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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纸人 ...

  •   天还没亮,窗外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过了许久才有丝丝光亮从雾中倾泻下来,苗疆寨已经许久未有过阳光了。
      雾蒙蒙的天色中,有一个头发花白、骨瘦嶙峋的老婆子佝偻着身子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她拄着拐杖,每一步走得都很慢。一条不过百米的小路,她走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走到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有一幢陈旧的吊脚楼。
      仔细看去,吊脚楼上挂着的牌匾残破不堪,上面落满了潮湿的灰泥污垢。
      ——这是一家裁缝店。
      门没有上锁,很随意地虚掩着,在呼呼的风中难免会发出几声难听的“吱呀”声,像是被刻意拉长的磨牙声。
      老妪推开门,迎面撞上几个“人”,它们大都唇如鲜血、皮肤惨白、冰冷僵硬,不似活物,老人用慈爱的目光看向它们,嘴里嘟囔着什么。
      “■■■■■■,■■■■■■■。”
      突然,老人的眼神变得很凌厉,她挥开面前的纸人,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一处。店铺里沉寂一片,她看起来是察觉到了什么,快速踱步到店铺的某处,猛然掀起草席。
      ——那里空空如也。
      老妪凝重的脸色像停滞不前的行云,她站在原地等了好半晌,终于失去了耐心,恶狠狠威胁道:“还不快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凝固了的空气,店铺里安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清。
      “咚咚!”拐杖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时老妪突然冷笑,表现出可怕的耐心:“你不出来是吧?那就好好躲着,要是被我抓到了,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店铺中渐行渐远,给人一种老人已经离开的错觉。

      躲在墙角的余示狠狠地松了口气,他全身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一般瘫软地坐在地板上,勉强靠着墙壁才没有昏厥过去。他出了一身冷汗,额头冒起的青筋还没有消退下去,霎是恐怖。
      他和陈尘在与江逾白几人分道扬镳后,傍晚时分去参加了苗疆寨举办的鼓藏节。他们玩得很尽兴,被几个热情的年轻寨民拉着手,围着广场中心的火篝唱山歌跳舞,那些寨民实在是太热情了,余示和陈尘都喝了不少米酒。
      回到茶楼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借着米酒的后劲余示睡得很熟。
      一夜无梦,快天亮时他被热醒,转身一看发现陈尘发起了高烧,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那声音小声得像是蚊子叫,余示听不清楚,于是低下头,耳朵凑到陈尘嘴边听他说话。
      “■■不应该来苗■■寨寨……”
      “放放放过■■,■■这这就离开,绝不■回来。”
      他的声音很凄惨,像是在梦里哭诉求饶,余示回想起来时,头皮阵阵发麻,全身被瘆人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来不论余示怎么叫陈尘,陈尘仿佛陷入昏迷沉睡不醒,这几天余示一直在给陈尘吃退烧药。人在高烧不醒的情况下,没有外界的干扰很容易死亡。
      但奇怪的是……
      除了高烧脱水和一直说胡话之外,陈尘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余示找了经营茶楼的苗族少年,谁知少年一看,脸色大变。
      “他这是中蛊毒了!”
      余示问蛊毒是怎么回事。
      少年却很避讳似地摆手,像是怕得罪谁一样:“这个问题我不好说,你若是想你的同伴清醒过来,你可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你会看见一家裁缝铺,里面有个做纸人的老太婆,你去请她过来给你朋友看看。切记!千万不能弄坏她的纸人,她的怒火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的。”
      余示听得似懂非懂,再问,少年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余示只得作罢,顺着少年指示的方向找到了这幢吊脚楼。

