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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招魂 ...

  •   “铃铃……铃铃……”
      老人边向祭台走来,手里边摇着铃。
      江逾白定睛一看,发现那铜铃正是招魂用的招魂铃,老人一步一摇铃,她身后的纸人便黑压压地跟着她走来。
      压抑的空气中只回荡着令人牙酸的摇铃声。
      “那个招魂铃,很不对劲,现在怎么办?”
      江逾白脸色很难看,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祝凛说。
      祝凛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错开最前面的稳婆,直直地落在纸人堆中,江逾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霎时间寒毛竖起。
      纸人堆里……有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纸人。
      那个纸人也穿着黑色苗服,身上的银饰小巧可爱,头戴一华贵银冠。它低着头,细碎浓密的黑发严严实实地挡住死白的脸,什么也看不清。
      它平平无奇如江逾白,随意丢入人群中便如大海捞针,怎么也找不到。
      “你……”江逾白诧异地看向祝凛,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他。
      那个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纸人,竟被祝凛一眼发觉了。
      纸人如没有灵魂的空壳,缓慢地踱步走到稳婆身旁,稳婆嘴里念叨着模糊的字节,清明锐利的眼神时不时往他们这里看来,嘴里发出赫赫的冷笑声。
      江逾白看着稳婆咬破指尖,霎时间他瞳孔一缩,冷汗直冒。
      ——稳婆在招他的魂!
      那个没有瞳仁的纸人,被稳婆的鲜血点上了眼睛。
      鲜血顺着纸人的眼睛一路下滑,在死白的脸上拉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紧接着,江逾白感觉身体变得很轻盈,周围的景象逐渐颠倒,最后扭曲成漆黑的一团,那种踩不到底的浮空感逐渐吞没了他的感知。
      “铃铃……铃铃……”
      招魂铃的声音震耳欲聋,后来这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什么也听不见了。江逾白觉得这“铃铃”声很熟悉,自己不止一次地听见过,但是是谁呢?
      怎么想不起来了?
      后来江逾白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变得很沉重,沉重到他不得不放弃回忆、放弃思考,他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拖着沉重的身子,毫无目的地走。
      路过余生,路过人间。

      “你来啊!你不怕他魂飞魄散尽管来啊!!”
      老人拄着拐杖赫赫冷笑,她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被蛊虫咬出的黑洞,肉泥般的心口已经溃烂,里面有数十只通体漆黑的蜈蚣和长虫翻来覆去地蠕动,在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像她曾经对付那些寨民一样对付她。
      老人却毫不在意这钻心剜骨的疼痛,她抬起头,阴翳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脸色阴沉的祝凛。
      “我今年三十,前不久才刚为我那几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过完生日,”老人突然笑了,蹙成核桃的眼角流出几行清泪,“他们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学会走路和说话,还没来得及长大,他们就那样死掉了。”
      “他们死的时候,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在他们身边,没有保护好他们,害得他们被人活活害死!活活害死啊!!”
      说到这,老人抬起眼,泪眼朦胧地去看祭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蛊师大人,您为什么一直眼睁睁地看着?”
      “您不是不懂爱,不懂情感,”稳婆佝偻着身子,去看远去的纸人,“很早以前我就见过他了,那时候我的孩子都还活着,没有被害死。当时的鼓藏节,您的目光明明是一直落在他身上的,就像现在这样,您的眼里有对他的爱。”
      “后来他不见了,我的孩子也死了,我只能留下他们的骨灰,让他们以鬼魂的形式留在我身边,看着我变成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您应该懂我……不,您肯定懂我的,可是为什么,当时您明明知道,却要冷眼旁观呢?”
      祝凛沉默不语,面色阴抑地注视着陷入癫狂的老妪。
      老人知道自己是得不到回复了,她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招魂铃“叮铃”一声从她的手里滑落到地上,生锈的铜铃霎时间四分五裂。
      “■■■■■■■■■,■■■■■■■■■。”
      稳婆用苗语说着,大笑一声,倒在血泊中死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江逾白发现自己坐在一顶轿子中,他头顶盖着做工精致的喜帕,血红色的绸缎垂落,严严实实地遮挡住眼前的景象。
      身下的轿子猛然一摇晃,江逾白险些摔出轿子,他扶着身旁的窗棂,勉强稳住身形,这时江逾白扭过头往外一看——
      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在洞穴中。
      偌大的洞穴里点着密密麻麻的蜡烛,这里经过好一番精心的装饰,四周挂着纤长的血色绸缎,岩壁上贴了几个“囍”字。
      江逾白浑身一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变成了“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是苗疆三邪其三,相传某些年轻未婚的女子被山神看上后,她们的魂魄会被摄走,从此变得精神恍惚、沉默寡言,时常独自微笑。她们会因自己能嫁给山神而绝食,不久后便香消玉殒。
      她们的家人会抬着花轿将她们送来山洞献祭,完成这场“冥婚”。
      江逾白蹙起眉头,试图扯下头顶的喜帕,但不知喜帕被什么东西卡着,别得死死的,他一扯头顶便传来撕裂般的刺痛。
      江逾白只得作罢,他低着头,掀起喜帕,扶着窗棂下了花轿。
      抬轿的是四个纸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轿子的两旁。江逾白发现他们的脚底是垫着的,难怪刚才会有颠簸,江逾白看得有些瘆人。
      “落花洞女”的婚俗存在“花轿避洞”的禁忌,为了规避危险,防止节外生枝,送葬(出嫁)的路上是不会经过其他洞穴的,所以……
      江逾白沉下思绪细想,应该是有一条规避其他洞穴的路的,只要顺着这条路往回走,他就能回到苗疆寨。
      思及此处,江逾白动身往洞口的方向走去。

