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Spiatus

27、电影之夜

　　从“落日飞车”巴士上下来，夜幕已如巨大的丝绒幕布，将香港的天空完全笼罩。

　　维港两岸的摩天大楼像是约好了一般，次第点亮了身上璀璨的霓虹灯饰，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灯海，倒映在墨色的海面上，随波光摇曳，将夜空渲染得绚烂而迷离。

　　湿润的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而来，驱散了白天的最后一丝燥热，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四人沿着星光大道旁的人行道，慢慢踱步回酒店。脚下是著名的明星手印，远处是灯火辉煌的港岛夜景。

　　“我的天，今天走的路感觉能绕香港一圈了！”许忱夸张地伸着懒腰，语气却满是兴奋，“不过拍的照片太值了！每一张都能当壁纸！”

　　韩叙低头专注地滑动着手机屏幕，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粗略统计，我今天拍了三百二十七张有效照片。”

　　“三百多张？！”许忱惊得跳起来，凑过去看韩叙的手机，“韩大学霸！你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你是有隐身术吗？”

　　陈迹夏和宋屿安并肩走在后面，与前面咋咋呼呼的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

　　夜晚的维港畔，游人依旧不少，但海风和夜色似乎将喧嚣隔开了一层。

　　两人的手背在行走间时不时会轻轻擦过，带来一触即分的微痒触感。

　　宋屿安能清晰地感觉到陈迹夏指尖传来的、比海风更暖一些的温度，他微微抿唇，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避开。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许忱立刻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嚷嚷着要搞点集体活动：
　　“我们房间那破电视彻底罢工了！来你们这儿看《怦然心动》吧！应景！”

　　根本没给宋屿安和陈迹夏同意或拒绝的机会，他就拉着韩叙挤了进来，自顾自地打开电视，熟练地连上流媒体，找到了那部经典的爱情电影。

　　陈迹夏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在靠窗的沙发空位上坐下，那个位置，自然挨着宋屿安。

　　电影开始播放，经典的旁白响起。

　　许忱很快就看得入了迷，随着剧情或笑或感叹。
　　韩叙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瞥一眼屏幕，更多时间是在刷手机，处理一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信息。
　　陈迹夏的注意力却似乎完全不在剧情上，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身旁的宋屿安身上。

　　趁着电影演到一段相对安静的片段，陈迹夏悄悄地将身体向宋屿安那边倾斜了一些，手指试探性地、极轻地碰了碰宋屿安随意放在身侧的手背。

　　“干什么？”宋屿安目光依旧落在电视屏幕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迹夏没有回答，只是用指尖更加大胆地、带着点缠磨的意味，轻轻勾住了宋屿安的小指。

　　宋屿安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抽回，却被陈迹夏更快一步地、整个握住了手掌。

　　“你手好细。”陈迹夏凑近他耳边，用气声低语，温热的气息像羽毛般拂过宋屿安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宋屿安耳根瞬间漫上热意，他侧过头，银灰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瞪向陈迹夏，语气带着警告：“想死是不是？”

　　陈迹夏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调整了手势，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宋屿安的指缝，变成了一个紧密的十指相扣。两人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宋屿安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陈迹夏掌心的纹路和那略高于自己的、稳定而温暖的体温。

　　一种陌生的、带着微妙悸动的触感，从交握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尖。

　　“我手指比你长一点。”陈迹夏低下头，假装比较着两人的手，冰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得逞的、愉悦的光芒。

　　宋屿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试图抽回手，但陈迹夏握得很紧：“幼稚。”

　　“嗯。”陈迹夏坦然承认，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骄傲，手指却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一直看似专注看电影的许忱，不知何时悄悄举起了手机，镜头对准了沙发角落那两只交握的手。

　　“咔嚓”一声轻微的快门声，在电影配乐的间隙显得格外清晰。

　　“许忱！”宋屿安猛地想抽回手，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但陈迹夏却像是早有预料，牢牢地握紧，不让他挣脱。

　　“发校园论坛去！标题我都想好了！”许忱兴奋地操作着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
　　“‘震惊！深中万年冰山疑似被美式暖阳彻底融化！现场直击牵手实锤！’”

　　韩叙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语气平淡地提醒：
　　“许忱，我建议你考虑一下事后被灭口的风险系数。”

　　陈迹夏却毫不在意，反而低低地笑出声，侧头看着宋屿安微红的侧脸，语气带着纵容和愉悦：
　　“拍得角度不错，许忱你有点摄影天赋。”

　　“你们……！”宋屿安气得想揍人，但一只手被陈迹夏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又不好在韩叙面前真的动手，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两个“同流合污”的家伙。

　　许忱动作极快，帖子很快发了出去，配文简洁有力：
　　“香港之行最大收获——Ligris is REAL！【牵手.jpg】”

　　几乎是瞬间，沉寂了片刻的校园论坛再次被引爆，回复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卧槽？！这是官宣了吗？！直接上牵手图？！】

　　【陈迹夏这笑容……也太得意了吧！简直没眼看！】

　　【对我们冷若冰霜，对宋屿安就笑成这副德行？双标狗！】

　　【陈迹夏这波操作，这嘴脸，这眼神……拿捏得死死的！宋学神这是被吃定了啊！】

　　【我就说他们是真的！从开学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

　　宋屿安无奈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果然看到论坛通知栏已经被刷爆。

　　他抬眼，银灰色的眸子带着一丝愠怒瞪向身旁罪魁祸首：“松手。”

