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Spiatus

26、日落时分

　　清晨六点半，香港的天空已透出清亮的蓝灰色。

　　宋屿安在酒店柔软的床铺上动了动，意识从睡梦中缓缓浮起。

　　他刚想翻身，便察觉到腰间横着一条温热的手臂，身后传来均匀而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后颈，带着淡淡的柑橘气息。

　　是陈迹夏。

　　宋屿安的身体瞬间僵住，昨夜那个关于疤痕和梦境的猜想再次涌上心头。他轻轻吸了口气，低声唤道：“陈迹夏。”

　　身后的人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肩窝里，像只寻求温暖的大型犬，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

　　“嗯……再睡一会儿……”

　　这个过于亲昵自然的动作让宋屿安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他稍稍用力，挣脱开那个怀抱，坐起身来，语气努力维持平静：

　　“该起床了。再晚，许忱那个急性子怕是要来砸门了。”

　　陈迹夏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冰绿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惺忪的水雾，茫然地眨了眨。

　　几秒后，他似乎才彻底清醒，意识到刚才的姿势有多逾矩，立刻松开手，有些慌乱地坐直身体，金发凌乱地翘着，脸上带着一丝窘迫：

　　“抱歉……我睡迷糊了。”

　　宋屿安没说什么，起身下床，径直走向浴室。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稍稍驱散了那份不自在。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陈迹夏还坐在床边，眼神有些放空，金发依旧乱糟糟的，配上他刚睡醒时略显迟钝的表情，竟有几分难得的、不设防的孩子气。

　　“你带那件花衬衫了吗？”宋屿安一边整理双肩包，一边状似随意地问。

　　他记得昨天收拾行李时，看到陈迹夏行李箱里有一件色彩极其鲜艳、充满热带风情的夏威夷衬衫。

　　陈迹夏愣了一下，随即从行李箱底层翻出那件堪称“视觉冲击”的衬衫，表情有些纠结，拎在手里看了看：“你……真要我穿这个？”

　　宋屿安抬眼瞥了他一下，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个极小的弧度，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随你吧，老傻子。”

　　最终，陈迹夏还是换上了那件花衬衫，内搭简单的纯白棉质T恤和修身牛仔裤。

　　出乎意料的是，这种夸张跳脱的图案穿在他身上，并没有显得俗气，反而被他优越的身材和独特的气质撑了起来。

　　衬得他金色的短发更加耀眼，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慵懒随性的度假感，走在香港的街头，倒有几分港风潮人的味道。

　　宋屿安自己则选了一件米白色的工字背心，外搭一件浅蓝色的薄款牛仔外套，下身是合身的黑色休闲裤。

　　简约的搭配愈发凸显出他清瘦的身形，冷白的肌肤和银白的发丝在米白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干净清冷，有种疏离的美感。

　　一打开房门，早已等在走廊的许忱就像颗小炮弹一样扑了上来：“屿安！你今天这身好看死了！又冷又帅！”

　　宋屿安被他撞得后退半步，无奈地扶住门框：“慢点行不行？”

　　韩叙站在许忱身后，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地解释：“他兴奋一早上了，念叨着要去旺角吃遍小吃。”

　　陈迹夏默默走到宋屿安身边，状似无意地用身体隔开了还试图往宋屿安身上蹭的许忱，问道：“今天具体什么安排？”

　　“旺角！”许忱立刻举起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美食和打卡点的截图，“我做了超详细攻略！从金华冰厅的菠萝油到肥姐小食店的卤味，一条龙！”

　　旺角的早晨已然苏醒，狭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两旁商铺林立，霓虹招牌即使在大白天也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空气中弥漫着茶餐厅飘出的奶茶、菠萝油香气，以及街边小食摊传来的阵阵诱人味道。

　　许忱像只充满电的导航犬，兴奋地在前面带路，韩叙则一脸“被迫营业”但依旧尽责地跟着，时不时提醒他看路。

　　陈迹夏则始终保持在宋屿安身侧半步的距离，手中的拍立得像是长在了手上，镜头时不时对准身旁的人。

　　“没必要一直拍。”宋屿安第N次微微侧身，试图避开那个黑洞洞的镜头，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来香港不拍照记录，等于白来。”陈迹夏理直气壮地说着，手指利落地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又一张相纸缓缓吐出。

　　照片里的宋屿安微微蹙着眉，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

　　但阳光恰好落在他侧脸，为银白的发丝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背后是旺角街头虚化成的斑斓色块，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四人随着人流踏上朗豪坊的电梯，电梯缓缓向上攀升，视野逐渐开阔。陈迹夏站在宋屿安上面几阶的位置，突然转过身，举起了相机。

　　“你又干什么？”宋屿安下意识想后退，却被身后的人群挡住。

　　“这个角度光线绝佳。”陈迹夏调整着焦距，对着他连续按下几次快门，“别动，自然点就好。”

