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隙》Spiatus

25、第二十五章：香港迷情

　　十月的香港，午后的阳光带着南方特有的湿热，透过大巴沾染微尘的车窗，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巴缓缓停靠在九龙塘的街头，车门打开的瞬间，潮湿的热浪裹挟着街市喧嚣扑面而来。

　　许忱第一个跳下车，像只挣脱缰绳的幼犬，在原地兴奋地转了个圈，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四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密集的繁体字招牌。

　　“哇！这就是香港啊！”他张开双臂，几乎要拥抱这片陌生的天空，“韩叙你快看！那栋楼，高得简直要戳破云层了！”

　　韩叙跟在他身后下车，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语气平淡地泼冷水：
　　“许少爷，如果我没记错，你家集团在香港的分公司规模不小吧？你一次都没来过？”

　　许忱脸上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像被戳破的气球，讪讪地笑了两声，眼神闪烁：
　　“呃…这个嘛…嘻嘻，我哥管得严，不让我随便过来瞎晃悠。”

　　宋屿安最后一个下车，踏上香港略带坡度的人行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茶餐厅的香气和海洋特有的咸湿感，晕车带来的那点恶心感终于渐渐消散。

　　就在这时，身旁的陈迹夏突然伸手，极其自然地取下了他戴在左耳的白色无线耳机。

　　宋屿安不解地侧头看他，耳机中的歌词在两人之间微小的距离里暧昧地回荡：

　　If I was your boyfriend

　　I’d never let you go

　　陈迹夏冰绿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你也听JB的歌？”

　　宋屿安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向街道对面霓虹初上的招牌，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淡淡的红晕。

　　许忱凑过来，大惊小怪地嚷嚷：“哇！屿安！真看不出来啊！”
　　“我以为你这种高冷学神，日常BGM不是巴赫就是肖邦呢！居然也听这种小情歌！”

　　宋屿安懒得理他，送给他一个标准的白眼，将另一只耳机也摘下，塞回小巧的充电仓，动作利落带着点不想多言的意味。

　　许忱自告奋勇要当向导，结果领着三人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密集的人流中转了近二十分钟，还是成功地迷了路。

　　狭窄的街道两旁是林立的高楼和闪烁着霓虹的店铺，招牌层层叠叠，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后还是韩叙看不下去，拿出手机，熟练地调出地图导航，冷静地带着他们穿过几个弥漫着蛋挞香气和烧腊香味的路口，找到了预订的那家位于、规模不大却干净整洁的酒店。

　　“我和许忱一间，”韩叙在前台办理入住，语气不容置疑地分配房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人：
　　“屿安和陈迹夏一间。没问题吧？”

　　陈迹夏接过房卡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宋屿安的手背，带来一瞬微凉的触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标准双人间，陈设简单，窗户对着后方狭窄的巷道，隐约传来市井的嘈杂声。

　　陈迹夏放下自己的背包，目光却始终似有若无地追随着正在打量房间的宋屿安。

　　当宋屿安从背包侧袋里拿出那个淡奶黄色、绒毛有些旧却依旧柔软的边牧玩偶，轻轻放在自己那边的床头上时，陈迹夏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他走近两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个玩偶……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宋屿安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玩偶柔软的耳朵，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柔和。
　　“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送的。”

　　“有多重要？”陈迹夏的声音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丝，绿眸紧紧盯着宋屿安的侧影。

　　宋屿安终于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对上了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翡翠眼眸，他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自嘲又像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
　　“我白月光送的，行了吧？”

　　说完，他转身走向衣柜，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几件简单衣物，没有注意到身后。

　　陈迹夏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得逞的、带着无尽喜悦的弧度，眼中闪过一抹计划通的光芒。

　　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酒店窗户，在浅色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四人决定先去解决午餐。跟着导航找到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一兰（拉面），狭长的店面，一人食的隔间设计带着浓浓的日式风格。

　　他们挤在相邻的隔间里，隔着木板能听到彼此吸食面条的细微声响。

　　陈迹夏趁着宋屿安低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热气腾腾的拉面时，悄悄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拍立得相机，调整好角度。

　　“咔嚓”一声轻响，宋屿安惊讶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浓郁的豚骨汤渍，银灰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嗯？”

　　“我同桌好看嘛，忍不住想留个纪念。”陈迹夏晃着刚刚开始显影的照片，笑得像只成功偷到腥的猫，绿眼睛里满是狡黠和得意。

　　照片慢慢清晰，上面的宋屿安微微蹙着眉，似乎对突然的拍照有些不满，银白色的发丝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嘴角那点汤渍意外地给他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懵懂的可爱。

　　走出拉面店，香港街头热浪扑面，各种香料和小吃的味道混杂在空气里。

　　陈迹夏很自然地走在宋屿安身侧半步的距离，看着他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侧脸，轻声问：
　　“你怎么这么喜欢吃面？拉面、拌面、汤面……好像来者不拒？”

　　“好吃，”宋屿安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你管我。”

　　陈迹夏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愉悦，没有反驳。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著名的维多利亚港。
　　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粉色，渐渐过渡到深邃的蓝紫色，对岸中环摩天大楼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雄伟。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而来，撩起宋屿安额前银白的发丝。

　　他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对岸逐渐亮起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霓虹灯火，眼神有些放空。

