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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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我睡得不怎么样。背上的伤口太疼了，疼醒了七八次，约摸快五更天了才勉强多眯了会，但很快又醒过来。
实在难熬，我决定提早起来，总要比一直在躺床上烙饼强。
我正要去勾床边的衣服的时候，一直躺在藤椅上“熟睡”的林佑安冷不丁的开口“先别穿，你伤口要换药。”
声音毫无困倦之意。她身上还盖着薄被，外套叠成块半枕在椅背上，这姿势怎么看都别扭，真的能睡着吗？
我意识到昨天睡前换的那件白衬因为要上药所以还是半穿半脱的状态，趁着林佑安缓缓撑开眼皮那几秒，我迅速攥紧了胸前的布料。
她其实都看见了，斜乜着我，也不戳破。都是女生，有什么好挡的。
其实我也说不明白。
在前线炮灰连天中拼命的时候我还真没这么忸怩，战场上无男女性别之分，大家都在抢破头的冲锋陷阵。
有好几次我忙的脚打后脑勺，等稍微闲下来的时候，外套一脱往脸上一盖选个伤员少的角落就开始补觉，结果没过多久就被霍山用他那破棉袄蒙住，拎小鸡似的把我拽走，然后开始数落，说我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我经常回他，我要命不要形象，都困得要命了还管什么形象。霍山被我气的直咋舌，但他去伤员休息区转了一圈，发现其他医护人员也是以天地为床以天为被的休息，最后他和王满仓放弃了他们的房间，留给了我们几个女护士换衣服休息。
林佑安撑起身体，见我又两眼空空地盯着她发愣，再也装不出不在意的模样“白鸢儿同志，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和我说，不用这么一直盯着我。”
我连忙冲她摆手说误会，误会了，刚刚只是在想事情，但林佑安依旧是蹙着眉，睨着我，思考那些话的真实度，我终于不得已说出另一层想法。
“我觉得你很漂亮，想多看看。”
这我真实的内心想法，是夸人的话没错吧。但林佑安看我的眸光从怀疑变成了看傻子一样的怜悯，还带着一丝困惑，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你不用这样拐弯抹角，有什么请求直说。”
我无奈。把头转过去不想再看她。
清理伤口的时候我们都很沉默，林佑安用温盐水帮我洗去伤口的脓血再用缴获的凡士林涂好包扎，就算是凌迟般的疼痛我也一声不吭，房间里是诡异的死寂。
隐约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我试图开口打破这种尴尬，但她却先发制人“谢谢你，我不应该那种态度。”
声音闷闷的。仿佛看见了那双眼睛里噙着泪水和歉意，我见不得有人流泪，开口接上“没，你真的很漂亮，也很勇敢。”
回头去看，发现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我的想象，没有泪水，歉意倒是有，不过淡淡的，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勇敢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你回来救国。”我指向她桌上的汉俄医学术语词典“是留苏回来的，对吧。”
“苏联那儿不管是医疗体系还是薪资待遇都要比国内好，你看上去很年轻，能担任医护主任的职位还走上前线，很勇敢。”
这段发自肺腑的话让她有几分动人，目光中不再有怀疑。
林佑安在我身边挨着坐下，她没有披外套，只一件月白色的白衬衫，衣角扎在裤腰里，感觉衬衫下是一把骨头，她很瘦。
窗外，东方的天边蒙蒙泛着鱼肚白，几颗孤星点缀在蓝白渐变的天际，栓皮烁的影子摇曳，在模糊的玻璃上勾勒出剪影。
“不算勇敢，也就是个冲动的理想主义者。”她深吸一口气。
“之前在北京医科大学读书，国内形势恶化后导师和家人把我送去了苏联，在皮罗戈夫国立医科大学四年本科加三年博士，自以为有了些墨水和肚量之后就坚持回国了……”
“林主任……”
门外的动静打断了她的回忆。林佑安倏地伸出手将我挡在她身后，我慌忙把衣裳的扣子扣好，一手抓一个的将我们两人的外套抓回来，她的外套有些分量，隔着口袋我隐约摸到是个表的轮廓。
“林主任？白鸢儿？你俩醒了没？”
听声音是霍山。
林佑安瞥了眼身后手忙脚乱穿衣服系扣子的我，挡的更严实了些，压低了声音对门外怒斥道“没醒，除非急事，不然等天亮了再来！”
我相信霍山不是那种莽撞的人，至于刚才那么紧张还是因为林佑安的反应比较大，有些吓的应激。
我想开口问问，但被林佑安严肃警告眼的神制止，卡在嗓子的话不得已咽进肚子，仅发出了一声叹息。
外面噼里啪啦响起靴子踢石子儿的脆响，霍山这会应该又在对着门板挠头了。
“那啥，林主任，我来和你们俩道歉来的，我想了一个晚上，话确实不应该那么讲！你们医护兵为我们做了不少！前线缺不得你们！！”
