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Spiatus

31、第三十一章：检讨

　　期中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声在傍晚时分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悠长余韵。

　　夕阳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沉向地平线，将整栋教学楼的外墙涂抹成一片温暖而浓烈的橘红色，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宋屿安提前十分钟交了卷，背着略显空荡的书包，慢悠悠地晃到最后一个考场的走廊外。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透过窗户玻璃，能看见陈迹夏还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金色的发梢被透过窗格的夕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他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试卷，侧脸线条在暖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柔和。

　　考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带着考后特有的嘈杂与松懈。

　　陈迹夏随着人流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等在走廊尽头、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宋屿安。

　　他那双翡翠色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惊喜的涟漪：“屿安？你怎么来了？”

　　“顺路。”宋屿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顺手将一瓶还带着凉意的矿泉水递过去，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考得怎么样？”

　　陈迹夏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考试的疲惫。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挑战的意味：“感觉……应该不会输给你。”

　　两人并肩走下教学楼台阶。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动着道路两旁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宋屿安把连帽卫衣的帽子拉起来，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陈迹夏的目光落在他被帽子藏起的银发上，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

　　“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垫垫肚子？”陈迹夏提议道，语气轻快，“考完试，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宋屿安没什么意见，轻轻“嗯”了一声，脚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节奏。

　　小卖部门口果然挤满了刚解放的学生，喧闹声此起彼伏。两人排在队伍末尾，陈迹夏正侧头想跟宋屿安说点什么，身体却猛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宋屿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望去——就在小卖部旁边那条昏暗的巷子口，倚着墙站着几个身影，穿着流里流气的衣服，嘴里叼着烟，正是前几天堵过陈迹夏、勒索了他六百块的那群混混。

　　“走。”陈迹夏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宋屿安的手腕，压低声音，想趁对方没完全注意到他们之前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已经晚了。

　　那个带头的混混，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掐灭了烟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另外两个同伙也懒洋洋地跟上，形成了一种包围的态势。

　　“哟！这不是我们慷慨的金毛小子嘛！巧啊！”带头的混混嗓门粗嘎，带着浓浓的嘲讽，目光在陈迹夏和被他护在身后的宋屿安身上来回扫视。

　　陈迹夏将宋屿安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翡翠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紧张，但语气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钱，上次已经给过你们了。”

　　“上次是上次的价码。”混混嬉皮笑脸地又凑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陈迹夏脸上，“这次嘛……得加价！哥几个最近手头紧。”

　　就在这时，一直被陈迹夏护在身后的宋屿安，突然用力推开了他，上前一步，直接与那个带头的混混面对面。

　　他拉低了帽檐，银灰色的瞳孔在阴影下冷冽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你们是故意找茬？”

　　混混们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清瘦单薄、甚至有些漂亮的“小白脸”会突然站出来，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小白脸想学人逞英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宋屿安没再废话，直接将肩上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对着身后的陈迹夏冷声道：
　　“陈迹夏，你先走。去叫保安。”

　　“不行！”陈迹夏想冲上去拉住他，却被宋屿安一个干脆利落的挥手格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接下来的场面，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宋屿安看似清瘦，动作却异常敏捷凌厉，像一只被侵占了领地而暴起的雪豹。

　　他侧身灵巧地避开混混挥来的拳头，同时右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迅猛侧踢，精准无比地踹在对方脆弱的膝盖侧面。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混混抱着腿瘫倒在地。另外两人见状，怒吼着同时扑了上来。

　　宋屿安腰身一矮，躲过横扫而来的手臂，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击中最前面那人的胃部，对方立刻蜷缩成虾米状，痛苦地干呕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借力旋身，左臂格开另一人的攻击，右手握拳，指节突出，重重砸在对方的鼻梁上，鲜血瞬间涌出。

　　在整个过程中，宋屿安的帽子在激烈的动作中滑落，露出一头银白的发丝，在夕阳残存的光线下，像一道冰冷而耀眼的闪电，与他狠戾精准的身手形成强烈的反差。

　　那个平日里总是安静淡漠、仿佛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少年，此刻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近乎危险的压迫感。

　　陈迹夏站在原地，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裤缝，翡翠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担忧，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烈吸引的悸动。

　　他看见宋屿安因为动作而微微急促的呼吸，看见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见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在打斗中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去叫人！”宋屿安在击退又一波攻击的间隙，扭头对他低吼，声音因为发力而带着微微的喘息，却依旧清晰。

　　陈迹夏猛地回过神，咬紧牙关，深深地看了宋屿安一眼，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校门口的方向。

　　等他气喘吁吁地带着两名保安跑回来时，巷子口的打斗已经结束了。三个混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咒骂。

　　宋屿安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微微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银发，几缕黏在光洁的皮肤上。

　　他的嘴角破了，渗着血丝，留下一块明显的淤青，身上的校服外套在肩胛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棉质T恤。

　　“屿安！”陈迹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冲过去，扶住宋屿安的手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宋屿安摇摇头，呼吸渐渐平复，银灰色的眸子扫过地上的混混，又看向赶来的保安和闻讯而至的班主任老周，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的一丝不适。

　　“又是你们！”班主任老周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和挂彩的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了川字，“宋屿安，你们两个等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便利店的白色荧光灯管发出冰冷刺目的光，将小小的休息区照得亮如白昼。陈迹夏拿着刚买的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坐在塑料椅上，面对着宋屿安。

　　少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银灰色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任由陈迹夏用棉签蘸取消毒液，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嘴角的伤口。

