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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娇气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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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梁予澄坐在诊室的椅子上,详细地向医生描述了摔倒的经过,语气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不适。
“试着握一下拳。”医生指示道。
梁予澄依言尝试活动左手,指尖微微颤抖,却无法合拢成拳,“动不了。”
他声音有些低。
“疼吗?”医生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握住梁予澄的左手腕,仔细按压、转动,检查着关节和骨骼。随后手指又移到红肿明显的右手腕,“右手呢?感觉跟左手一样吗?”
“感觉没有左手那么疼,”梁予澄感受了一下,指了指腕骨的位置,“但使不上力气,用力的话,手腕这里会有点钝痛感。”
医生点点头:“初步看,左手更严重些,右手是明显的挫伤。但要确诊,特别是左手,需要去拍个片子看看。”
他站起身,“你跟我过来,去做个检查。”
梁予澄跟着医生起身。做检查需要脱掉外套,他动作有些迟缓地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临走前,他顿了一下,从左手腕上解下电子表,递给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庄晏。
庄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冰凉的金属表带触感让他指尖微缩。他没多想,顺手就将那块表揣进了自己裤兜里。
梁予澄跟着医生离开了诊室。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庄晏百无聊赖地靠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目光放空。直到梁予澄回来,他才抬起眼皮。
这一看,庄晏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
梁予澄的左手腕被厚厚的白色纱布一圈圈缠绕起来,固定着,看上去颇为严重。右手腕虽然没包扎,但红肿未消,看着也让人不舒服。
有这么严重吗?庄晏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股更深的心虚感。他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
梁予澄走进诊室,第一件事就是毫不客气地把躺在病床上的庄晏赶开,自己径直躺到床上,姿势懒散,跟刚才庄晏如出一辙。
“你现在的手还是有点肿,”医生对梁予澄交代,“先在这冰敷一下,等消肿些再回去。等会儿打电话叫你家长来接你,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特别是左手。”
他转向庄晏,“你是他同学吧?”
没等庄晏回答,医生递过来一小管药膏,紧接着说:“那你在这里帮他看着点,顺便拿这个药膏,帮他揉一揉右手腕,促进消肿和吸收。”
庄晏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问道:“怎么揉?”
医生简单示范了一下揉搓的手法,就是用指腹在红肿处打圈按压,力道要适中均匀。示范完,他便离开了诊室。
诊室里只剩下两人。空气有些凝滞。
梁予澄靠坐在病床上,庄晏拉过凳子坐在他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微妙。
“手给我。”庄晏打破沉默,声音有点干涩。等冰敷完后,拧开药膏盖子,挤出一小坨乳白色的膏体在掌心,然后掌心合十,用力地上下摩擦,直到药膏微微发热。
梁予澄自觉地伸出红肿的右手。
庄晏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和明显的肿胀。他回忆着医生刚才的动作,笨拙地用发热的掌心覆盖住梁予澄的手腕,模仿着打圈按压。
“嘶——”梁予澄猛地吸了一口凉气,手腕下意识地想往回缩,不满道,“轻点。”
庄晏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弄得手一僵,无奈地停下动作,抬眼看他:“你怎么这么娇气?我都还没开始用力,怎么就开始疼了。”
“这是我的手,疼的又不是你。”梁予澄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带着点委屈,“你下手轻点会怎么样?”
庄晏撇撇嘴,没再反驳。他重新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按压着红肿的区域。他闷声问:“这样可以了吗?”
梁予澄皱着眉“嗯”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
庄晏的目光落在梁予澄缠着纱布的左手上:“你的左手……是骨折?”
梁予澄昂了一声,补充道:“医生说可能是轻微骨折,还不算太严重。”
庄晏抬起眼,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梁予澄——那眼神里混杂着惊讶、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无语。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摔一跤就摔成这样,脆得像块一碰就掉渣的酥饼。
“你这是什么眼神?”梁予澄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含义,立刻炸毛,“我变成这样怪谁?还不是因为你!”
“我可从始至终碰都没碰到过你。”庄晏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心虚地抽了下鼻子,但打死不承认,嘴硬道,“想碰瓷?”
梁予澄轻哼一声,目光直勾勾看着庄晏,说:“后门地上的水,难道不是你拖完地没把拖把弄干,水流了一地才那么滑的吗?”
