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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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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的紧张气氛像一层无形的薄雾,悄然笼罩了整个深中校园。
高二的教学楼里,课间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几分埋头苦读的静谧。
连一向活泼的许忱,也难得安分地趴在桌上,对着物理公式愁眉苦脸。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宋屿安正专注地演算一道复杂的电磁学大题,鼻尖萦绕着书本的油墨香和窗外飘来的淡淡桂花香。
忽然,他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陈迹夏坐姿比平时僵硬,写字时右手臂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滞涩,时不时会轻轻抽一口气。
宋屿安笔尖一顿,银灰色的眸子侧瞥过去,目光落在陈迹夏低垂的侧脸上。
尽管陈迹夏刻意用额前金色的碎发遮掩,但宋屿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左边颧骨处有一块不自然的、微微泛红的痕迹,嘴角也似乎有些破皮。
“你怎么了?”宋屿安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自习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迹夏写字的手猛地一僵,随即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迅速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掩饰:
“没什么啊,可能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他下意识想用左手摸摸鼻子,却牵动了不知哪里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宋屿安放下笔,身体微微转向他,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扫过,语气沉了几分:“陈迹夏。”连名带姓的称呼,带着不容敷衍的意味。
陈迹夏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练习本的边缘,声音低了下去:
“真的……没事。就是……放学路上,碰到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宋屿安追问,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他想起上次在香港,陈迹夏脸上也曾带着类似的伤。
陈迹夏抿了抿唇,犹豫了几秒,才含糊地说:
“就……还是上次那群人……堵着我要钱。”他顿了顿,急忙补充道,“不过这次我没跟他们起冲突!真的!我……我把钱给他们了。”
宋屿安的眉头紧紧皱起,银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冷意:“又是他们?要了多少?”
“六……六百。”陈迹夏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点窘迫。
“多少?!”坐在前排的许忱耳朵尖,猛地回过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没控制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六百?!陈迹夏你傻啊!他们说给就给?你当自己是ATM机啊!”
韩叙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看向陈迹夏。
陈迹夏的脸颊微微泛红,更显得那块淤青明显。他有些慌乱地摆摆手,压低声音:
“嘘……小声点!我……我当时想着破财消灾,不想惹麻烦影响考试……而且,他们人多……”
“然后呢?”宋屿安的声音冷得像冰,“给了钱,为什么还受伤?”
陈迹夏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手指绞得更紧:
“他们……嫌少,还想再要。我……我没给,然后……就推搡了几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宋屿安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者告诉老师?”宋屿安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
陈迹夏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眸看向宋屿安,里面盛满了真诚的、甚至有些卑微的担忧:
“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因为这点事打扰你复习。你……你最近已经很累了。”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而且……告诉你,你肯定要去找他们……万一……万一你也受伤怎么办?我不能……”
这番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宋屿安一下。
他看着陈迹夏那双带着淤青却依旧清澈见底、满心只为别人考虑的眼睛,胸口堵着一股无名火,却又发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拿起笔,语气硬邦邦地:“放学别走。去校医室。”
“啊?不用了吧……”陈迹夏还想拒绝。
“闭嘴。”宋屿安打断他,不容置疑。
放学铃声一响,宋屿安直接拎起自己和陈迹夏的书包,拽着还有些犹豫的陈迹夏,穿过熙攘的人群,直奔校医室。
幸好校医已经下班,值班室里只有一些常备药品。宋屿安熟门熟路地找到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把陈迹夏按在椅子上。
“抬头。”宋屿安命令道,拧开碘伏瓶盖的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陈迹夏乖乖仰起脸,灯光下,他脸上的伤痕更加清晰。除了颧骨的淤青和嘴角的破皮,额角也有一小道细小的划痕。
宋屿安抿着唇,用棉签蘸取消毒液,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
棉签触到破皮的嘴角时,陈迹夏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给钱的时候怎么那么大方?”宋屿安没好气地数落他,手上动作却更轻了,“六百块,说给就给,陈少爷真是财大气粗。”
陈迹夏疼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冰绿色的眼睛弯起来:“破财消灾嘛……而且,不能影响你考试……”
“傻子。”宋屿安低声骂了一句,看着他那副又疼又笑的模样,心里的火气莫名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无奈的、酸软的情绪。
他仔细地给伤口消毒,贴上创可贴,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陈迹夏温热的皮肤,能感觉到对方细微的颤抖。
处理完脸上的伤,宋屿安的目光落在他一直不太自然的右臂上:“胳膊伸出来。”
陈迹夏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手臂藏到身后。
“伸出来。”宋屿安语气加重。
陈迹夏只好慢吞吞地卷起校服袖子。小臂上赫然是一片明显的淤紫,看起来是被人用力拧掐过的痕迹。
宋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沉默地拿起碘伏,动作更加小心地处理那片触目惊心的淤伤。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棉签摩擦皮肤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校医室里回响。
“下次,”宋屿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听见没有?”
