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沐沐唧唧

3、第二章：蝶梦

　　安青还记得与蝶衣的初见，是他成年的那晚。
　　樱口组的兄弟们起哄，硬是将他推搡进了东国最负盛名的玉蝶屋。
　　那是安青第一次感受到除母亲外，另一个女人的柔情。
　　绘着墨蝶的屏风后，暖昧烛光将一道窈窕身影拉长，花魁蝶衣缓缓走出。素白的和服衣襟，悄然滑落半边，露出圆润光洁的肩头和一小截精致锁骨。
　　“花の国の方でしょうか？（华国人吗？）”
　　安青的眸光在她裸露的肩头停留了一瞬，随即迎上她的视线：“へえ。（是的。）”
　　蝶衣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发间的清香霎时钻入安青的鼻腔。
　　“我…会说…华国语，不过…讲得…不流利。”她微微歪头，长睫轻颤，流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
　　……
　　察觉到安青的目光，蝶衣这才抬起眼，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此刻正盈满了柔情。
　　“怎么了？”
　　安青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沿口摩挲了一下，“我还记得初次见你时，你讲华国语还磕磕绊绊的，如今……”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翕动的唇上停留片刻，“讲得已同华国人，没什么两样了。”
　　蝶衣闻言轻笑，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追忆，“我与樱田君，也相识整整七年了，不是吗？”
　　安青淡笑，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醇厚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驱散了那股无形的血腥。
　　“事情…办完了？”蝶衣轻声问。
　　“嗯。”他低应一声。
　　蝶衣点头，没有再追问细节，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也是安青愿意在她面前放下心防的原因。
　　蝶衣不再多言，拿起一旁的三弦琴。琴音如涓涓细流，冲刷着安青紧绷的神经。他闭上眼，任由琴音包裹。
　　唯有在这里，他不必是“樱田先生的刀”，不必是令人胆寒的“青鬼”。他可以短暂地卸下那层坚硬的盔甲，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
　　曲毕，蝶衣放下乐器，静静看着他。
　　“蝶衣。”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你说，一个人心里装了太深的恨，会不会，就再也感受不到爱了？”
　　蝶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安青身边，跪坐下来，手指轻轻描绘着他手掌上的茧子与疤痕。
　　“恨如火一般，灼烧着心，也照亮了路。”她声音低柔，目光缓缓移向他深邃的眼眸，“但火太烈，也会灼伤自己。樱田君，别忘了，火光照亮的地方，也并非只有黑暗，你心里的恨……不该是唯一的颜色。”
　　她指尖的温热如电流透过皮肤，传入安青的心脏。他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吃痛。但她只是微微蹙眉，任由他握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了他微蹙的眉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温存。
　　“青哥。”山崎刚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用的是他那蹩脚的华语，“赤鬼会…那边有动静。”
　　安青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松开蝶衣的手，指腹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果断抽离。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与他此刻眼底的寒意判若两人。
　　然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套上外衣，利落起身。
　　“下次再来看你。”他丢下这句话，这是他们之间习惯性的告别。
　　“嗯。”蝶衣低应一声，目送安青的背影。
　　……
　　樱口组与赤鬼会的货物谈判陷入僵局。对方寸步不让，甚至隐隐有些威胁之意。
　　谈判桌上，樱田川井闭目养神，似乎并不着急。他身后的安青，垂眸静立，气息收敛得近乎不存在。
　　当赤鬼会老大第三次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叫嚣时，樱田终于微微侧首，给了安青一个眼神。
　　安青动了。
　　无声地走到谈判桌中间，对方一个魁梧凶悍的保镖立刻拦了上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安青的手如铁钳般扣住了对方试图摸向腰间配枪的手腕。
　　“咔哒”一声脆响，是腕骨脱臼的声音。
　　保镖的痛吼，被安青另一只扼住他喉咙的手，硬生生堵了回去，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被他按倒在地。
　　那保镖的脸憋得通红，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整个谈判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安青慢条斯理地松开那保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他抬眼，目光平静扫过谈判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赤鬼会老大那张扭曲的脸上。
　　“樱田先生不喜欢吵闹。”安青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却好似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谈事情，还是安静些好。”
　　樱田低笑两声，这才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了，你看…这批货？”
　　赤鬼会老大脸色铁青，先前的嚣张气焰瞬时萎靡下去，“就…按樱田兄说得办吧。”
　　……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帮派内寂静一片。
　　厚重的木门被无声推开，来者正是樱口组二当家，熊本部。
　　“樱田先生，您找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恭谨。
　　樱田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庭院中沾着晨露的松柏，没有回头，“樱田青此次行事，你如何评价。”
　　熊本部沉吟片刻，开口道：“少爷行事果决，胆识过人，此番作为，没有辜负先生多年的期许。”
　　“哈哈哈哈！”樱田闻言低笑几声，“刀は速さだけでは足らぬ、いつ抜くかを知ってこそ、真の使い手だ。（刀，不仅要快，更要懂得在什么时候出鞘。）”
　　“是。”熊本部鞠躬应声。
　　樱田终于缓缓转过身，声音依旧平稳：“他做得很好，我也是时候该退了…”
　　“先生…”熊本部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难以掩饰的震惊。
　　樱田抬手，止住了熊本部即将出口的话，“这些年，血雨腥风看了太多，骨头缝里都渗着血腥味，累了。”
　　熊本部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过。”樱田话锋突转，“我这位置也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的。”
　　“去告诉他，拿黑松的头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