谎言被精准戳破。
庄晏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停下揉搓的动作,收回手,抿着唇,一言不发。
“快揉。”梁予澄却不依不饶,主动把红肿的手腕又往庄晏面前送了送,自己则往后半倚在墙上,一副理所当然等着伺候的模样。
他想给母亲乔俪语发消息,但两只手都不方便,于是自然地使唤道:“帮我拿一下手机。”
庄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认命般地起身,从旁边椅子上的校服外套口袋里掏出梁予澄的手机。
输入梁予澄告诉他的密码锁屏幕,找到乔俪语的号码,拨了出去,然后将手机举到梁予澄耳边。
电话几乎秒接。
“怎么了?”乔俪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梁予澄平静地将刚才在教室摔倒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电话挂断后不久,医生推门进来:“好点了吗?”
梁予澄试着轻轻转动了一下右手腕,点头:“嗯,好很多了。”
“打电话让你家长来接你了吗?”
“她马上就来。”
“行。”医生走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梁予澄的右手腕,“这只手问题不大,就是软组织挫伤,按时贴药膏,好好揉一揉,明天应该就不怎么疼了。”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看向梁予澄的左手,详细叮嘱:“但另一只你千万要注意,避免这只手负重,定期复查X光看愈合情况。饮食上也要注意,多补充钙质、蛋白质和维生素。你们这个年纪,骨头还在长,看着不严重,但摔的位置不好或者处理不当,也可能留下问题。”
“好的,谢谢医生。”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谢。
医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客气。那现在弄完了,你俩是准备在这等他家长,还是回教室?”
他们在校医院已经呆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校园里亮起了路灯。
梁予澄看了一眼窗外昏沉的天色,道:“我们就先回教室吧,谢谢医生。”
走出校医院,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泥土和青草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新气息。路面湿滑,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反射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是去学校门口等还是教室等?”庄晏侧头问身旁的梁予澄。
“我没什么东西需要再回一趟教室,就打算直接去门口等我妈来接我。”梁予澄顺口道。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庄晏,“反正也是顺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用了。你先走,我要回教室拿一下东西。”庄晏把目光从梁予澄缠着纱布的左手上移开,想起医生的叮嘱,补充道:“你回去之后记得好好揉一下你的手。明天还有考试。”
梁予澄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庄晏。
庄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梁予澄给他展示自己无一幸存的两只手。慢悠悠地抬起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又晃了晃依旧红肿的右手腕:“我这样子,你想让我用哪只手揉?”
庄晏:“……”
他一时语塞。那你是想让我跟着你回家帮你揉?这个念头让他头皮发麻。
看着庄晏想木头僵硬的脸,梁予澄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认命:“算了,我回家让我爸给我揉揉,他是医生。”
“那就行。”庄晏明显松了口气。
庄晏把手上的校服外套递给了梁予澄。
梁予澄最后看了他一眼,抱着校服,转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融入昏黄路灯下的夜色中。
庄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朝着校门口教学楼的另一道侧门走了出去。
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庄晏慢悠悠地走着,深深吸了几口,这带着水汽的空气。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到家。他把湿漉漉的雨伞胡乱地卷了卷,随手丢在 玄关的柜子上。进浴室准备脱裤子洗澡时,大腿外侧突然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
庄晏皱着眉,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块电子表。
哦,忘了还给他了。
他拿着表,站在浴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拉开身边最近的抽屉,准备丢进去,但转念一想,怕自己明早又忘记, 转身走到客厅,随手将表放在了玻璃茶几显眼的位置上。
收拾完后,庄晏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看见梁予澄发了消息。
不吃丑橘:你的外套明早还你。
zy:都行。
他倒是无所谓他什么时候还。
不吃丑橘:好。
zy:你去医院看完医生了吗,怎么说?
不吃丑橘:跟在校医院医生估计的差不多。
对面过了好一会才会消息,接着又发了一条新消息。
不吃丑橘:我表在你那儿吗?
