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沐沐唧唧

4、第三章：樱落

　　“拿黑松的头来换。”
　　熊本部低沉的话语如同一颗钉子，狠狠楔入安青的耳膜，反复回响。他烦躁地用指腹掐灭烟头，车窗外的街景在飞驰中模糊成一片。
　　“黑松我一定会杀，但这位置……”
　　“少爷。”熊本部临别前带着复杂的意味提醒道：“樱田先生……这是拿您当亲儿子了。”
　　安青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
　　他再也回不去华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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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蝶屋，蝶栖。
　　蝶衣轻伏在安青怀中，听他讲着幼时在华国的种种。
　　“待一切安定，”她语气轻柔，又带着些许希冀，“带我去华国，好不好？”
　　“我……”安青的声音卡在喉间。
　　蝶衣察觉到他眉宇间的烦闷，起身跪坐于塌前，纤指轻按他紧绷的太阳穴。
　　“我不去也没关系的，”她再度开口，声音更加轻柔了些，“只要樱田君能幸福就好。”
　　这话同箭一般刺中安青。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在华国的那个雨夜，又好似是另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他猛地坐起，将蝶衣紧紧箍在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让她窒息。下一刻，却又骤然松开，翻身下榻，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樱田君！等等！”蝶衣急唤。
　　门口的身影停顿了一刻。
　　“叫我安青。”
　　蝶衣怔住，望着那决绝的背影，唇瓣微颤。
　　“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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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雪落下第一片雪花。
　　安青踏入了黑松的核心地盘。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像碾碎枯骨。周身散发着比寒夜更凛冽的气息，过往的仇恨、磨练，还有蝶衣指尖的温存，此刻都被冻结在眼底深处。
　　黑松的住所灯火通明。
　　安青没有隐匿，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径直斩开了纸门。室内的暖流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黑松踞坐主位，醉眼迷蒙。他看到来者，咧开一个嘲弄的笑容。
　　“遅かったな、桜田青。（你终于来了，樱田青。）”
　　寒光乍现！
　　安青的动作快得几乎超越了视觉捕捉。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积蓄已久的怒火，以及对“樱田青”这个身份必须完成的血腥献祭，尽数灌注于这一击之中。
　　他反手拔出长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刀锋切入皮肉、切断骨骼的声音，在骤然死寂的室内回荡。
　　黑松脸上的嘲弄甚至还来不及转换，头颅便已脱离身躯。热血猛地向上喷溅，眼前一片皆是猩红。那颗头颅滚落在地毯上，怒目圆睁，嘴巴微张，仿佛还有什么，未来得及说出。
　　安青立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握着刀柄的手稳如磐石，唯有刀尖，一滴浓稠的血珠缓缓凝聚，坠落在地。
　　“好啊，好啊……”
　　清脆而缓慢的拍掌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安青猛地转身，瞳孔瞬间收缩，握刀的手再度绷紧，刺入眼帘的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景象。
　　“黑松？”
　　那个现在本应身首异处的男人，此刻竟完好无损地倚在门框边，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他的身后，影影绰绰，已围满了杀气腾腾的手下。
　　“正是。”黑松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狰狞，“怎么，樱田家的少爷，不会真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摘走黑松的脑袋吧？”
　　他踱步进来，靴子踩在地毯尚未凝固的鲜血上，发出黏腻的声音，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无头尸体。
　　“介绍一下，这位，我的影武者，替我赴死的替身。演得很不错，对吧？”
　　安青胸脯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刚才斩杀“黑松”时倾泻的怒火和决绝，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不过，”黑松冷笑，“我倒是很佩服你的胆量，单枪匹马闯进我的地盘，难道你以为我会像十五年前那个蠢货一样，毫无防备地死在你手中？还是说，你想早点去见见你的父母、弟弟和祖父了？”
　　“安。青。”黑松一字一顿。
　　“闭嘴！”安青的理智彻底崩断，积压了十五年的血海深仇，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化作成这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黑松的手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向安青。刀光剑影在狭小的空间内交织，他的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衣衫，动作也因失血脱力而渐渐迟缓，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最后方的黑松。
　　他怒吼着，一步一血印，硬生生在密集的刀锋中杀开一条血路。
　　终于逼近了黑松，两人之间再无阻隔。
　　“死吧！”安青嘶吼，凝聚全身最后的力量，撕裂空气，直刺向黑松的心脏。
　　黑松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便化为狠戾，仓促格挡。安青的刀锋被架偏，却依旧在他肋下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
　　剧痛让黑松面容扭曲，他狂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挥刀反劈。
　　安青凝神看准时机，一刀劈下。刀锋划破长空，黑松顿时吐血倒地。
　　“都结束了。”安青随意擦干嘴角的血迹，缓慢转过身，向黑夜中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黑松突然睁开眼，凭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站起，刀锋直指安青暴露出的脖颈。
　　“不要！”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从混乱战场的角落猛地冲出。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已如行尸走肉般的安青，将自己单薄的身体，毫无保留地迎向黑松那致命的一刀。
　　“噗嗤。”
　　冰冷的刀锋，刺入她柔软的身躯，从后背透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安青被撞得猛然回过神，回头看到的便是这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蝶衣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剧烈地一颤，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却定定地望着他。
　　“安……青……”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几缕微弱破碎的气音，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浸透了暗红色的和服，在周遭纯白的雪地上蔓延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安青撕心裂肺，将所有的愤怒、仇恨与绝望都灌注于最后一剑。
　　手起刀落，黑松的脑袋瞬间与脖颈错位，滚落在地。
　　无数道身着樱口组标志服饰的身影，汹涌而入。
　　“樱口组！清场！”熊本部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安青猛喘两口气，颓然倒在蝶衣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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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青从梦中醒来，大片光亮从船舱缝隙中渗透。他知道，他回去了。
　　“令尊当年，”樱田川井的声音低沉，混在海风里有些模糊，“是条汉子。可惜，站错了位置，也信错了人。”
　　安青嘴角渗着血，轻笑。
　　“站错了位置的是黑松，信错了人的是老帮主。”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家父的债，黑松的命，还有黑蛇帮欠下的血，我都亲手讨回来了。华国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华国的土地上。”
　　“罢了，我可没有像你那么冲动的儿子。”樱田摆摆手，转过身去。
　　安青朝着那背影深深鞠上一躬。
　　算是感谢，也算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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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他父亲当年一样，攥着一把短刀，躺在偷渡船舱的底舱。
　　不过与之不同的，是前往的目的地。
　　雕刻着樱花图腾的短刀是樱田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上船那晚，他割下了手臂上的樱花刺青。与十五年里的所有，彻底告别。
　　还有他的挚爱。在她玉殒那刻，他才惊觉，他早已将她刻入骨髓。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他用在东国十五年攒下的全部身家，斩断了束缚着她的丝线，为她赎了身，把她葬在了山间的枫林中。每到深秋，漫山红叶如火。石碑前，她不再是花魁蝶衣，而是未出阁的少女，理光惠子。
　　就当这一切是一场梦吧……
　　桜田青という名は、もはや風に散った。
　　从此，再无樱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