精准地锁在庄晏摊开的牌面上。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压低声音，笃定道：“直接出对三。他们俩手里没对，绝对要不起。”

　　“梁予澄！”王朝煦猛地抬头，怒目而视，“你他妈能不能有点牌品？！说好的不提醒呢？！”

　　梁予澄非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加无赖，理直气壮地摊手：“对啊。我是小人，不行吗？”

　　“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闭嘴！”向阳在旁边猛地撸起袖子，露出并不算壮硕的小臂肌肉，恶狠狠地警告，“不然别怪我对你使用暴力。”

　　王朝煦立刻拍手欢呼，狗腿地附和：“哦豁，阳哥，威武霸气！”

　　梁予澄看着向阳装腔作势的样子，夸张地“哎哟”一声，身体灵活地一缩，像条泥鳅似地侧身就往庄晏身后躲，他半边身子几乎贴到庄晏背上，手指还故意地捏着嗓子，拖长了音调，声音腻得能滴出糖水：“庄晏，你看他妈两个凶我~”

　　庄晏身体向旁边利落地一侧，精准地避开了梁予澄的贴靠，漠然说道：“活该。”

　　说完，他随手将两张牌甩在报纸上：“对三，要不要？”

　　王朝煦和向阳同时摇头：“不要。”

　　还差一轮，他们不要的话，庄晏就能赢。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伸手准备将最后的牌放下。

　　“班长！不好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生猛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快……快去二号门看看。程奕……程奕跟人吵起来了！看样子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梁予澄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站直身体，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男生急得直跺脚，“对面全是男生，我怕程奕会吃亏。”

　　“走。”庄晏反应最快，低喝一声，一把将地上的牌胡乱塞进裤兜，霍然起身。

　　五人如同离弦之箭，拔腿就朝二号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刚绕过教学楼的拐角，远远就看见二号门口黑压压地堵着一大群人，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起哄声不绝于耳。

　　五人奋力挤开外围的人群，硬生生从人缝中钻了进去。
　　果然，人群中央，程奕正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学校栅栏旁一个瘦高的男生破口大骂，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魏家骏，就你这样的，几几还没常用的橡皮擦大吧，还好意思造谣别人，脑子里面装的黄油，心脏看什么东西都脏！”

　　魏家骏被她当众羞辱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阴阳怪气地回击：“她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许人说？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啊？！”

　　“她做了什么？！你他妈给我说清楚！”程奕怒火更盛，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魏家骏的脸上，“就你一天天屁本事没有，就知道嫉妒这个眼红那个。全身就一个眼，上下喷粪。大脑光滑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蠢蛋，干的事也上不了台面！”

　　“你也配嫉妒别人？！”程奕嗤笑一声，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吊样吧。”

　　魏家骏被她连珠炮似地辱骂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插不上半句话。
　　他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你他妈神经病啊！把我堵在这儿发什么疯？！又不是我求着她去跟别人开房的，当时怎么不见她委屈？！”

　　他恶毒的目光扫过程奕和她身边一个穿着校服、长相清秀、气质温婉的女生，继续口不择言，“再说了，你都跟周聆这种货色玩到一起了，我看你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在这跟我装什么清高。”

　　一直安静站在程奕身旁的周聆，听到魏家骏最后那句话，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突然伸出手，轻轻却坚定地拉住程奕的手腕，将她往后拽了半步，护在自己身后。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得有些吓人，直直地盯着魏家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魏家骏，贴吧上那些照片，是你拿我的照片AI换脸的对吧？”

　　魏家骏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奕怒火中烧，用力想挣脱周聆的手：“周聆你放开我，让我抽死这个贱人！”

　　然而，下一秒——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人群中响起。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聆那只刚刚收回的、微微颤抖的手上。

　　魏家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脑袋猛地一偏，左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生。

　　“周聆！你干什么？！”魏家骏身边的几个男生这才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质问。

　　魏家骏捂着脸，他显然也没想到平时看似温柔，文静的女生会扬手抽自己一巴掌，而且下手极重，他到现在都能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感，这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周聆！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周聆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你在贴吧上造谣我跟别人去酒店开房，然后又用我的照片AI换脸成私密照发到集市上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她顿了顿，往常温柔的眼神现在却变得锋利，“但现在我要你立刻、马上给程奕道歉。”

