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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运动会 ...

  •   十一月,凛冽的寒意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一寸空气,宣告着深秋的来临。梁予澄裹紧了新买的厚实外套,看着自己拆了石膏恢复如初的手腕,轻轻活动了一下。总算是好了。

      与此同时,学校热闹非凡的运动会,也踩着秋末的鼓点,快马加鞭地逼近了。

      班会课上,梁予澄站在讲台上,姿势算不上挺拔,声音也带着点被寒冷冻住的慵懒:“下周运动会,项目表在这儿,想参加的来找我报名,先到先得。”

      简短宣告完毕,他几乎是立刻挪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多站一秒都是对热量的极大浪费。

      屁股还没挨到椅子,一只手就迫不及待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斩钉截铁,“我第一个。”

      梁予澄甩开王朝煦的手,说:“我知道,但能不能让我先坐下再说。”
      他坐下,认命地从抽屉里翻出报名表,笔尖落在纸上,写下“王朝煦”。

      “你这就想好了?报的啥?”一旁的向阳探过头,一脸诧异。他正纠结着选哪个项目能最大限度展示自己的风采,最好还不用累得像条狗。

      王朝煦白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说说呗。”向阳不屈不挠地戳他胳膊:“难道怕我选的项目,表现得光芒万丈,把你衬得黯淡无光?”

      “嘁。”王朝煦嗤笑一声,“向阳,向阳,名字取得好啊,不就是向着我王朝煦嘛。”

      “滚,你好恶心。”向阳立刻捂住肚子,夸张地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成功被王朝煦这番发言油腻到。

      见王朝煦铁了心不说,向阳果断转向前排的庄晏:“庄晏,你帮我看看王昭旭报的啥玩意儿?”

      庄晏头也没回,语气平淡无波:“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梁予澄。”

      话虽如此,他还是懒洋洋地侧过头,视线扫过梁予澄摊在桌上的名单,声线没什么起伏:“四百米接力。”

      懒蛋项目。

      “你怎么年年就薅这个项目?”向阳忍不住吐槽。去年王朝煦报的也是这个,堪称万年不动摇。

      “大哥,你饶了我吧!就我这身板还能参与运动会,已经是身残志坚了好吗?要不是看在澄儿的面子上,我连个脚印都不想踩进操场。”他甩了甩自己细如青竹竿的胳膊,理直气壮。

      向阳盯着他那弱不禁风的身材,深表认同地点头,王朝煦已经选好项目了,但他还在犹豫不决,“也是哈……那你说我报点啥好?铅球?跳远?”

      梁予澄转过身,隔着桌子精准推荐:“三千米行不?这个目前还空着。”

      “不要。”向阳秒拒,斩钉截铁,“跑完跟条搁浅的哈巴狗似的,吐着舌头喘粗气,难看死了。”

      “你不跑的时候,也没好看哪儿去。”梁予澄慢悠悠地补了一刀,语调四平八稳,杀伤力十足。

      “你——”向阳气结,决定撂挑子威胁,“梁予澄,你再刺激我一句,今年我一个项目都不报。”

      王朝煦在旁笑嘻嘻地建议:“那你可以不喘气啊。”

      向阳斜睨他一眼:“方案挺好,那你去?”

      “免了免了,”王朝煦连连摆手,他对自己脆弱的认知非常清晰,“我这小身板,脚还没倒腾两下就能直接躺操场中央,还得麻烦人家医护人员抢救。”

      向阳毕竟练过几年体育,历届运动会班级的奖牌大多指望他。梁予澄深知这根顶梁柱的重要性,能屈能伸才是好班长。他立马换上标准服务微笑,真诚道:“得,我错了。向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想好报什么项目了吗?全项目表为您敞开着。”

      看着梁予澄这变脸速度,向阳大度地拍板:“行吧,看在你及时认错的份上。今年就铅球、跳远和一千五。三千米这块硬骨头我是真啃不动了,您得另请高明。”

      一下子解决三个空白项,梁予澄眉头舒展了不少。剩下的项目里,单人项目空着跳高和男子三千米这两块硬骨头,团体排球也还差几个人。梁予澄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自己身边这位存在感强烈的同桌身上。

      他戳了戳庄晏的手肘,试探着问:“晏哥?要不要也来一个,图个热闹?”

      当买菜呢,有那么便宜吗?
      庄晏没立刻答应,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没什么波澜地扫了梁予澄一眼:“还剩什么?”