　　陈迹夏看着他那副又羞又恼却强装镇定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这才慢悠悠地、带着点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但他的目光，却像黏在了宋屿安身上一样，始终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但此刻已经没人有心思认真看了。

　　宋屿安为了转移注意力，点开手机相册，开始整理今天拍的海量照片。

　　陈迹夏立刻凑了过来，下巴几乎要搁在他肩膀上：“要不要我把我拍的那些传给你？”

　　“嗯。”宋屿安简短地应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陈迹夏接过手机，却没有立刻打开传输软件，而是先点开了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界面。

　　宋屿安随意一瞥，注意到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吐着舌头的金毛犬，眼神湿漉漉的，莫名让人觉得眼熟。

　　“你朋友圈……内容几乎为零啊。”宋屿安随口评论道。

　　陈迹夏的朋友圈封面是默认的灰色，可见动态寥寥无几。

　　陈迹夏笑了笑，手指滑动，点开了相册图标。里面仅有的几条动态，全部与这次香港之行相关。

　　最新一条是他们在万象城的爱心贴脸照。
　　第二条是福田口岸出发时的集体照，再往下翻，则全是前天拍的照片——有大巴上偷拍宋屿安靠着车窗浅睡的侧颜。

　　有在朗豪坊超长电梯上俯拍的、带着迷茫眼神的仰视图，更多的是在维多利亚港捕捉到的、各种角度的剪影和背影。

　　每一张照片都构图讲究，光线把握得极好，明显花费了不少心思，焦点无一例外地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喏，你自己去我朋友圈保存吧，挑你喜欢的。”陈迹夏把手机递还给宋屿安，语气自然。

　　宋屿安接过手机，点开陈迹夏那个几乎空荡荡的朋友圈，果然看到了那几条动态。

　　他面无表情地一张张点开原图，选择保存到手机，操作流畅，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悄悄爬上了一抹淡粉。

　　许忱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起哄：“哟哟哟！这跟共享情侣相册有什么区别！就差没互相@了！”

　　韩叙头也不抬，淡定地补充了一句：“下一步该同步更换情侣头像了。”

　　宋屿安懒得理会他们的调侃，继续专注地保存照片。

　　当屏幕滑到那张在“落日飞车”上被偷拍的照片时，他的手指顿住了。

　　照片里，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侧脸被金色的夕阳余晖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眼神是罕见的柔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浅极淡的笑意。

　　他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都不记得自己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这张……”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这张是我最喜欢的。”陈迹夏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他发间清新的气息，他指着屏幕，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当时在哼那首歌，样子……特别好看。”

　　许忱突然在一旁大叫起来：“论坛已经盖到一千多楼了！都在疯狂猜测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连时间线都给你们列出来了！”

　　宋屿安皱起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删了。”

　　“别啊屿安！”许忱把手机藏到身后，像护食的小动物，“这可是历史性的见证！是我们410宿舍的荣耀！”

　　陈迹夏闻言，低低地轻笑出声，目光依旧胶着在宋屿安身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纵容：
　　“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电影接近尾声，片尾曲缓缓响起。许忱和韩叙终于起身告辞。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时低沉的嗡鸣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香港夜晚的遥远喧嚣。

　　宋屿安继续整理着照片，陈迹夏则起身去了浴室洗漱。

　　等他再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珠，身上换了一件简单的纯白棉质T恤和灰色睡裤，整个人褪去了白天的些许张扬，显得格外清爽柔和。

　　他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沐浴露香味，在宋屿安身边的床沿坐下。

　　“今天……开心吗？”陈迹夏用毛巾擦着头发，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宋屿安的目光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迹夏安静地看着他滑动屏幕，整理一张张定格瞬间的照片，突然开口，语气状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个边牧玩偶……真是你那位‘白月光’送的？”

　　宋屿安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银灰色的眸子看向陈迹夏，带着一丝探究：“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陈迹夏移开视线，继续擦着半干的头发，语气努力维持着轻松。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你记挂这么久。”

　　宋屿安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遥远的怀念：
　　“一个……曾经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陈迹夏冰绿色的眼眸微微闪烁，像被风吹动的湖面，暗流涌动。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夜深了，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只有窗外香港不夜的霓虹灯光，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变幻的、彩色的光带。

　　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中间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片无声的海。

　　宋屿安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突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陈迹夏。”

　　“嗯？”对面床上立刻传来回应，带着一丝未散的睡意，又像是一直在等待。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宋屿安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在深中之前。”

　　黑暗中，陈迹夏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反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会这么问？”

　　“一种直觉。”宋屿安翻了个身，面向陈迹夏床铺的方向，尽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很熟悉。一些细小的习惯，说话的语气，甚至……某些时候的眼神。”

　　月光如水，悄悄流淌进来，为陈迹夏的侧脸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

　　他翡翠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明亮，像两汪幽深的潭水，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宋屿安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如果……”陈迹夏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如果一个人，改头换姓，刻意抹去所有过往的痕迹，换了一副模样重新走到你身边……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房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宋屿安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他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几秒后，宋屿安的声音响起，清晰而笃定，没有丝毫犹豫：“我会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穿透了黑暗，也穿透了陈迹夏刻意筑起的心防。

　　陈迹夏的呼吸似乎又停滞了一瞬，黑暗中，能听到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释然和某种沉重温柔的声音说：“睡吧……明天还要去迪士尼。”

　　宋屿安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在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模糊边缘，他仿佛听到对面床上，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承诺般的话语，飘散在寂静的夜里：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