      外面下过一阵雨,道路潮湿泥泞,有一条泥地上布满了明显的脚印,江逾白心下一喜,顺着脚印的痕迹走去。
      这条路屹立于悬崖峭壁上,路势险峻,也很陡峭,几乎只容一人通行,稍不注意便会打滑踩空摔落深渊,江逾白走得很小心,他顺着脚印往前走了好一段路,突然想到……
      这么窄的一条路,那些纸人抬着轿子是怎么走过来的?
      会不会……来时走的并不是这条路?
      江逾白深深呼出一口长气,这时有一滴冰冷的水珠“啪嗒”一声落在额角,江逾白下意识抬起头,又是一滴雨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下雨了。
      江逾白心道不好,雨水会冲刷掉所有的痕迹,到时再想回到苗疆寨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不假思索,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
      他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步伐逐渐加快。
      雨天赶路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偏偏这时刮起了大风。
      江逾白头顶的银冠被吹得铃铃作响,耳边风声猎猎,雨下得越来越大。江逾白头顶拂起的喜帕被被雨淋湿、打散,又湿又沉,死死地遮挡住眼前的景象。
      他脚下一踩空,整个人被掀翻似的悬崖下滑去。
      江逾白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岩壁,那岩壁嶙峋一片,粗糙尖锐的石块磨破了他的手指,腥甜的鲜血顺着雨珠簌簌地往江逾白脸上落。
      那些石块根本不是受力点,他还是没能制止自己往下滚落。

      再次醒来的时候,江逾白只觉得疼,浑身的骨头像摔断了似的。
      他强撑着坐起身,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势。
      手指血肉模糊一片,左手手臂的幅度有些扭曲,应该是断了。左脚脚踝红肿一片,骨头没断,应该是扭伤,膝盖上有大片的擦伤。
      江逾白心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只能说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瓢泼模糊的雨幕中,江逾白看不清远处的景象,现在继续赶路已经不切实际了,江逾白索性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靠着休息。
      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打开一看发现上面的剧本有了更新。
      江逾白无比认真地看过去,突然有些看不懂剧本的内容了,最后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稳婆台词中的“蛊师”,整个人怔愣住了。
      雨丝刮在脸上,凉飕飕的,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祝凛……是蛊师?
      在湘西,苗疆一族以沅江为界,分为“生苗”和“熟苗”。
      生苗与世隔绝,崇拜巫蛊,蛊师是生苗一族里至高无上的神与信仰。
      而熟苗更为开放,原本的巫蛊文化在经过中原地区文化的融合后,“蛊”逐渐转变为“傩”,熟苗开始以傩师为神与信仰。

      想到祝凛和他那昳丽绚丽的蛊蝶,江逾白突然觉得祝凛是蛊师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然他怎么会解蛊,尤其是掺杂着诅咒的蛊。
      剧本在【稳婆大笑一声,倒在血泊中死了】这句话后本该结束的。
      但是江逾白发现这句话下面出现了很长一段、像是日记一样的内容。
      ——【人物小传:稳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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