      “单人的话,跳高和三千米;团体的排球缺人。”梁予澄顿了顿,脸上忽然浮现一丝促狭的笑意,话里带着明晃晃的调侃,“我个人强烈推荐三千米。毕竟,像你这校霸级别的,体力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要不然试试?”

      庄晏抬眼,平静地看进梁予澄带着笑意的眼底,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梁予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庄晏薄唇微启,淡淡吐出几个字:“行,那就三千米。”

      梁予澄挑了下眉。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庄晏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你确定?”他又确认了一遍。

      “嗯。”庄晏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手机屏幕上,仿佛答应去跑个三千米就像答应去买瓶水一样轻松平常。

      “那我写了。”梁予澄垂头在“男子三千米”后面工整地写上庄晏的名字,写完还不放心地补充道,“到下午交表前你随时可以后悔,来找我改就行,包能换的。”

      庄晏没再搭理他。直到下午梁予澄把报名表收上去送到老赵办公室,庄晏的名字依旧稳稳地挂在三千米那栏,一动不动。

      为了运动会的开幕式表演,各班都在紧锣密鼓地排练。
      梁予澄作为班干部,自然逃不掉。最近的自习课,总难见他影子,十有八九是跟着文艺委员在哪个角落排节目了。

      庄晏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向来敬谢不敏。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每天的体育课上跟着大部队懒懒散散地练练走方队,对他来说轻松得如同散步。

      不过,既然打印报了三千米,自己到时候也不能太拉。他开始每天晚上绕远路,穿着略显单薄的校服,沿着寂静的街道跑步回家。

      每次跑出鱼龙混杂的良雨街,转入相对宽阔的街道时,总能听见道路两旁梧桐树叶被寒风裹挟着、哗啦啦砸在地上的声响。沙沙的,带着某种凛冽的萧索。

      溪何市的天气,和生养他的青叶市截然不同。尽管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这骤然的降温依旧让庄晏无法完全适应。风像是裹着细碎的冰碴,毫不留情地刮在脸上,生疼。钻进没拉紧的校服领口,吹进眼眶,涩得发酸。

      十一月的尾声清晨,寒意料峭。

      运动会开幕式在即,要求全体学生提前到教室集合整队。庄晏一向是个准时的人,推开教室门时,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同学。看样子是自己来早了。

      凌晨跑步回家时那阵轻微的头重脚轻,此刻似乎被教室的暖空调一烘,发酵成了沉甸甸的疲倦感。他索性走到自己靠窗的位置,趴下,将脸颊贴在微凉的桌面,希望缓解那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意识很快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钝痛从额角传来,将他从混乱的梦境里拉出。大脑昏沉得像灌满了铅水,两边太阳穴随着心跳突突地跳着。他挣扎着抬起头,惺忪的目光扫过教室。
      空荡无人,只有冰冷的桌椅。

      “醒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庄晏猛地侧头。只见梁予澄坐在自己椅子上,侧着身子,倚着墙面,一条腿微屈踩着桌下的横栏,正望着他。窗外的白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一点关切。

      “几点了?还没……”一开口,庄晏自己都被那声音惊了一下。沙哑、撕裂,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喉咙。

      “九点了。她们排练结束了,集合完后就去操场那边准备进场,马上就要开始入场式了。”梁予澄保持着靠墙的姿势没动,语调平静地陈述着,“刚才看你睡得沉,我就没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庄宴这才感觉到异常。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一股暖意贴着皮肤。
      他低头一看,一件厚实的白色羽绒服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身上。带着很淡的、干净的肥皂气息,不是他自己惯有的味道。

      梁予澄见他发愣,下巴朝那件羽绒服轻轻一点,主动承认:“我的。”

      庄晏皱眉,下意识要把衣服扯下来还回去,随着身体的动作,只觉得浑身酸疼,眼眶也烫得发疼。他这时才迟钝地察觉,自己确实感觉不到清晨的冷意,反而身体内部有股燥热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他这是发烧了?但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我用电子温度计测过,三十八度九。”梁予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右手从桌面上抬了起来,手腕自然地绕过庄晏的额前。
      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快,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随即微凉的手背贴在了庄宴滚烫的额头上。

      灼热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去。贴了两秒,梁予澄蹙起眉,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越来越烫了,收拾东西,跟我去医务室。”

      “马上入场了。”庄晏的嗓音依旧嘶哑,固执地看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挂钟,“等开幕式结束再去。”

      发烧让他看东西有些轻微的重影。他不能缺席,排练那么多次,队伍都排好了,突然少个人会影响整体。

      梁予澄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少见地凝聚起一丝不悦的火气,声音也跟着冷硬起来:“都烧成火炭了,还去什么场?又不是什么国际时装秀,少你一个会怎么样。”