      吊脚楼的门虚掩着,透露出半条缝。
      顺着那条缝余示看见屋里有一双惨白的脚悬在半空中,他吓坏了,脸色煞白地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缓过来后马上转身跑去找其他店铺的寨民帮忙。
      但是那些寨民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打量着他——
      有个苗疆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热情地朝他笑笑,还问他是不是外面来的。
      余示急坏了,不假思索说他就是外面来苗疆寨玩的游客。
      苗疆女笑得更灿烂了,说着就要留下余示请他吃茶,她也不管余示拒绝的话,僵硬着身子给他倒茶喝。
      余示没有喝,见所有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他眼睛一闭一咬牙就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在跨过那道半人高的门槛时——
      余示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笑盈盈的议论。
      “快看啊,他进去了!”
      “他进去了!他进去了!■■■■!!”
      她们说的明明是苗语,余示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并听懂了。
      门在身后阖上了,房子中仅有的光亮彻底消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息,那气味并非是肉类的腐烂,而是……
      房屋木头和纸潮湿腐烂的气味。
      余示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等到门再次被打开,虚掩着一条缝的时候,他这才看清房子内的状况。
      他站在“人群”之中,这些“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余示吓了一跳,冷汗直冒……后来他才发现这些“人”不是人,它们是纸人,因为做得过于惟妙惟肖,远远看上去就像个活人一样。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门上不知何时吊着一个纸人。
      那个纸人正是他在门外看见的那个……余示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发现那纸人的长相实在熟悉,他仔仔细细地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这正是留下他要请他吃茶的苗疆女。
      霎那间余示冷汗直冒,他一开始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要求做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吗?那也太晦气了吧。
      余示对苗疆文化并不了解,他秉持着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直到——
      他在某处角落发现了两个和他、陈尘长得一模一样的纸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余示脑子一片空白,浑身抖如筛糠,他僵站在原地好半晌,这才拖着沉重的身子过去看。
      这是他的纸人错不了。
      纸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被袖子遮盖的手肘处还有颗微不可查的红痣,处处透露着诡谲的细节让余示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想跑,想回到茶楼等江逾白三人回来——
      但等他跑到门口,才发现那道虚掩着的门从内部是无法打开的。
      余示透过那道门缝,看见街道对面站着的苗疆女在朝他笑,他挥着手想要求救,但那个苗疆女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头一歪——
      整个头颅连带着华贵的银冠“叮铃”一声掉在了地上。
      余示吓得脸色煞白,他连连后退,不小心撞到了悬挂着的纸人,纸人从绳子上掉下来,用纸做的头颅“咕咚”一下掉在地上,滚到了余示脚边。
      纸人朝他露出阴恻恻的笑,那笑容和门外苗疆女的笑逐渐重叠。
      余示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走不出去了,他找了个角落躲起来,躲藏的地方恰好在草席的边上,他身前有几个纸人遮挡,这就能让他清楚地看见外面,而外面无法发觉这里边。

      她走了吗?
      思绪回到现实,余示心有余悸地想,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整个死寂的房间中过于聒噪了,使他产生了一种被老妪发现了的错觉。
      他缓慢地直起身子,探出头去看——
      房子里空无一人,外面死寂一片,门大开着,外面什么也没有。
      余示觉得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老妪很可能还在外面等。
      余示刻意放缓了脚步,极其小心地换了个地方躲藏,当他刚躲好时,门外果不其然传出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老人走得很快,她走到余示先前躲着的地方,一把掀开前面的纸人。
      余示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
      那个纸人被掀倒在地,惨白的头颅滚到了余示面前,那纸人脸颊两边大片腮红,嘴唇涂得似血一般鲜红,仿佛下一刻就有细长的舌头伸出,它的眼神诡异,盯得余示头皮发麻,不敢睁眼去看。
      “啊,原来你不在这里。”老人面色和蔼地笑着,下一刻她手中的拐杖掀倒了一旁数个纸人,“让我猜猜你躲在哪里?”
      “这里?”老人掀开草席,后面没有人。
      “还是……这里?”她一只手撑在床上,整个人缓慢僵硬地俯下身子。
      余示死死地捂着嘴,他的两只手忍不住颤抖,这时他突然感觉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缓慢地抬起头——
      与一双浑浊的眼睛对视上了。
      “找到你了。”老人笑着,像是在宣告遗言,一字一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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