然后，应该是啪的并脚，敬礼。
我在窸窸窣窣的偷笑，看了眼林佑安的反应，那眉眼柔和几分，但我觉得她不是因为霍山那句话才生的气，嗯……起床气？
“林主任，这不快白露了吗，昨天方团长吩咐，让我和李三弟去老乡那儿买点新鲜的枣子和梨什么的，等回来了，我给你俩挑最甜的，以表歉意。”
待噗嗤噗嗤的脚步声远去，她注意到躲在一旁的我脸上的笑容“可疑”，没说什么。
时间确实还有些早，林佑安从右口袋里拿出一块黑盘银壳的手表，从我这个角度看不清指针，她垂着杏眼，指尖磕着表盘，眼下淡淡的青黑泄露了没睡好的疲惫。
经此折腾，我那为数不多的一点睡意也飞去爪哇国了。
话头才起，尚未说完。见她的神情惘然，我心下明了，便知她大抵是不想再继续那话题了。
不过中午，霍山他们就回来了，一人肩膀上左右背了两竹筐冒尖的枣和梨，老乡们野蛮投喂的热情可见一斑，两人站在指挥所外面，面露难色，相互对视，谁也不敢先敲门。
我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抱着碗半凉的玉米面粥拌野菜依在运汽油桶的小吉普边上，瞧他俩一眼喝一口粥，我知道那扇安静的门后正有狂风暴雨在酝酿。
“14团霍山！！张三弟！！”方团长浑厚的声音从指挥所破碎的玻璃窗后传来。
“到！！”两人一并步，那满到冒尖儿的堆上咕噜噜滚下拉好几个枣梨。
林佑安抱着一铁盘煮沸消毒过的剪刀针管匆匆走来，刚刚好赶上暴风雨酝酿完毕开始发作。
“你们俩说说，这是多拿了多少！！怎么不直接把老乡的树给扛回来啊！！”
她刚拔起的脚步悬在空中，显然被方团长的怒火惊的一愣，我远远的冲她使了个眼色，下巴往吉普这边一努，示意她过来猫着。
林佑安眼神里闪过几分犹豫，终究是好奇心压过了那点怯意，轻手轻脚挪到了我旁边，屏住了呼吸。
“咱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是什么？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俩敢说这些是那点行币买来的？”方团长的声音像炸雷似的，震得院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她明白了。老乡看他俩年轻耳根子软好讲话多塞了不少的枣和梨，霍山和三弟招架不住推搡间又只能都带回来，结果就撞上了方团长这吐火舌的迫击炮。
老乡们的心热，总把最好的东西往咱手里塞。可方团长的规矩更硬。
我悄悄抬眼，见霍山和三弟攥着衣角的手都泛白了，想辩解又不敢出声，只能耷拉着脑袋，倒真像犯了多大错似的。
林佑安在我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别看热闹，来打下手。”
我将碗底凉透的汤糊喝的干干净净，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掀开刷着红十字的白色帘布，扑面而来熟悉又刺鼻，药材味，猪油味，鲜血味，三者一齐交织着灌入鼻腔，挤走最后一丝新鲜空气，让我于瞬间就从刚才愉悦的心情中抽离出来，换上了平常惯有的严肃态度。
方团长的怒火，霍山和张三弟的弄巧成拙，那些只不过是艰苦日子里一段插曲，帘后，伤员们或躺或坐，有的腿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有的胳膊吊在胸前靠着土墙打瞌睡，一个小卫生员正跪着给其中一个换药。
这些才是我的日常。
“穗儿，过来。”林佑安将那盘器材搁在桌子上用干净的白布盖好，冲那个小卫生员招呼道。
等她走进我看见那胸前用黑水笔写着的名字——王满穗。
我下意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另一个人的名字。但大脑在短短几秒中内已经理清楚了一条极长的时间线的来龙去脉，我又忍住了。
她的军服不大合身，袖口长的一大块被挽到胳膊肘用线缝上，肩膀那里是用两块土灰色的麻布后改的，把她整个人衬的头小身子大，看上像是个小版的俄罗斯套娃。
“那个人还不愿意说话吗？”
“佑安姐，他刚倒是滴里嘟噜说了一大串，但我听不懂洋人话。”王满穗撇嘴，把双手往前一摊，意思是没辙。
“私たちは友達です!！”那个右腿打着绷带的男人忽然弹坐起来高喊一句，还吵醒了好几个熟睡的战士。
林佑安那双标凖眉立刻就皱起疙瘩，她是留苏回来的，听不懂日语，这专业不对口。
我不动声色地绕过他们二人，绕过一群伤员，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那是双阴郁的眼睛，眼白发黄还透着血斑，脸上红肿斑驳，眉毛好像也被火燎过，他也在和我周璇，就那样注视着我一步步靠近，一步步。
静かにしてください。
他听懂了，眼睛中瞬间笼上一层模糊的雾，挡住那些情绪。
“白鸢儿，你会日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