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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宫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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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
赭红的袈裟被风扬起,罩在陈荷身上。
“起风了。”
兰金花握着一枚吊坠,喃喃地说。
总督府的塔楼高到正好能看见底下的树梢,黑夜里,一阵风过,叶浪扑向塔楼,是一只弓起腰的黑豹。
兰金花坐在窄床上,侍女被杀了,她看见绍明要被烧死,然后下起了雨,绍明没死。
现在雨停了,是个好兆头。
生死当前,她心里没有一点执念,绍明的生给了她活着的信心。
她捻着绣线中的宝石,一定是陈荷的错,等她出去,她要把陈荷千刀万剐。
陈荷害了她。
一阵风穿过塔楼,把看守的士兵也吹得动摇。
是陈荷成功了吗,陈荷来救她了。
兰金花秀丽的眉眼着了彩,光辉灿烂地跟着士兵走出塔楼,然后她看见了兵,好多兵,黑压压的连成一片,她还是笑着,只是笑得眼睛都没了,眼睛弯出两个月牙,失去了眼睛的对照,睫毛格外浓黑,让她美得不可方物,“这么多人来接我,比任何一次都要多”,士兵推她下楼梯的时候她在笑,“走得太快了,陈荷接我不要如此着急”,刀递过来,她也在笑,“是为我松绑吗,这可是铁链,刀子割不断。”
楼上风鸣。
楼下钟鸣。
都是月影。
——
苏觉如同一片晦暗的月光,他轻轻把袈裟拢起,“她泄露妹妹杀了底哈都,她该死,想必她会比妹妹先走。”苏觉把枪口下移,指到陈荷耳后,他手指轻拨扳机,“看你用得轻松,其实没想象中的好用。”
“她喜欢你。”
“……”
“出家人不都是以慈悲为怀吗,你在开玩笑对吧。”
“我在开玩笑。”
“哈哈。”
“我很抱歉,可这是我妹妹的愿望。”
“你拿枪指着我,也是你妹妹的愿望,你妹妹希望我嫁给你,你拿枪指着你未来的妻子?枪离得太近,杀人时会被溅到脑浆。”陈荷转过小半张脸,愤恨地看他。
“别白费力气,你现在走,我今晚没见过你。”
“所以你今晚带把枪在这儿就是为了蹲我?”陈荷不理解,他家也没深厚的亲情啊,“杀了你父王,你就是国王了,绍明说你出家为了自保,佛念得多,现在真成僧侣了?”
“父王是蒲甘的主宰,把枪放下,我没信心杀你,但把你打伤就不好了,这里是古代,没有巴氏杀菌消毒法,你只能用米缸酱缸里酿出的酒精消毒。”
“……”
绍明给这个古人灌输了什么。
可他的话虽然怪异,头上的枪却不容小觑,她无法像骗密一样欺骗他,她弯下腰,把□□17放在地上,“你妹妹没有告诉你,她每次死前都会经历火烧。”
枪口在皮肤上一滑,是苏觉愣住了,他消化了这个信息,说:“这是她的罪,我要减少她的罪。”
苏觉甚至没有直面问题,陈荷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僧侣的逻辑和无神论的逻辑不一样,可作为一个人,陈荷能看出苏觉这个人像绍明说的一样——他懦弱。
金殿内气氛焦灼,只有国王的呼噜声打在漆器上,从四面八方反射进陈荷的耳中,在这种静默的空气里,陈荷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响动。
“等等,有人来。”
她径直后退,丝毫没有枪架脖子上的畏缩,她退得理直气壮,迫使苏觉也跟着后退,随她藏在绣花屏风下。
屏风密密的全是纱眼,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部的情景,寝殿的门开了,两名内侍打着灯,屏风后的二人定睛一看,齐齐捂住双眼。
苏觉捂,为了陈荷放心。
陈荷捂,为了不长针眼。
三个光溜溜的美女进来,一个胸大,一个肚子大,一个臀部大。
“你爹玩挺花。”
国王睡醒了,屏风纱网为大床自动打码。
“别说了,我一个眼睛还在监视你。”苏觉很久没尴尬过了,“你把耳朵堵住吧。”
“我女的听了会怎么样,还是你堵住吧,你一个男的听了反应比较危险,大师小心破功。”
“不要耍花招,”枪口陷进陈荷的发丝里,“我捂住耳朵怎么拿枪。”
床上太辣眼睛,国王真的阳痿,陈荷偷看背后人的脸色,苏觉好像吃了一只死苍蝇,夹着喉咙低声道:“你先下地道。”
“我不走,反正你不能杀我,让我先下去,你不怕我在下面伏击你。”
“走!”苏觉严厉道:“进地道。”
“你是准备把我关在里面吗,才不进。”
床上已经开始游龙戏凤图了,陈荷坚信他不会开枪,耍起无赖,拉着他一起看,并且进行多方面语言挑衅。
苏觉一直念佛,床上没什么,主要是陈荷,她再说下去,自己真要开枪对她进行除魔。
陈荷只想恶心他一把,谁料大师就是大师,他虽然生气,但枪却很稳地指着自己,正是上天无路之际,背对陈荷的大胸舞女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
!!!
