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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最厉害的第二名 ...

  •   凛冽的寒气包裹着校门前的街道。各班队伍鱼贯而出,绕着学校行进,为即将开始的运动会入场式做准备。

      梁予澄和庄晏匆匆找到班级队伍末尾。班主任赵铭眼尖,瞥见庄晏裹得严实、脸色依旧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立刻拧紧了。
      等两人挤进队伍,赵铭没多话,只用力拍了拍庄晏的肩头,压低声音:“梁予澄说你不舒服?”

      “嗯,有点发烧。”庄晏的声音依旧嘶哑,像钝刀刮过砂纸,“换季,不太适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解释给身边竖起耳朵的梁予澄听,“青叶的秋天没这么冷,不太习惯。”

      “那你还来这干嘛,怎么不直接去医务室?”赵铭皱眉说完后,不太赞成地瞟了眼梁予澄,对方却像是个木头一个样,一句话也不说。

      庄晏出声解释:“想先把入场仪式走完再去。”

      赵铭的目光在庄晏苍白的唇色上停留片刻,转向刚在庄晏身后站定的梁予澄,语气不容置喙:“梁予澄,你看着他点,入场式结束立刻带他去校医室,别耽搁。”

      梁予澄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下。等赵铭走开巡视队伍,他的视线才落在身前庄晏挺得有些僵硬的背影上,鼻子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庄晏没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

      庄晏的位置在方阵侧边,靠近操场方向。梁予澄则因为个头冒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领队是向阳,挥舞着班旗,神采飞扬。庄晏确实有些意外,原以为这种抛头露脸的事梁予澄会被硬推上去,现在想来完全多余。

      这家伙骨子里那点懒散和对麻烦的避之不及,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

      等待入场指令的漫长踏步开始了。庄晏脚步虚浮,强打着精神。突然,后小腿胫骨传来一下不算太轻的撞击。“抱歉。”
      梁予澄毫无诚意的声音立刻从头顶传来,“腿太长,没收住。”

      庄晏:“……”
      这虽然已经成了每次练习的保留节目。习惯归习惯,但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还是蹭蹭往上冒。

      大会非常无聊,要等整个高中部的班级全部走完,之后是校长,校领导和学生代表讲话,这样的安排非常恰当,上午的随时间可以一分不剩地浪费完。

      轮到他们班入场,走过主席台时,流程波澜不惊,远比不上那些穿着奇装异服大整活的班级热闹。梁予澄跟在后面,看着庄晏的背影。他似乎连挺直腰背都有些费力,脚步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滞重。心头那点别扭的烦闷感又涌了上来。
      这家伙,真是倔得可以。

      冗长的全体入场仪式结束后,便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领导讲话和学生代表发言环节。
      主席台上的讲话像催眠曲,混着庄晏早晨吞下的那两颗药的困劲,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脑袋越来越沉,眼皮重得像挂了铅,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校服外套和羽绒服双层包裹的壳里。

      颈后衣领忽然一紧,被人轻轻向外扯了扯。

      庄晏混沌地扭头。梁予澄不知何时已微微倾身靠近,气息拂过他滚烫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催促:“走。现在去医务室。等会儿校长开讲,就溜不掉了。”

      那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混沌。庄晏没再坚持,点了点头。两人趁着队伍调整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撤离了操场。

      校医室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冷清空旷,大部分医护都去了操场支援。校医拿着体温计,看着水银柱飙升的数字,皱紧眉头:“三十八点九摄氏度,你早上吃过什么药?”

      “发烧药。”梁予澄靠在门框上,语气平淡地替庄晏回答。

      校医摇摇头:“这温度光靠那点药不够,挂个水吧,退烧快些,看着像是有点炎症了。”他熟练地配好药水,给庄晏扎上了针。

      冰冷的药液顺着血管流入体内,带来一丝奇异的不适,但似乎也压下了些燥热。庄晏靠在床头,意识又开始模糊。他抬眼看梁予澄还杵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开口问道,声音嘶哑得厉害:“你还不走?”

      “今天早上会很无聊,我刚好在这里躲会儿,等结束了再过去。顺便看着点你的药水,省得你睡过去后回血。”梁予澄眼皮都没抬,掏出手机随意划拉着,他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理由冠冕堂皇,但庄晏的脑子撑不住他继续思考。药水的冰凉和身体的疲惫如同双重枷锁,将他拖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头一歪,他便靠在床头沉沉昏睡过去。

      梁予澄看着庄晏紧闭的双眼,眉头微蹙,呼吸粗重,嘴唇因高热有些干裂。手机屏幕上游戏角色又一次死亡后,他终于烦躁地锁了屏,啧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又落回病床上那张烧得通红却异常安静的面孔上。