　　这响亮的一耳光和周聆此刻判若两人的气势，让梁予澄、庄晏、王朝煦、向阳四人大吃一惊。

　　怎么这么大的反差感。

　　庄晏疑惑侧头望着庄晏，挑眉询问。

　　庄晏没说话，只是用下颌朝周聆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看着吧。

　　梁予澄四人虽然不认识周聆，但庄晏在二分部时略有耳闻。周聆平时看起来确实温柔，甚至有些胆小，但一旦有人触碰到她的底线，她的反弹会比一般人都要猛烈得多。

　　站在周聆身后的程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得愣住了。回过神后，她非但没退缩，反而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腰板挺得更直，声音也更加洪亮：“听见没？！就因为周聆成绩比你好，你就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造谣她是吧？！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我告诉你，你这辈子连周聆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就是个拿嫉妒当肥料长大的烂货！”

　　魏家骏身边一个高个子男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伸手就指向程奕，语气凶狠地警告：“我警告你！现在立刻闭嘴！然后给魏家骏道歉！不然我们也不介意打女……”

　　“不然就怎么样？”一道冰冷、带着明显戾气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庄晏抬脚上前上前，梁予澄、王朝煦、向阳三人跟上庄晏的动作，四人排开人群，并肩站在了程奕和周聆身后。

　　魏家骏看到梁予澄时还没太在意，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庄晏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的脸时，瞳孔猛地一缩。

　　庄晏？！他怎么会在这里？！

　　魏家骏那帮人显然也认出了庄晏，脸上的凶狠瞬间被警惕和忌惮取代，四五个人下意识地聚拢，眼神紧张地盯着庄晏。

　　魏家骏强作镇定，忿忿地盯着庄晏：“庄晏，你在这儿做什么？！怎么？转去别的班了，还想着管我们班上的闲事？”

　　庄晏还没开口，梁予澄已经双手插兜，往前迈了半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嘲讽和漫不经心：“你们班？什么你们班？”他目光在魏家骏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我只看到你们几个大男生，在这儿堵着我们班的女生，说不过就想着动手。”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魏家骏恼羞成怒。

　　王朝煦以前也听过庄晏和魏家骏的事情，对庄晏的遭遇一直都挺愤愤不平。他立刻跳出来，嘴炮火力全开：“就你这样的渣滓，碰你摸过的东西都得重新擦手。跟我们庄晏呼吸过同一片空气，都算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

　　魏家骏还想故技重施，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眉毛刚耷拉下来。

　　“我草拟大爷！”程奕抢先一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装什么可怜？！我们周聆被你害成这样还没喊冤呢，全他妈都是拜你所赐！”

　　庄晏冷眼旁观了片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不耐烦已经毫不掩饰。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魏家骏，声音冷得掉渣：“跟程奕和周聆道歉。”

　　“凭什么？！”魏家骏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反驳。

　　庄晏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一股低气压。他盯着魏家骏，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最后说一遍，道歉。”

　　梁予澄站在庄晏旁边，频频侧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庄晏这副明显动了真火的样子。

　　“我不！”魏家骏指着程奕，“是这个疯女人先骂我的。”他又不屑地瞥了周聆一眼，“我又没做错什么，她每天不就是爱勾引人吗。再说了，看看那些照片又不会怎么样。”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庄晏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他刚想有所动作——

　　啪——！

　　又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炸响！

　　周聆再次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扇在了魏家骏另一边脸上，打得他脑袋再次猛地一偏。

　　“知道错了没？”周聆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大有一种他不道歉就一直扇下去的架势。

　　程奕站在她身后，看得是目瞪口呆，随即一股巨大的解气感涌上心头，腰板挺得笔直，恨不得给周聆鼓掌。

　　魏家骏连续被当众扇了两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羞愤和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管不顾地扬起手，狠狠地朝着周聆扇了回去。

　　“周聆小心！”程奕惊呼。

　　魏家骏动手太快、太突然，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拦。

　　啪！

　　一声沉闷的耳光。

　　周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踉跄了一下。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刺眼的红痕，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丝。

　　“周聆！”程奕目眦欲裂，心疼得心脏都揪了起来！她一把将周聆拉到自己身后，随即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尖叫着冲向了魏家骏。

