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二十八章:太平山顶 ...
-
迪士尼童话城堡的烟火气息还未完全从心头散去,傍晚的薄暮已悄然笼罩香港。
四人搭乘有着复古墨绿色车厢的山顶缆车,沿着陡峭的轨道缓缓爬升。
缆车吱呀作响,带着一种旧时代的韵律,窗外的景致随之变换,从稠密的都市森林逐渐过渡到苍翠的山体。
夕阳正奋力挥洒着最后的光辉,将天空渲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粉色,与维港对岸初亮的霓虹交织成梦幻的色彩。
缆车内的光线昏暗,更衬得窗外景致如同流动的画卷。
“哇塞!这个视角绝了!整个香港都在脚下!”许忱几乎整个人贴在玻璃窗上,手机镜头对准窗外,咔嚓声不绝于耳。
韩叙则淡定地翻阅着手机里的电子攻略,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无波:“根据多方评测,山顶凌霄阁旁的芬梨道是观赏夜景的最佳位置,视野无遮挡。”
宋屿安静静地靠在窗边,银灰色的眼眸映着窗外流动的光影。
维港的轮廓在渐沉的暮色中愈发清晰,对岸中环的摩天楼群像一根根镶着金边的巨人手指,直指渐变的苍穹。
陈迹夏就坐在他身侧,目光却并未流连于窗外的盛景,而是悄然落在宋屿安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柔和金边的侧脸上,那精致的线条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喜欢这里。”陈迹夏突然轻声开口,声音在缆车轻微的摇晃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宋屿安微微侧头,银灰色的瞳孔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他:“为什么?”
陈迹夏冰绿色的眼眸在夕照下闪烁着细碎而温暖的光点,像林间洒落的阳光。
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怀念的弧度:“等到了山顶,再告诉你。”
缆车终于抵达云雾缭绕的山顶平台时,夜幕恰好如巨大的天鹅绒幕布般彻底落下。
走出缆车站,清凉的山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植物和湿土的气息。他们跟随人流走向芬梨道观景台。
当那片闻名遐迩的夜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时,连一向淡定的韩叙眼中也掠过一丝惊叹。
香港的夜景,并非单纯的漆黑与光亮,而是一幅用无数星辰般的灯火精心绘制的、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维港两岸,霓虹璀璨,流光溢彩,蜿蜒的道路车灯汇成金色的河流,中环的摩天大楼通体发光,如同透明的琉璃巨塔,倒映在墨色的海面上,随波光摇曳,繁华得不似人间。
一阵较强的山风不期而至,带着凉意,吹乱了宋屿安额前银白的发丝。
陈迹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迈了半步,自然地站到了宋屿安的上风处,用自己稍高的身形为他挡去了部分寒意。
“现在可以说了?”宋屿安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有些轻,银灰色的眸子望向陈迹夏,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陈迹夏的目光投向脚下那片浩瀚的灯海,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
“小时候……父母总是很忙,满世界飞。我大部分时间,是和外公外婆在一起,或者……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风里,“那时候,我唯一的朋友,偶尔会偷偷带我去阁楼看星星。”
“他说,如果觉得孤单,就看看脚下的灯火。每一盏亮着的灯后面,都是一个家,都在发生着故事……总有一盏,或早或晚,会为你而亮,或者,指引你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盏灯。”
宋屿安的心弦被这番话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想起自己远在异国的童年,那些被忽略的生日,空荡荡的大房子,以及同样只能与星空和海浪为伴的孤独。一种微妙的共鸣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那个朋友……”宋屿安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他现在在哪?”
陈迹夏转过头,冰绿色的眼眸在夜色和灯光的映照下,深邃得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难以测度:“他啊……就像抓不住的月光,突然就消失了,无声无息。”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语气带着一种缥缈的笃定,“但我总觉得……他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也许,就在这片灯海中的某一盏灯下。”
山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陈迹夏金色的发丝肆意飞扬。
他伸手指着脚下这片极致繁华的景象,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
“如果不在记忆里的加州,那就在眼前的香港看看吧。”
“至少,从这山顶望下去的璀璨,和记忆中某些碎片……很像。” 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云山雾罩。
可宋屿安却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带着清晰的回响。
加州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圣莫尼卡海滩炙热的阳光,码头旋转木马旁闪烁的霓虹,还有那个总喜欢拉着他的手,在夕阳下奔跑、有着灿烂笑容的金发男孩模糊的影子……
“冷吗?”陈迹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同时,微凉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宋屿安放在栏杆上的手背,带来一瞬即逝的触感。
宋屿安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却并没有立刻移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栏杆前,沉默地望着脚下这片令人窒息的美丽。
不远处,许忱正兴奋地指挥着韩叙变换角度拍照,他们的笑闹声被山风吹散,变得遥远。
“有时候会觉得……”陈迹夏忽然再次开口,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人生,或者缘分,就像这山下的灯火。明明看起来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光芒万丈,仿佛触手可及。”
“但实际上,每一盏灯都有自己的轨迹,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似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宋屿安侧目看他,银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你今晚……似乎格外感性。”
陈迹夏低低地轻笑了一声,笑声被风送走:“可能是因为……站在这里,身边的人,让我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一些……以为已经忘了的感觉。”
就在这时,许忱举着手机像只快乐的兔子一样蹦跳过来:“屿安!陈迹夏!看这边!给你们拍张绝美的!”