      他拖过一张凳子,在床尾坐下,眼神放空地盯着那缓缓滴落的药液。病房里只剩下冰冷的药水声和庄晏沉重而均匀地呼吸。

      ————

      庄晏是被颈侧衣物的摩擦感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白墙,消毒水味,手背上残留着胶布的痕迹。意识像沉船缓缓浮出水面,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身在医务室。

      烧退了。身体的沉重感大幅减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烧灼骨髓的滚烫和喉咙的刀割痛楚已经减轻了很多。

      他慌忙摸出手机,已经下午三点多,自己竟然昏睡了整整五个多小时。他心脏猛地一沉。

      翻身下床,动作间牵扯到酸痛的肌肉。他瞥见旁边小桌上放着袋面包和瓶矿泉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是梁予澄的字迹:桌上放着面包和水,你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要么直接回去吃也行,已经帮你跟老赵请过假了。

      庄晏将纸条随手塞进兜里,二话不说,抓起面包和水就往门外冲。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三千米比赛,应该就在这个时候。

      跑道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广播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滚烫的音浪。

      庄晏挤进人群,几乎立刻就在奔跑的人群中锁定了那道身影。

      梁予澄没有冲在最前面,甚至算不上领先。他落在第二梯队,呼吸粗重而规律,脚步沉重但仍在机械地交替向前迈动。一圈,又一圈……枯燥的红色环形跑道仿佛没有尽头。

      庄晏的心,也跟着那沉重而倔强的步伐,一下下收紧。他看到梁予澄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额角,校服T恤后背湿透了一大片,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抬腿,都像在对抗无形的阻力。

      “班长!加油!班长加油!!”二班区域的嘶喊穿透嘈杂,尤其以向阳和王朝煦那两把破锣嗓子最为响亮。

      梁予澄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已聚焦在前方那片模糊的空气,以及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的本能上。
      疲惫如山般压下,小腿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深处涌上的铁锈味,连思维的边缘都开始模糊发毛。梁予澄这时还有点庆幸自己平时他也有锻炼,不然他也不敢代替庄晏参加比赛。

      比赛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宛如冻结一般,一分一秒都过得极其的漫长,脚步慢慢变得凌乱,呼吸反而成为一种痛苦。

      “最后一圈!”场边的计时员高声提醒。

      梁予澄的意识被这声音短暂地刺穿了一个洞。终点线,模糊的视野里,似乎只剩下那道象征终结的红带。在这悠长几分钟内,这是他唯一的目标。

      就在这时,一道与他几乎并行的身影突然加了速,喘息声骤然逼近。梁予澄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追,但残存的意志指挥不了酸软的肌肉。红色的终点线在红色的跑道上,也变得没那么醒目了。

      就在那一刹那,他无意识地抬了下头,目光本能地扫过终点线附近拥挤的人群。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了。

      在攒动的人头中,一抹异常刺眼的白色,像一个静止的坐标,矗立在喧嚣沸腾的背景前。

      ——庄晏。

      身上裹着的,正是自己那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校服中格格不入,却异常显眼。
      那张不再烧得通红、但仍透着虚白的脸正对着他。墨黑的眸子隔着人群,穿过跑道的尘埃和灼热扭曲的空气,极其专注地、穿透一切地凝视着他。

      嘴唇翕动。

      即使听不见任何声音,梁予澄也无比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加油。”

      那两个字像带着奇异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几乎将他吞噬的疲惫枷锁。心脏深处某个沉寂的角落,陡然涌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炽热而蛮横的力量。

      双腿仿佛被重新灌注了能量,脚步陡然加快,沉重感仍在,但每一步落地的力量都在叠加。视野锐利地收缩,聚焦在那条红色的终点线和他前方那个正在加速超越他的背影。
      旁边是谁?加油声是响还是弱?他一概模糊听不清,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前方那道刺目的白。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不顾一切,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气势追逐着前方的对手,距离不断缩短,直至冲线。

      红色的带子被第一个冲过的男生绷紧拉直,梁予澄紧随其后,身体在惯性作用下踉跄着冲出老远才勉强刹住脚步。他弯下腰,双手死死撑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喉咙深处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肺腑火烧火燎。

      “澄儿!!!”

      “班长!!!”