　　电梯徐徐上升，阳光透过商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落，在宋屿安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陈迹夏从稍高的角度俯拍，镜头里的宋屿安微微仰着头，望着上方。

　　银灰色的眼眸在光线下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清澈又迷离，背后是层层展开的香港街景和商场内部结构，构图颇有几分电影感。

　　“省着点相纸用。”宋屿安看着他又消耗掉几张相纸，忍不住提醒。

　　“值得。”陈迹夏低头看着手中渐渐显影的照片，嘴角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照片中的宋屿安，在宏大的建筑背景下，显出一种独特的、易碎而抽离的美感，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他小心地将这些照片收入随身携带的一个皮质小相册里。

　　从朗豪坊出来，他们搭乘港铁来到尖沙咀。

　　从某个出口走出，海风的气息瞬间变得清晰。沿着指示牌走向海边，海港城庞大的建筑群映入眼帘。

　　“那个旋转楼梯！”许忱眼尖，指着海港城内一处设计感十足的白色旋转楼梯，“网红打卡点！拍照超有感觉！”

　　陈迹夏眼睛一亮，立刻拉着宋屿安的手腕朝楼梯走去：“这里背景干净，构图会很好看。”

　　时近傍晚，夕阳开始展现它魔力。金色的光线斜斜地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在纯白的楼梯上，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宋屿安被陈迹夏安排在楼梯中段的位置，当他下意识回头望向镜头时，陈迹夏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照片里，夕阳的余晖为他银白的发丝镶上了一圈耀眼金边，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和困惑。

　　而透过楼梯的间隙，可以看见窗外维港波光粼粼的海面和对岸若隐若现的建筑轮廓。

　　“完美。”陈迹夏看着这张充满故事感的照片，低声赞叹。

　　随后他们逛到商场内一家视野极佳的书店，靠窗的位置能毫无遮挡地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和古朴的钟楼。

　　许忱自告奋勇要帮他们拍合影。

　　“站近一点嘛！都是好朋友，别那么生分！”许忱一边说着，一边把陈迹夏往宋屿安身边推。

　　陈迹夏顺势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宋屿安的肩膀，两人瞬间靠得很近。宋屿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

　　窗外，正是维港日落最壮丽的时刻，夕阳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橘色，云彩被镶上耀眼的金边，对岸香港岛的摩天大楼群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三、二、一——笑一个！”

　　快门声响起，定格下这个黄昏。照片里，陈迹夏笑得眉眼弯弯，冰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

　　而宋屿安虽然嘴角只是微微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表情依旧偏于清淡，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光晕。

　　为了更沉浸地欣赏日落，他们决定体验著名的“日落巴士”路线。

　　登上前往中环方向的双层巴士顶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并排坐下。

　　许忱和韩叙坐在前排，举着手机拍摄窗外流动的风景。陈迹夏和宋屿安并肩坐着，窗外的香江景色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车厢染成温暖的橙黄色，宋屿安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古老的叮叮车、现代化的玻璃大厦交织成的独特城市画卷，心情似乎也松弛下来。

　　不自觉地轻声哼起了一段熟悉的旋律：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陈迹夏闻声转过头，冰绿色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他自然地接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柔和：

　　“I close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宋屿安微微一愣，侧目看了他一眼，银灰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继续唱道：

　　“I'm standing there...”

　　“On a balcony in summer air.”
　　陈迹夏流畅而准确地接完这一句，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某种默契在无声地流动。

　　他们并没有继续唱下去，只是相视一笑，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情在夕阳的车厢里悄然弥漫。

　　旁边一位同样在欣赏日落的中年阿姨看着他们，笑着用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打趣道：“后生仔，同爱人一齐出来玩啊？好甜蜜哦。”

　　宋屿安耳根一热，下意识想要否认：“不是，我们……”

　　陈迹夏却笑着接过话，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嗯，阿姨好眼光。”

　　宋屿安转头看了他一眼，陈迹夏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容，绿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温暖的光。

　　宋屿安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个小小的“误会”。

　　夕阳彻底沉入远方的海平面，天空从绚烂的橘粉渐变为深邃的蓝紫，维港两岸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世界闻名的夜景。

　　巴士在暮色中平稳行驶，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流动的霓虹偶尔映亮乘客的脸庞。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陈迹夏的手悄悄伸过来，轻轻覆在宋屿安放在腿边的手上，指尖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手腕内侧。

　　宋屿安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他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干燥而温暖的体温，以及指尖那轻柔却存在感极强的触感，心跳在寂静中悄然加速。

　　这一刻，维港的夜色温柔包裹着一切，巴士穿行在霓虹闪烁的街道，车厢里弥漫着黄昏残留的暖意和某种悄然滋长的情愫。

　　四个少年的剪影在车窗上模糊成青春最动人的模样。

　　而宋屿安心中那个关于加州阳光、圣莫尼卡海滩和那个翡翠绿眼眸的金发男孩的谜团，似乎在这香港日落时分的暖风里，在掌心交叠的温度中，悄然松动，即将寻找到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