今天不止一波!能杀国王就是好人,眼见苏觉要抬头,陈荷连忙和他谈心:“大师有色戒吗,其实你偷偷看过吧,蒲甘人有的连上衣都不穿,有了色心,去田间地头一看就解决了,大师不愧是大师。”
“你不要说了,我真的会开枪。”
“哼哼,”陈荷背着手观赏。“你全家杀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师你知道北方有个地方叫杭州,杭州有个湖叫西湖,西湖旁边有个塔是雷峰塔,雷峰塔下有条蛇叫白蛇,白蛇有个妹妹叫青蛇,青蛇她姘头你知道是个什么吗——”
苏觉听着烦心,他实在不想看陈荷,白眼一翻,正好望见了匕首的雪光。
国王高叫蒲甘语,肥胖的身体肉颠颠地滚下床阶。
陈荷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抬手一枪,枪打偏了,舞女受到惊吓,刀扎在床褥上。
陈荷撞开他的身体,捡起地上的枪朝国王射击。
两声枪响前后交错,床上零人伤亡。
“这人是不是你找来的!”
“不认识!这么多人要杀你爹,你爹今晚该死!”
枪的后坐力不容小觑,苏觉还想补枪,但他手臂酸麻,陈荷趁机爬起,踩着苏觉的手,干净利落地朝国王打出一枪。
国王应声倒地,苏觉反手拿枪,这一刻谁还顾得上安全,他用刁钻的角度,枪朝面门,一路往上冲着陈荷连开数枪。
陈荷居高临下看着他,杀舞女是最后一发,他的枪里早已没有子弹了。
一切都结束了。
苏觉的枪掉在地上,他无力地摊开手,陈荷冲他一笑,他没有反抗能力,必须当国王,自己虽然危险,但一定会无事,因为前女友说过,她会帮她结束轮回并且离开蒲甘。
殿内的打斗早已惊动殿外侍卫,陈荷握着枪站在大殿中央,她想到了美国的家,家里有宽敞高挑的八角客厅,她可以抱着猫,喝热巧克力看雪了。
她看向大门,门里走出两个相貌平平的侍卫,二人见殿内状况,挥刀砍杀正要逃跑的三名刺客。
陈荷见过他们的其中一个,穿红袖边铠甲的正是放虫子杀自己的人。
苏觉从地上站起来,活动酸疼的手臂,他向他们走去,路过陈荷时警告她:“他们是大将军,身份和阿财比肩。”
他拦下要杀陈荷的二人,那两个人朝苏觉行礼,苏觉合十拜过,对二人说:“这个女人杀刺客时误伤国王,还是另作定夺。”
陈荷的枪被将军拿走了,一个奴隶跪在地上,手里垫了丝绒的金盘盛放着这枚罪证。
两位将军说:“杀了国王,死罪,就地处置。”
陈荷听不懂,看样子他在和将军争执,因为大功告成,她其实有点轻松,也有点愉快,她的爱人能活了,挺好,虽然代价不小。
旁边的争执越来越激烈,苏觉在履行妹妹的愿望:保护陈荷。
被保护的陈荷却活在另一个静音的图层,她在研究房间里的宝贝,绣花春宫香囊挂在床角,描画人物的金线里掺了银丝,她跨过舞女的残肢,象牙镂刻的妆台上摆着贵妇宴饮绘画的漆器,她拿起如同宝塔尖的漆器往头上戴,一下长高了二十厘米。
“你别乱跑。”苏觉把她挡在身后,“如果不是绍明,我现在应该把你交给他们。”
“我杀人了。”
“亡国之际,国王再出意外,你让王室人心离散。”
“我杀人了。”
“你冷静一点。”
“我杀人了你没听见!!!”陈荷抓住他前襟,这个举动并不是为了泄愤,就是为了手里抓着点什么东西,袈裟被撕出一个裂口,陈荷的手指从裂口里穿出,她突然注意到了这根手指,崩溃般地十指相互去抓,好像要撕掉一层皮肤:“我好痒……怎么办,我要吃安眠药,我要睡觉……”