      他看着庄晏烧得通红的侧脸半藏在立起的校服衣领里,眼神因发烧而显得比平时湿润茫然,那点怒意来得快也消得快。

      庄晏半趴在桌上,固执地重复:“就几分钟……练了很久了。”那语气少见地带了点坚持的虚弱。

      梁予澄盯着他几秒,那点挣扎似乎格外清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绷紧的肩膀线条松了一点,语气无奈地妥协:“行。但入场一结束,你马上跟我去医务室。听见没?”后面三个字,咬得很重。

      庄晏点点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梁予澄不再看他,俯身开始翻自己的书包,动作不算温柔地在几个隔层里摸索,眉头紧锁,像是在跟什么较劲。窸窸窣窣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一板白色的感冒药胶囊,抠出两颗,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干净的草稿纸上推过去。

      “这什么?”庄晏看着那两颗白色的胶囊,有点茫然。

      “毒药。”梁予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撑着桌子利落地跳过后排王朝煦的桌子。动作倒是灵活。他径直走到教室后的饮水机旁,接了小半杯滚烫的开水,又小心翼翼地倒回自己那个金属保温杯的杯盖里。

      氤氲的热气从杯盖里袅袅升起,模糊了视线。庄晏捏起那两颗药丸,就着滚烫的水一口气咽了下去。苦涩的气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刺激得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一杯盖热水很快见了底。灼痛干燥的喉咙被湿润安抚,紧绷的肌肉似乎也松懈了些微。庄晏下意识捏紧了杯盖底部,又递了过去。

      梁予澄默默接过,默默地又倒了一盖,再递回。庄晏仰头灌下。

      第三杯盖热水下肚,体内的燥热似乎被短暂压下去一点点,庄晏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些。他看着梁予澄将保温杯盖拧回去放好,动作间有些别扭的细致,似乎在尽量避免手指直接触碰到被自己喝过的地方。

      庄晏仰头望着梁予澄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那点隐约的猜测明晰起来:他是在担心自己不能参加下午的三千米比赛。也对,项目是他报的,现在人却病了。

      他吸了口气,带着点发烧的混沌和坚定,哑声承诺道:“去完校医院,我会回来参加下午的比赛。三千米,我能跑完。不会耽误的,你放心。”

      “放心?”梁予澄刚坐回向阳的位子,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荒诞剧。他手指用力点了点庄晏的方向,指尖几乎戳到空气,“你抬头看看自己,额头烫得烙铁似的。头顶都快冒烟蒸馒头了,这叫能跑?这叫没事儿?!”

      空气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庄晏滚烫的脸颊一侧。

      那只手因为之前的翻找和拿杯盖,并不特别暖,带着深秋清晨的凉意。冰与火骤然接触,激得两人同时轻微一震。

      庄晏只觉得半边脸被那凉意一激,几乎本能地想往后缩。

      梁予澄的手却像被黏住一样,固执地停在那里。他微微倾身靠近,眼眸不再是平日那种带着戏谑的散漫,而是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愠怒和一种近乎恼火的忧虑:“你感受到了自己烧得有多严重了没?”

      那滚烫的体温毫无保留地透过皮肤传递到梁予澄的手背上,像一簇燃烧的小火苗。不过几秒钟,凉意就被贪婪地吞噬殆尽,只留下沾染上的温热。

      “去完校医院。出来之后,你是想回教室,还是回家,都随你便。我会替你找老赵请假。”梁予澄收回手,目光紧紧地锁住庄晏烧得有些失焦的眼睛,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但是下午的三千米比赛,你就不用想了,没你的事儿。”

      “人倒了校医院还得多担一个担架。”他语气嘲讽,但里面的笃定不容置疑,“我能找到人替你上。”

      根本不给庄晏任何申辩或挣扎的时间,梁予澄已经霍然转身,擦身撞到的凳子腿在寂静的教室里刮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大步流星地朝教室门口走去,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带着一种烦躁。

      “走吧,大会应该开始了。”

      庄晏张了张嘴,喉咙干灼刺痛,只能发出气音。他看着梁予澄裹着厚重毛衣却莫名显得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能下意识地抓起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将那残留着一点青草香气的温暖更紧地裹住自己,步履有些虚浮地起身跟上。

      走廊里灌进的风似乎更冷了,吹在滚烫的皮肤上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他看着前面那个走得飞快、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那点被强硬安排得不满,不知怎地,竟悄悄融开了一个微小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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