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稳婆 ...
-
跨过苗疆寨的门槛,一道带着暖意的太阳光洒在江逾白脸上,太过于刺眼,江逾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他再次睁开眼时——
他和祝凛已经站在苗疆寨青黑色的石板路上了。
苗疆寨迎来了少见的晴天,迷雾散去后,周围的建筑不再只露出朦胧模糊的轮廓,惹得人思绪万千。
这是江逾白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寨子,他心里莫名涌上一阵恶寒。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江逾白皱眉道,“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总觉得这里变得死气沉沉的,和前几天截然不同。”
“你的感觉没错。”
不知何时,祝凛的脸色变得阴沉沉的,他顺着脚底石板路延伸的方向看去,路的尽头阴恻恻的,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气。
——那里是太阳触不可及的地方。
顺着石板路一路走到底,祝凛在一家裁缝铺门前停住了。
“这里是?”江逾白注意到吊脚楼上挂着的牌匾,一股强烈的直觉警告他不要走进去,里面有难以应付的危险。
祝凛走上前去推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腐烂味扑面而来,江逾白下意识屏住呼吸,走上前去看——
他的视线和悬挂在门梁上的纸人对上了。
那个纸人……没有头。
祝凛毫不在意地略过纸人,径直走入屋内。
江逾白跟着祝凛跨过门槛,目光错开纸人,定定地落在眼前的墙上。
那里悬挂着一面生锈的铜镜,江逾白细细打量着屋里的布局,莫名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的既视感,他蹙紧眉问:
“这里的布局很熟悉,就像……生寨的那幢吊脚楼。”
他下意识一顿,看向祝凛:“这里会不会也有小鬼的骨灰?”
祝凛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床边缓慢地俯下身,从床底摸出一个纸人的头颅:“不重要,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这是……”
江逾白凑上前来看,看清纸人头颅的一瞬间,他脸色变得很难看。
纸人的面容诡异,脸颊和嘴唇的颜色鲜艳得仿佛在淌血,江逾白一眨不眨地看着,思及此处,他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传来令他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见过这个纸人。”
——这个纸人正是在茶楼吃茶的茶客之一。
当时他们刚进入苗疆寨,根据剧本的指示来到茶楼,江逾白因为拦门酒一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警惕,尤其是那两个茶客的名字还出现在剧本和【研究周志】上,江逾白下意识多看了那两个茶客几眼。
他记性好,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纸人。
江逾白顺着祝凛的目光看去,果然在角落的草席旁找到了这个纸人的躯干,他只随意一瞥,恰好看到纸人手腕上有个熟悉的图案。
“这个纸人手腕上也有诅咒。”江逾白联想到拦门的两个纸人苗疆女甲乙,后背便瘆起一股密密麻麻的寒意,他抬起头冷不丁地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根本没有活人?”
“嗯?怎么说?”祝凛原本在思索着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他,只是那阵诧异停留的时间很短,转眼间转瞬即逝。
“直觉……”江逾白思索半晌解释道,“那些纸人给我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或许寨子里的寨民是中了诅咒、变成了纸人,也或许他们早就死亡,死后以纸人的方式留在这里。”
祝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直到有一只流光溢彩的蝴蝶落在祝凛指尖,他这才站起身,拉过江逾白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逾白没有问去哪,反而细细打量起祝凛指尖的蝴蝶。
这蝴蝶很好看,通体荧蓝,翅膀上有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和金粉,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映着流光溢彩的倒映。
“这是?”江逾白问。
“蛊蝶,”祝凛答道,“它对气味最为敏感,跟着它我们会找到要找的人。”
顺着蛊蝶的指引,两人很快来到苗疆寨的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经过一番布置,好几处插了笔直的竹竿,上面挂了花纹各异的布条,江逾白从书上看到过,知道那是鼓藏幡。
在苗疆的鼓藏节上,鼓藏幡是怀念,是祈祷,是祭祀的一部分。
鼓藏幡上的图案以龙纹与蝴蝶妈妈为主,其次是草木与山川河流。
江逾白眯着眼睛看,却发现鼓藏幡上面的花纹很奇怪——眼前这些鼓藏幡通体呈黑红色,像是长时间浸在血缸中,被黑血浸透。上面的图案既不是龙纹,也不是苗族人信仰的蝴蝶妈妈,而是……