      二班的人潮瞬间围拢上来,又在几米外自发停住,形成一个关切而略显克制的半圆,只留出生怕他倒下的向阳、王朝煦和几步就跨到他身边的庄晏。

      庄晏几乎是同时就伸出手臂,稳稳抵住了梁予澄摇摇欲坠的肩膀。梁予澄的身体大半重量瞬间压了过来,滚烫的、被汗水完全浸透的布料紧贴着庄晏的臂膀。
      他大口喘息着,灼热的吐息喷在庄晏的颈侧,双眼紧闭,整个人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呼吸声,汗水顺着发梢和下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脚下的塑胶跑道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窒息般的喘息才稍微平复。梁予澄闭着眼,抬手,带着一身湿冷黏腻的汗水,没什么力气地拍了拍庄晏支撑着他的手臂——这是缓过劲儿了的信号。

      庄晏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丝。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梁予澄,几乎是半搀半抱地将人挪到旁边的草坪坐下。

      向阳从前方递水给他,梁予澄没拿。反而接过从后方被扭开的矿泉水。

      他接过,几乎是贪婪地仰头猛灌。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灼痛的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大量的水顺着嘴角溢出来,混着汗水,沿着绷紧的下颌线往下淌。
      但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外面震天的欢呼和关切询问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不清。

      又坐了好一会儿,梁予澄才感觉那股晕眩感渐渐退去,只剩下嗓子眼和脖子深处挥之不去的干痒恶心,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这时,广播里清晰地传来了通知:“请高二二班梁予澄同学,请尽快到主席台领奖。”

      梁予澄猛地抬头,这才真正意识到成绩——第二名?他刚才只顾着冲向那条线,冲向那片刺目的白,根本没留意名次。

      他撑着草地站起身,那股疲惫感再次袭来,让他晃了一下,立刻被旁边的庄晏伸手扶住了胳膊肘。梁予澄站稳后,目光扫到庄晏怀里一直抱着他的校服外套。
      此刻庄晏依旧穿着他那件羽绒服,自己的外套则被庄晏妥善地叠放在腿上抱着。

      这外套刚才一直是王朝煦在拿,但是等会儿他还要去看向阳比赛,见梁予澄没事,就把校服递给庄晏拿着了。

      “我的外套。”梁予澄的声音还有点喘,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几分惯常的调调。他从庄晏腿上抽走自己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拍打着沾上屁股的塑料草屑,“走吧,领完奖,然后去看向阳比赛。”

      庄晏安静跟在他身后。

      领奖台上,梁予澄站在最左边,手捧着证书,一枚银闪闪的奖牌垂挂在胸前。庄晏站在台下不远处,这才第一次在非日常状态下清晰意识到,梁予澄是真的很高。
      旁边一左一右的两位获奖者,都比他矮了小半个头,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挺拔而带着点格格不入的疲倦和疏离。

      颁奖结束,梁予澄从台上走下,步伐似乎刻意放缓了些。但那张脸上却寻不见一丝喜悦,反而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薄唇紧抿。

      庄晏迎上去一步,看着他湿漉漉的额发和依旧有些泛白的面色:“还难受?要不要再去趟医务室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梁予澄胸前的那块银牌上,以为他是因疲惫而不悦,带着点安抚意味补充道,“恭喜你。”

      梁予澄脚步停住,侧过头,那双总是带着散漫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清晰可见的挫败和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抬眼看向庄晏,语调闷闷地说:“第二名有什么好恭喜的?又不是第一。”

      他是在为丢掉了第一名而懊恼?还是仅仅因为耗尽了力气却差了一步的不甘?

      庄晏微微一怔,随即试图开解他,说得很诚恳:“第二也很好。刚听人说,第一名是田径队的特长生,跑不过人家很正常。”

      梁予澄却像是被这话刺了一下,烦闷地睨了一眼庄晏,“你是来夸我的,还是故意来气我的?”

      庄晏沉默了。他看着梁予澄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失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梁予澄近乎孩子气的、对“赢”的执着。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强烈的情绪,只能简单地说:“我说的是实话。”

      “走吧。向阳的比赛快开始了。”他说完,率先迈开脚步,余光却一直落在身后的梁予澄身上。

      随后,梁予澄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胸前那块银牌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晃动着,反射着下午有些刺眼的光。

      庄晏的视线却像被黏住,不由自主地瞥向梁予澄在用力蹭过的眼角。那里,皮肤似乎比别处更红一点。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梁予澄声音细微,“我只是觉得自己信誓旦旦地跟你说让你放心比赛的事情,结果自己却只拿到第二名,觉得有点丢脸而已……”

      庄晏停下脚步,跟梁予澄对视,轻声说,“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谢谢你今天帮我比赛,而且还拿到了名次。如果今天是我去比赛,不一定会表现得比你好。”

      “真的吗?”梁予澄听完庄晏的话后,扭头问。他怕庄晏只是在安慰自己。

      “嗯,真的。”庄晏点头,边走边说,“人家是专业跑长跑的,人家练习了这么久,专业学的也是这个,跑不过也能理解。如果把他去掉,你其实就是第一名,不用想太多。”

      梁予澄的情绪走得快,看着庄晏前进的背影,他快步赶上去,问:“我在办公室给你留的纸条你看见了吗?”

      “看到了,面包在我来的时候已经吃了。”庄晏醒来就立马赶来操场看梁予澄的比赛,哪里有时间吃东西。这是他怕梁予澄唠叨,撒下发一个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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