　　“我操你妈！你敢打她！老娘跟你拼了！”

　　程奕学过几年拳击，此刻怒火加持下，拳脚如同雨点般砸向魏家骏。直拳、勾拳、踢腿，动作虽然不够专业，但力道十足，角度刁钻。

　　魏家骏完全不是对手，只有抱着头挨揍的份。他身边那几个所谓的朋友，也被魏家骏那打女生的一巴掌给惊懵了，此刻才手忙脚乱地上前，试图拦住暴怒的程奕。

　　场面瞬间失控。

　　“别打架，别打架。”梁予澄、向阳、王朝煦三人嘴里大声喊着，身体却极其“诚实”地冲了上去。

　　梁予澄动作最快，他精准地绕到魏家骏侧后方，趁乱就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脚。同时，他一把架住一个试图从侧面抱住程奕的男生胳膊，嘴里还喊着：“冷静，冷静，别动手。”

　　向阳和王朝煦也有样学样，一人架住一个魏家骏的同伴，嘴里同样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身体却用力地限制着对方的行动，让程奕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暴揍魏家骏。

　　庄晏在程奕冲出去的瞬间就动了，他目标明确，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格挡开一个想从后面偷袭程奕的拳头，顺势将周聆稳稳地护在自己身后。看到程奕一拳砸在魏家骏肚子上，打得他弓起腰。
　　庄晏眼神一冷，抬腿就补了一脚，踹在魏家骏的腿弯，踹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周聆被庄晏护在身后，看着程奕为自己拼命，看着魏家骏狼狈挨打，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她瞅准魏家骏抱着头、试图从人缝中钻出去的机会，猛地从庄晏身后冲出来，一把就揪住了魏家骏后脑勺的头发。

　　“啊——！”魏家骏痛得惨叫。

　　周聆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揪着他的头发，用力地往下拽，眼神里的狠厉，完全颠覆了她平时温柔的形象。

　　看戏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升级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

　　门口一片混乱，拳脚相加声、怒骂声、痛呼声、劝架（拉偏架）声交织在一起。

　　“唉！你们干什么呢？！”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
　　一道极其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穿透混乱的人群，直直地照射在扭打成一团的几人身上。

　　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举着大功率手电筒，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快跑！”周聆反应最快，她立刻松开揪着魏家骏头发的手，一把拉住还在对魏家骏拳打脚踢的程奕的胳膊，声音带着急切却异常冷静。她同时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庄晏、梁予澄几人，提醒道：“快跑！”

　　庄晏对这种“跑路”经验丰富，他几乎在周聆喊出“跑”的瞬间，反手就一把抓住了旁边梁予澄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热和紧实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走！”庄晏低喝一声，拉着梁予澄，转身就朝着与保安相反的方向狂奔。

　　梁予澄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手腕被庄晏紧扣着，传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没有挣扎，顺从地跟上庄晏的步伐。

　　王朝煦看到魏家骏还想挣扎着爬起来，似乎要去向保安告状，脑子一热，伸出脚就绊了他一下。

　　魏家骏再次摔趴倒在地。

　　“蠢货，还不快跑？”梁予澄回头看到王朝煦还在“补刀”，他挣脱庄晏的手，冲回去，抬手就在王朝煦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嗷！”王朝煦捂着后脑勺，一脸委屈，刚想抱怨，却看到向阳早就像只受惊的兔子，撒丫子跑得老远了。

　　王朝煦顿时更气了，他一边拔腿狂追向阳，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向阳——你跑的时候也不知道叫叫我！！！”

　　跑在前面的向阳听到他喊自己名字，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猛地回头，气急败坏地吼回去：“王朝煦，你他妈能不能别叫我名字！！！”

　　“向阳！！！”王朝煦不管不顾，继续大喊。

　　“王朝煦！！！”向阳也吼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在保安愤怒的吼声和手电光束的追逐下，一前一后，狼狈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庄晏拉着梁予澄跑出一段距离，确认保安没追上来后，才放缓了脚步。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梁予澄手腕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热和脉搏的跳动。

　　梁予澄活动了一下手腕，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了庄晏一眼。夜色中，他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身后隐约还能传来王朝煦和向阳互相“出卖”的喊声，在寂静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