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锁囚》絮凡喻

10、芋香破寒

　　天刚蒙蒙亮，宋箐箐就醒了。西厢房的稻草床带着潮气，贴在后背凉丝丝的，肚子里空空如也，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绞痛——从昨天逃离宋府到现在，她只喝了半瓢井水。
　　老奶奶还在睡，呼吸轻缓地匀在稻草堆上，花白的头发散在打补丁的棉被上，像落了层薄霜。宋箐箐轻手轻脚起身，把自己的棉外套盖在老人身上，又摸了摸棉袄夹层——里面只剩三枚银元，省着花也撑不了几日。她必须尽快找到活计，不然别说养活两个人，连自己都要饿肚子。
　　“奶奶，您再歇会儿，我出去找些活干，中午就回来。”她俯身轻声说，老人迷迷糊糊应了声，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推开院门时，晨霜还沾在杂草叶尖上，冷得人一哆嗦。宋箐箐裹紧单薄的棉袄，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目光扫过街边的店铺——布庄招绣娘，可她没带针线；米店要挑夫，她细瘦的胳膊根本扛不动；成衣铺招学徒，老板娘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手无老茧，摆着手说“养不起娇小姐”。
　　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头晕，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沉。路过一家糕点铺，香甜的桂花糕气味飘出来，勾得她喉咙发紧，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元，终究还是攥紧了手——这钱不能动，是救命钱。
　　走到租界边缘的霞飞路时，一栋挂着“烟云阁”牌匾的小楼映入眼帘。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个穿锦缎旗袍的女人，见宋箐箐路过，眼睛立刻亮了，快步迎上来：“姑娘，找活干吗？我们这儿缺人。”
　　宋箐箐停下脚步，心跳莫名快了些。“你们要做什么的？”
　　“我们这儿是文人雅士聚头的地方，”女人笑得眉眼弯弯，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瞧你这模样，又是学生气，肯定识字懂画吧？不用做粗活，就陪客人写写诗、画画画，月钱给得比别处都多。”
　　宋箐箐的脸“唰”地白了。她虽没去过青楼，却也知道这“陪客”二字背后藏着什么。宋怀瑾的控制还像阴影压在心头，她好不容易逃出来，绝不能再跳进另一个火坑。“我……我不会画画，您找别人吧。”她慌忙后退，几乎是逃着离开的，身后传来女人的嗤笑：“装什么清高，早晚还不是要低头。”
　　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宋箐箐跑了两条街才停下，扶着墙大口喘气，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明明会画画，甚至画得比很多人都好，可这份天赋在此时竟成了烫手山芋——宋怀瑾要拿她的画当筹码，烟云阁要拿她的画换风月，没有一处是真的珍视她的笔。
　　肚子又开始疼了，她踉跄着往回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回到荒院时，院门虚掩着，她推开门喊了声“奶奶”，却没人应答。西厢房空荡荡的，稻草床整理得整整齐齐，老人不知去了哪里。
　　疲惫和失望瞬间涌上来，宋箐箐跌坐在门槛上，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眼皮越来越沉。她竟就这么睡了过去，梦里全是奶奶在世时的模样，老人家端着一碗热粥，笑着说“清清快吃，别饿坏了”。
　　“姑娘，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暖意。宋箐箐猛地睁开眼，夕阳正斜斜照在院心，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老奶奶正蹲在她面前，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芋头，外皮烤得焦黑，还冒着白气。
　　“饿坏了吧？快吃。”老人把芋头往她手里塞，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却瞬间暖透了冰凉的指尖。
　　宋箐箐看着那两个圆滚滚的芋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砸在手背上。在宋府时，她吃过山珍海味，穿过高档丝绸，却从来没有此刻这样踏实——那是被人放在心上疼惜的温暖，是奶奶走后，她第一次再感受到。
　　“别哭，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老奶奶拍着她的手背，声音温柔得像哄小孩，“这芋头甜，我特意挑的大的。”
　　宋箐箐咬了一口芋头，软糯的果肉在嘴里化开，带着自然的清甜，烫得她眼泪流得更凶，却舍不得松口。“奶奶，这芋头……是哪里来的？”她含着泪问。
　　老人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笑了：“我去看了眼闺女，跟她求了两个，她男人不在家，偷偷塞给我的。”
　　“您怎么能去求她！”宋箐箐猛地攥住老人的手，声音发颤，“以后不要再去了，丢了您的脸面，也……也委屈了您自己。”她想起昨天那扇紧闭的小门，想起门内男人的怒吼，心口像被堵住了似的难受。
　　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没事，为了填饱肚子，不算委屈。”
　　“不行！”宋箐箐把芋头放在一边，认真地看着老人，眼底的泪还没干，却透着倔强，“以后我来想办法，我会画画，我能找到正经活干，我一定会带你好起来的，再也不用去求任何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决心。夕阳的光洒在她脸上，把泪痕染成金色，竟有了几分破釜沉舟的韧劲。老奶奶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点了点头：“好，奶奶信你。”
　　宋箐箐拿起剩下的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糯的滋味顺着喉咙往下滑，暖了胃，也暖了心。她知道前路难走，可手里的芋头、身边的老人，还有口袋里那支旧画笔，都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只是她没注意，院墙外的阴影里，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在看到她攥紧画笔的动作时，悄然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