陈迹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最终乖乖点头:“嗯……听见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就在小范围内传开了。版本变成了:
转校生陈迹夏被校外混混堵了,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六百,陈迹夏起初乖乖给了,对方得寸进尺还想再要,陈迹夏不肯,就被打了。
许忱听到完整版后,气得直跳脚:
“陈迹夏!你平时在我们面前不是挺能的吗?怎么遇到真混混就怂了?任人宰割啊!”
陈迹夏只冷冷淡淡的回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马上要考试了。”
然而,从那天起,陈迹夏仿佛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变本加厉地黏着宋屿安复习。美其名曰:受了惊吓,需要学霸同桌的“知识安抚”和“贴身保护”才能安心备考。
“屿安,这道函数题好难啊,我完全没思路……”课间,陈迹夏抱着数学卷子,凑到宋屿安身边,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他翡翠色眼睛眨巴着,配上脸上未消的淤青,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弱小可怜又无助”。
宋屿安正背英语单词,头也不抬:“公式书上都有,自己查。”
“可是公式看不懂嘛……”陈迹夏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凑近,几乎要搁在宋屿安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你讲一遍,比我看十遍书都有用。”
宋屿安被他烦得不行,一把夺过卷子,扫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起来,语气带着不耐烦:“只讲一遍,听不听随你。”
陈迹夏立刻像得到糖果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听!肯定听!”
于是,宋屿安被迫开始了“一对一”辅导。从数学到物理,从化学到语文,陈迹夏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
有时候问题甚至简单到让宋屿安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找茬。
“屿安,这个‘之’字在这里是什么用法啊?”陈迹夏指着文言文阅读,一脸真诚的困惑。
宋屿安银灰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陈迹夏,你初中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陈迹夏立刻扁嘴,露出委屈的表情:“我……我国外长大的嘛,古文底子差……你就教教我嘛……”
看着他这副样子,再想到他手臂上那片还未消退的淤紫,宋屿安到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认命地拿起笔开始讲解。
放学后,陈迹夏更是理所当然地跟着宋屿安回410宿舍复习。
他会提前占好宋屿安书桌旁边的位置,把自己的书本习题堆得满满当当,然后开始各种“骚扰”。
“屿安,渴了吗?我给你倒水。”
“屿安,饿不饿?我带了点心。”
“屿安,这道题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再给我讲细一点好不好?”
“屿安,你笔记借我抄一下嘛,你的字好看。”
许忱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用口型对韩叙说:“这哪是复习?这分明是大型撒娇现场!”
韩叙推推眼镜,淡定地在笔记本上写下:
“行为观察:陈迹夏疑似通过制造依赖感,达成近距离接触目的。结论:手段拙劣,但……似乎有效。”
宋屿安被陈迹夏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几次都想把他直接扔出宿舍。
但每当他对上陈迹夏那双带着未愈伤痕、却写满“我需要你”的绿眼睛,看到他那副因为自己讲解而恍然大悟、露出傻乎乎笑容的样子。
那股无名火就又莫名其妙地熄灭了,只剩下一种“算了,跟个傻子计较什么”的无奈。
“屿安,”陈迹夏又一次凑过来,指着物理题,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个受力分析,我画的对吗?”
宋屿安扫了一眼他画得歪歪扭扭的示意图,叹了口气,拿过他的笔,重新在旁边画了一个清晰标准的受力图:“这里,方向反了。这里,漏了摩擦力。看懂了吗?”
陈迹夏盯着宋屿安修长的手指和干净利落的笔画,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宋屿安用笔敲了敲桌面,才猛地回过神,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忙不迭点头:
“看懂了看懂了!屿安你真厉害!”
“傻子。”宋屿安再次低声骂了一句,却任由陈迹夏靠得更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洗衣液香气。
复习的间隙,陈迹夏会偷偷用手机拍下宋屿安讲题时的侧脸,或者两人并排写作业时投在墙上的影子。有一次被宋屿安抓个正着。
“你干什么?”宋屿安皱眉。
陈迹夏立刻把手机藏到身后,脸上泛起红晕,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
“没……没什么……就……记录一下……努力的瞬间……”
宋屿安白了他一眼,懒得深究。
夜深人静,宿舍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响。
宋屿安做完一套卷子,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发现身边的陈迹夏不知何时趴在了桌上,睡着了。
金色的发丝软软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淤青,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绵长。
睡着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些或活泼或委屈的神情,显得格外安静无害,甚至有些脆弱。
月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宋屿安看着他的睡颜,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卷起袖子后露出的、那片已经转为青黄色的淤伤上,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
他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意的地披在了陈迹夏的肩上。
许忱在上铺看到这一幕,差点惊掉下巴,用气声对对面床的韩叙说: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冰山融化了?!”
韩叙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智慧的光芒,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陈迹夏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动了动,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满足的弧度,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宋屿安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继续攻克下一道难题。窗外的月色皎洁,宿舍里的灯光温暖,身旁是某人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