——那是诅咒。
“你听说过灵幡吗?”祝凛冷不丁问道,他轻飘飘地瞥了眼江逾白,眼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自顾自继续说下去,“灵幡引魂也招魂,代表亡灵的超度与净化,因此常被用在丧葬仪式中。”
“但是……”他的目光逐渐转向鼓藏幡,“制作这幡的人用意歹毒,他先是让人吃下蛊虫,或是让人中蛊毒,等到这人承受万蛊噬心之痛,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时,他这才一层层剥开中蛊者的皮肉,挖出心脏,用中蛊者的血肉和心脏喂养他们体内的蛊虫。”
“可是一只蛊虫能吃得了多少血肉呢?蛊虫会撑得很涨,这时再碾碎蛊虫,将它和中蛊者的血肉磨成血泥,画在被黑血浸染的布幡上。撑起布幡招魂,布幡上有亡魂生前的血肉和诅咒,那些亡魂自然而然地被招来了。”
祝凛的解释让江逾白不寒而栗,连着打了几个哆嗦。
“所以说,”江逾白细思极恐,“那天我们挖骨灰坛时挖开的那些血泥……”其实正是苗疆寨寨民的尸体。
后半句话江逾白没有说出口,但祝凛却心领神会地点头。
而那些顺着河流从上游一路漂流而下的浮尸……
——原本也是这招魂幡的一部分。
“那被招来的亡魂……”江逾白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就知晓了答案,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后背冷汗直冒。
纸人。
纸人是亡魂的容器。
霎时间江逾白的思绪豁然开朗,将蛊毒、诅咒和纸人串联在一起后,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
若是祝凛没有出现,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也是这样?
——喝下拦门酒中蛊毒后,被蛊毒折磨得濒临死亡,紧接着被剥皮剖心,血肉用来滋养蛊虫,亡魂被桎梏在纸人中,最终被困在苗疆寨,以【人物】的形式留存在悬疑片剧本里,这才是《埋尸》原本的剧情走向。
埋谁的尸?埋他们这些演员的尸。
江逾白因这扑面而来的恶意感到一阵窒息。
祝凛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江逾白的错觉,他总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原本明亮的光线很快暗了下来,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细微的声音。
定睛看去,江逾白发现发出窸窣声响的不是树叶,而是纸人。
密密麻麻的纸人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摩肩接踵地来到这里。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了中心广场的全部出路,前面的纸人朝着他们不断靠近,后面的纸人紧接着涌来,将缝隙堵得严严实实的。
祝凛蹙起眉,不耐烦地啧了声,随后紧拉着江逾白往正中心的祭祀台上走。
江逾白死过一次,对于死亡他感到的不再是恐惧了,只是有些惋惜……他看着祝凛的凝重的神情,一直紧蹙的眉头反而放松下来,他的视线逐渐下移,最后停在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上。
江逾白的手心是温热的,这使得祝凛冰冷的手心变得温暖起来。
“别怕。”祝凛垂下眼帘看他,将他还未出口想要安慰的话打断了。
随后祝凛将视线缓慢地移到正前方的黑影上,语气无比冰冷,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事已至此,你还不出来?”
黑暗中慢吞吞地走出了个老人。
老妪的背部佝偻,脸快挨着地了,她明明没有抬头,江逾白却有种强烈的直觉。
——这老人的目光一定是落在他们身上的。
祝凛不动神色地挡住了江逾白。
凝重无比的气氛中,祝凛却笑了:“稳婆,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听到“稳婆”两字,老妪的身子佝偻得更厉害了,那张蜡黄的脸低得快贴着地面。江逾白心底一咯噔,握着祝凛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老人抬起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她突然阴恻恻地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嘴里念叨着什么。
“■■■■。■■■■■。”
江逾白听不懂,他这时感觉到口袋中的手机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拿出手机解锁一看——
【稳婆魂兮归来。异方不可以亲。蝮蛇九首。雄虺戴鳞。炎穴一光。骨烂魂伤。玄狐曳尾。赤象为梁。至日归来。无往此异方。】
祝凛感觉手心传来钝痛,他回过头,和江逾白焦急的视线撞上。
“这是《山中楚辞六首》的其六,稳婆在招魂,”江逾白抿紧嘴唇,后背汗湿一片,“她招的不是苗疆寨寨民的魂,而是……”
老人赫赫冷笑,原本浑浊布满阴翳的眼珠子转溜几圈,竟变得清明起来。
她怀中捧着几个锈迹斑斑的坛子,下一刻被她打碎在地,里面爬出一堆密密麻麻的蛊虫,蛊虫间堆叠着苍白色的骨灰。
阴风四起,江逾白耳边响起的不只有清脆的铃铃声,还有……
淹没在风声中呜呜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