　　“嘶……”碘伏触碰到破皮处，带来一阵刺痛，宋屿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现在知道疼了？”陈迹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阴郁的情绪，与他平日里阳光或委屈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捏着棉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有些强硬地固定住宋屿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眸紧紧锁住他脸上的伤，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心痛，有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打架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一对三，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屿安想偏头躲开他的手，或者反驳几句，但目光对上陈迹夏那双此刻深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海洋的绿眸，看到他眼眶周围不正常的红晕，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罕见地没有挣扎，甚至脖子微微缩了缩，呈现出一种近乎乖顺的姿态，只是抿紧了唇。

　　“你知不知道……”陈迹夏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像是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贵瓷器。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他们围住你……看到你动手……我有多……担心？”

　　他仔细地、一点点地消毒每一处细小的擦伤和淤青，然后用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好，指尖偶尔颤抖着拂过宋屿安微凉的皮肤。

　　处理完脸上明显的伤，陈迹夏轻轻拨开宋屿安额前被汗水濡湿的银发，检查头皮有没有隐藏的伤口。

　　他的手指温热，动作却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便利店的白光下，他低垂的侧脸线条紧绷，唇线抿直，整个人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与平时判若两人。

　　“下次……”陈迹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别再这样了。太危险了。”

　　宋屿安抬起眼，银灰色的眸子直视着他，里面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们欺负你。”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陈迹夏的心上，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酸涩的暖流。他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继续沉默地处理宋屿安手臂上几处不甚明显的擦伤，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绯红。

　　回到学校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班主任老周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这位素来以温和著称的中年男士看着面前两个都挂了彩的学生，尤其是平时最让他省心的宋屿安，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说说吧，宋屿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周的声音带着疲惫。

　　宋屿安站得笔直，言简意赅，语气平淡无波：“他们先动的手。勒索，寻衅。”

　　老周又将目光转向陈迹夏，语气缓和了些：“陈迹夏同学，你呢？这次怎么又牵扯进去了？”

　　陈迹夏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身旁的宋屿安，低声回答：“他们之前就找我要过钱……屿安他……是为了帮我。”

　　了解了前因后果，老周长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唉……见义勇为是好事，值得表扬。”

　　“但是，用打架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终究是不对的，而且非常危险！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你们家长交代？这样，每人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明天放学前交给我。要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从办公室出来，陈迹夏立刻垮下肩膀，愁眉苦脸：“三千字……我的天，这要写到什么时候去啊……”

　　宋屿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那个看起来总是很整齐的书包里，翻出一个略显陈旧的软皮笔记本，递到陈迹夏面前。

　　陈迹夏疑惑地接过，翻开扉页，只见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写着：“宋屿安初中检讨合集”。

　　他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郁的心情瞬间消散大半：“屿安……你……你以前是经常写这个吗？”

　　宋屿安别开脸，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语气依旧冷淡：“偶尔。”

　　晚自习时，陈迹夏就着教室明亮的灯光，认真地“借鉴”着宋屿安的检讨合集。

　　当他抄到某一页，看到“见一次打一次，”这句时，笔尖猛地顿住了，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

　　“屿安……”他小声地、带着点犹豫地碰了碰旁边正在刷题的宋屿安的手臂，“这句……要不要改改？感觉……杀气有点重……”

　　宋屿安侧头瞥了一眼那句自己初中时写下的“豪言壮语”，银灰色的眸子没什么波动，淡淡地说：“不用改。实话。”

　　陈迹夏：“……” 他认命地继续抄了下去。

　　第二天交检讨时，老周看到宋屿安检讨书上那句原封不动的“见一次打一次”，嘴角抽搐了一下，哭笑不得：
　　“宋屿安啊宋屿安，你这哪是检讨书？你这分明是下战书啊！”

　　宋屿安面无表情地站着，语气平稳：“陈述事实。”

　　老周无奈地摇摇头，最终还是在那份“杀气腾腾”的检讨书上签了字，语重心长地说：“下不为例！绝对没有下次了！”

　　这件事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校园里传开。

　　校园论坛再次沸腾，各种角度的偷拍照片和“目击者”描述层出不穷——便利店灯光下陈迹夏阴郁又温柔地为宋屿安上药的侧影、办公室里两人并肩站立接受训话的画面、甚至检讨书上某些“经典”语句的截图……

　　【卧槽！为爱冲锋！银发战神！】

　　【见一次打一次！啊啊啊男友力爆棚！】

　　【重点难道不是陈迹夏那个心疼得要死又强装镇定的眼神吗？我没了！】

　　【这什么绝美爱情！Ligris is REAL！锁死！钥匙我吞了！】

　　许忱举着手机，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教室，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屿安！你现在可是我们深中的传奇人物了！论坛上都炸了！”

　　宋屿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继续专注地解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陈迹夏坐在他旁边，耳朵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低着头假装整理书本，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在两人并排的课桌上，投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斑。

　　宋屿安银白色的发丝在光线下几乎透明，泛着柔和的光泽。

　　“喂，”宋屿安突然停下笔，没头没尾地开口，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还疼吗？”

　　陈迹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手臂上那些早已好转的旧伤，心里一暖，摇摇头：“早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阳光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书本的油墨香和秋日暖阳的味道。

　　陈迹夏看着宋屿安被阳光勾勒出的精致侧脸轮廓，看着他专注解题时微蹙的眉头，突然轻声地、极其认真地说：

　　“屿安，谢谢你。”

　　宋屿安握着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过了几秒，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窗外，深中校园里的梧桐树，叶片已在秋风中染上淡淡的金黄，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