　　“伊格，回头。”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宋屿安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迎面是陈迹夏举着的相机镜头。

　　“咔嚓！”

　　快门声落下，一张照片从相机底部缓缓吐出。陈迹夏拿着照片，轻轻扇动，影像在暮色中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在摄影中被称为“蓝调时刻”拍下的照片。天边的晚霞将尽未尽，维港两岸的灯火初上，勾勒出繁华的剪影。

　　照片中央，宋屿安转身的瞬间，银白的发丝被海风扬起，划过一道飘逸的弧线。
　　他银灰色的眼睛里带着未散尽的迷茫和一丝被打扰的讶异，背后的霓虹灯火模糊成一片绚烂而梦幻的光斑。

　　整张照片仿佛蒙上了一层复古的、带着故事感的滤镜，美得有些不真实，像电影里的定格画面。

　　宋屿安看着陈迹夏递过来的照片，一时愣住了，都忘了追究那个称呼。

　　“你刚刚……叫我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迹夏。

　　陈迹夏眨眨眼，脸上露出一副纯良无辜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屿安啊？怎么了？海风太大，你听错了？”

　　宋屿安盯着他看了几秒，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绿眸里找出任何一丝破绽，但最终一无所获。

　　他皱了皱眉，摇摇头，语气带着自我怀疑：“可能吧……听错了。”

　　但那一刻，他分明清晰地听到了一声“伊格”——
　　那个只存在于他童年模糊记忆和断续梦境中、属于那个金发男孩的、独一无二的称呼。

　　夕阳彻底沉入维多利亚港的海平面之下，对岸的霓虹灯光秀正式开始。变幻的激光束和摩天大楼外墙上的灯光图案交相辉映，将夜空点亮。

　　许忱兴奋地指着远处巨大的摩天轮：“明天！明天我们去坐那个吧！肯定能看到超棒的夜景！”

　　韩叙拿出手机，淡定地记录着许忱临时起意的行程安排。

　　陈迹夏则悄悄靠近栏杆边的宋屿安，海风渐大，带着凉意。“冷吗？”他问，声音在喧嚣的夜景和人群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宋屿安轻轻摇了摇头，但一阵强风吹过，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轻微的寒颤。

　　陈迹夏立刻脱下自己那件薄薄的浅蓝色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宋屿安肩上。

　　外套上还残留着陈迹夏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的柑橘调香气。

　　宋屿安身体僵了一下，犹豫片刻，最终没有拒绝，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回酒店的路上，宋屿安异常沉默。他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边步履轻松的陈迹夏，那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猜想在脑海中疯狂盘旋，像一团乱麻。

　　可能吗？
　　那个只存在于记忆碎片和梦境中的、有着翡翠绿眼睛的金发男孩……真的会是眼前这个陈迹夏吗？如果真的是，为什么他从不相认？为什么要装作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到达酒店房间后，陈迹夏率先进了浴室。水声哗哗响起。

　　宋屿安坐在自己床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抚摸着那个淡奶黄色的边牧玩偶，仿佛能从这柔软的触感中寻求一丝答案。

　　如果陈迹夏就是“他”，那这一切的隐瞒，究竟是为了什么？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打开，陈迹夏擦着湿漉漉的金发走出来。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纯白棉质T恤和宽松的休闲裤，发梢的水珠滴落，晕湿了一小片肩头的布料。

　　卸去了白日里的些许张扬，湿发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少年气的纯净。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他在宋屿安身边的床沿坐下，带来一阵湿润的、混合着沐浴露清香和柑橘气息的热气。

　　那熟悉的柑橘香更加清晰了。宋屿安突然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问出了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陈迹夏，你小时候……一直在洛杉矶吗？去过哪吗？比如，圣莫尼卡海滩那边？”

　　陈迹夏擦头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冰绿色的眼眸在房间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深邃难测，像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

　　他沉默了两秒，才反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随便问问。”宋屿安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香港璀璨的夜景，语气故作轻松。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就在宋屿安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陈迹夏轻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有些地方，去过或没去过，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在乎的人，就在身边。”

　　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清，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宋屿安的心湖里漾开层层涟漪。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夜深了，香港的霓虹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房间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宋屿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对面床上，陈迹夏的呼吸平稳绵长，似乎已经沉入梦乡。

　　月光混合着城市的灯光，幽幽地漫进房间。

　　宋屿安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到陈迹夏的床边。

　　睡梦中的陈迹夏，褪去了白日所有的主动、试探和偶尔的狡黠，显得格外安静无害。

　　金色的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宋屿安的目光，最终落在他随意搭在被子外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淡的细小疤痕，形状和位置……与他梦中那个金发男孩手腕上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宋屿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床上，用薄被蒙住头，试图隔绝外面的一切声响和那疯狂滋长的猜想。

　　这一夜，他不可避免地梦到了加州的阳光，梦到了圣莫尼卡金色绵长的海滩，梦到了蔚蓝的海水和飞翔的海鸥。

　　梦中的那个金发男孩转过身，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夏天的美好。

　　“伊格，”男孩的声音清晰而温暖，穿透了时光的迷雾，“我找到你了。”

　　窗外，东方之珠的夜晚依旧喧嚣璀璨，而房间内，两个少年各自怀揣着秘密，一个在梦中追寻答案，一个在睡梦里，或许正守护着那个即将揭晓的真相。

　　香港之夜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