庄晏望着茶几上的手表,回了个嗯,怕他着急要,又继续说:明早给你。
不吃丑橘:不着急,反正我现在也戴不了手表。
这话听着怪怪的,带着点自嘲,又好像有点别的意思。庄晏砸吧不出味, 但却懒得深究戴右手不就行了。
不吃丑橘:不好写字。
庄晏:“……” 虽然是自己的问题,但是他一直在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挺难让人喜欢的,庄晏懒得继续搭理。正好刘浠发消息约他考完试出去吃饭,他回完刘浠,把手机一丢,倒头就睡 。
翌日清晨。
庄晏踏进教室时,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校服外套被 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 地放在桌面上。而梁予澄,正身残志坚地站在讲台上,用 没受伤的右手 拿着书,声音平稳地带领早读。他左手缠着的纱布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
看到梁予澄,庄晏才想起自己把梁予澄的手表忘在家里茶几上了。
因为等下要考试,教室里不能留个人物品。早读结束后,庄晏默默地将那件叠好的校服外套塞进自己的书箱里,然后找出两支笔,匆匆赶往考场。
这次考试从早上考到晚上,持续两天,总共考九科。庄晏和梁予澄不在一个考场。白天考试,晚上考完就可以直接回家。
第二天,庄晏依旧把还手表这件事 忘得一干二净。
星期五下午。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庄晏如释重负,回到教室,草草地将堆在走廊的书本搬回自己座位塞进桌肚,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那块表,依旧 孤零零地躺在他家客厅的茶几上。
新的一周准备开始。
星期天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庄晏懒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梁予澄慢吞吞地从桌肚里掏出一个熟悉的、深棕色的小瓶子。正是校医院医生给的那管药膏。
梁予澄没说话,只是把药瓶轻轻地推到了庄晏的桌面上。
?
庄晏抬眼,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梁予澄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愁眉苦展的表情,眉头紧锁,语气带着点苦恼:“我爸说我的手还没完全好,特别是右手腕,需要每天让人帮忙用药膏揉一揉,促进恢复。”
他叹了口气,“但是我爸每天回来的时间都不固定,我妈也经常不在家。”
他晃了晃自己依旧缠着纱布的左手和还带着点红肿的右手腕,“我这情况,自己也没法弄。这可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毫不掩饰地盯着庄晏。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坐在梁予澄身后的王朝煦立刻探过头来,热心肠地说:“你早说,让我和向阳来帮你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梁予澄回答的是王朝煦,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庄晏:“不,你没这个义务。”
“都是好兄弟,讲什么义务不义务的。我们之间还用不着这种客气。”王朝煦拍了拍梁予澄的肩膀。
旁边的向阳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一把拉住王朝煦的胳膊,把他拽回座位,语气带着点无奈:“我有一张化学卷子不在了,你找找是不是在你那儿。”
“你的试卷,怎么可能会在我这。”
“我不信,肯定在你那儿。”
“行,等会我要是没找到,你就死给我等着。”王朝煦愣了一下,随后他看向庄晏,“要不庄晏,你先帮帮忙?”
怕梁予澄觉得自己不重视他,王朝煦安慰道:“澄儿,我晚上再帮你按。”
说完,坐回座位,弯着腰在桌箱里面东翻西找。……
庄晏:“……”
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想干什么他还能不知道?
他认命般地拿起桌上的药瓶,拧开盖子,挤出一小坨药膏在掌心,双手合十用力摩擦生热。
一转头,发现梁予澄的右手早已伸了过来,稳稳地支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庄晏没说话,伸手握住梁予澄的手腕。这次他知道要用力才能把药揉进去,掌心带着热度和不小的力道,覆盖在梁予澄红肿未消的手腕上,模仿着医生教的打圈按压,用力地揉搓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梁予澄竟然没哼唧,只是微微蹙着眉,默默忍受着。
庄晏专注地揉着,掌心带着力道,一圈又一圈。梁予澄的肤色本就偏白,没过多久,那片皮肤很快变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烫,像是被热水狠狠烫过一样。
感觉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庄晏收回手。掌心残留着浓重刺鼻的药味,黏糊糊的。他皱着眉,正准备起身去厕所洗手。
就在这时,梁予澄像是早有预料般,用没受伤的左手,慢悠悠地从自己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自然地递到庄晏面前。
庄晏看了他一眼,没客气,接过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把手上残留的药膏擦干净。他盖上药瓶盖子,准备递还给梁予澄。
梁予澄却开口,打断了他的动作:“放你那儿吧。”
他语气平淡,目光坦然地看着庄晏,“反正这几天都要继续拜托你帮我。”
看着庄晏马上就要说出“凭什么”的样子,梁予澄率先说话堵着他接下来说的话,“本来我也不用受伤的,但是我也没想到,这教室的地前几天居然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板水灵灵的跟屋里下过雨一样。”
“好。”庄晏很勉强地点头。
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只能认命,错就错在那天自己就不应该拖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