两人闻声同时转过头,许忱精准地按下了快门。照片里,香港最璀璨的夜景成为了虚化的背景,前景是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
陈迹夏微微侧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宋屿安身上,金色的发丝被风吹起;
宋屿安的表情依旧是惯有的清淡,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夜色和灯光的映衬下,却比平日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两人的银发与金发,在镜头下形成奇妙的交织。
“这张绝了!绝对是神图!”许忱兴奋地展示着照片,“论坛那帮人看到非得疯了不可!”
韩叙适时地走过来,递给他们两杯冒着热气的纸杯咖啡:“山顶风大,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四人靠着冰凉的栏杆,暂时安静下来,各自捧着温暖的咖啡,欣赏着这片价值千金的夜景。
宋屿安小口啜饮着微苦的液体,热度从掌心蔓延开来。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迹夏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冰绿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微微闪烁,像被风吹动的湖面:
“他啊……和你有些像。也是银白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平时不太爱说话,看起来有点……难以接近。”
宋屿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纸杯边缘,发出轻微的声响。
“但是,”陈迹夏的语气柔和下来,带着清晰的怀念。
“他对我很好。会在我被其他孩子孤立时,默默地站到我身边;会在我难过想家的时候,陪我在高处看夜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陪着……就像夜晚的月光,安安静静的,却让人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这番话,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宋屿安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他恍惚间记起,似乎真的有过一个金发像阳光一样耀眼的男孩,总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带着他爬上别墅的屋顶,指着漫天繁星,用稚嫩却认真的声音说:
“看,伊格,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也许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其中的一个故事。”
“后来呢?”宋屿安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后来……”陈迹夏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真实的惆怅:
“我家突然搬走了,很匆忙,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就……彻底失去了联系。”他停顿了很久,山风呼啸着填补了沉默的空白。
然后他才继续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信念,“但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一定。”
山风更猛烈了些,仿佛要将这未尽的语意和深藏的心事一同吹散。
宋屿安望着脚下这片由无数盏灯汇聚成的、象征着人间烟火的璀璨海洋,突然之间,似乎理解了陈迹夏对香港、对太平山夜景的这份特殊眷恋——
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一个可以安放那些无处诉说、也无法轻易割舍的思念与记忆的角落。
下山时,他们选择了沿着蜿蜒的卢吉道步行一段。
夜色中的山林异常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虫鸣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低吼。
路灯间隔较远,在茂密的树木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迹夏和宋屿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缩短、交叠、又分开。
“宋屿安。”陈迹夏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在寂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嗯?”宋屿安应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询问。
陈迹夏却顿了顿,侧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他几秒,随即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点莫名的意味,转而用了一种近乎昵称的口吻:“没什么……小傻子。”
宋屿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弄得一怔,随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在斑驳的光影中,那眼神却没什么威力,反而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他懒得反驳,只是加快了脚步。
回到酒店时,已是深夜。许忱累得几乎灵魂出窍,直接瘫倒在床上声称再也起不来了。
韩叙则还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坐在床边整理今天拍的海量照片。
宋屿安洗完热水澡出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发现陈迹夏独自站在房间的阳台上,背影对着他,正静静地望着太平山的方向。
夜晚的香港依旧灯火通明,但那片山顶已隐没在浓郁的夜色里。
“还不睡?”宋屿安用毛巾擦着半干的银发,走到阳台门口。
陈迹夏闻声回头,冰绿色的眼眸在房间透出的灯光和室外夜色的交织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今晚的夜景……很美,美得让人……想起很多事。”
宋屿安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夜风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楼下街道隐约的喧嚣。
太平山只剩下一个沉默而庞大的黑色剪影,但山脚下那片连绵不绝的灯火,依旧固执地闪耀着,诉说着这座不夜城的秘密。
“你相信……缘分吗?”陈迹夏突然问,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不信。”宋屿安回答得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一向认为,所谓的缘分,不过是概率和人为选择的结合体。
陈迹夏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我信。”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屿安,眼神认真得近乎执拗,“就像今晚,我们能够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一片夜景。”
“或许……在很多年前,在某个我们都已经模糊的地方,我们也曾这样并肩看过星空,只是……我们都忘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宋屿安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想起那些模糊的梦境,想起加州阳光下那个金发男孩回头时模糊的笑脸,想起陈迹夏看他时,那种时而探究、时而怀念、时而温柔得不像话的眼神……
“不早了,”宋屿安最终避开了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转身走向室内,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淡,“明天还要赶早班车回深圳。”
陈迹夏看着他转身离去的、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
他独自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望着太平山的方向,用极轻极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
“很快了……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夜色愈发深沉,香港的灯火却依旧不知疲倦地闪耀着,如同少年心中那些暗流涌动、未能说出口的秘密。
闪烁明灭,在寂静中等待着某个契机,或许就在不久后的破晓时分,被晨曦悄然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