“陈荷你冷静点,父王没死。”苏觉冷漠地说。
床阶下的国王抽搐几下,活了过来,发出长久的呻吟,两个将军对视一眼,叫来门外医官。
那腊底哈勃德王脂肪太厚,一颗子弹让他受了皮外伤。
两个将军对国王说了几句,苏觉的面色凝重起来。
陈荷擦完脸上脖子上的汗,凑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苏觉看了眼那把枪,恢复了僧侣的身份,同时开始使用僧侣那平淡如水的语气:“妹妹找来杀手冒充将军的事败露了,父亲要让妹妹过来。”
“现在?”
绍明。
陈荷心里一紧,她看向那把手枪,绍明的身体还经得住吗。
“和她说的一样是这时,业火烧遍,她要新入轮回了。”
“不是明天吗。”
“马上就要明天了。”
陈荷看的《琉璃宫史》中,掸人将军是三兄弟,阿财可能被他们抓起来了。
绍明来了,她沾着满身污泥,漂亮的脸蛋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受伤的那条腿几乎是被打断,陈荷不顾苏觉的阻拦,几乎是扑到她身边,她也狼狈,和绍明在一起,是两只沾了油污的鸭子。
这么多人,绍明第一句话是对陈荷说的:“不是不爱我吗,为什么又到我身边。”
陈荷被问愣了,她尝试发了几个音节,最后磕磕绊绊道:“我没能……杀死你爹。”
“真可爱,和我哥哥结婚好不好,我对不起你。”绍明深重地望进陈荷眼里,陈荷承担不起,移开了视线,然后她们再没对视上,苏觉拉开她:“你也想死吗。”
“为什么关心我的死亡?我是你妹的遗物?”
对绍明死亡直白的描述刺激了这位好哥哥,苏觉想让人带她下去,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给陈荷在殿上找了个角落。
金殿上开启了一场蒲甘语的审判。
受伤的国王质问自己的王后:“我本轻信你的谣言,流放我儿,没想到你如此狠毒,竟然对你哥哥痛下杀手。”
“您十八年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您杀了她十八年,君父尚且食子,绍明上行下效。”
“绍明,我问你,你为宰相时是否毒杀我的兄弟,你让他身首异处,使得外邦奸细鸠占鹊巢,掌握我蒲甘兵权。”
“哥哥,我口渴。”
“是你让陈荷杀父王的吗,慢点喝。”
“她母亲也是外族人,幸好大王英明,早早将她母亲斩首。”
“父王?父王!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吗。”
“母妃犯了罪?”
“王子莫怕,既然王子出家,已是释迦摩尼弟子,大王自然不会责怪。”
国王肚子上的伤口崩裂,他痛得拿木瓜砸绍明:“我哪记得你母妃是谁,闭嘴!”
“王后,当时我也在场,您母亲的头割下来,比长在她脖子上好看,当年您母妃用头颅为大王取乐,今天也轮到您来抚慰大王的丧子之痛了。”
“哦,那个天竺的女人?确实漂亮。”国王翻身重新打量了绍明的脸,露出明显的厌恶和失望。
将军拿来一把刀,陈荷看得真切,却不担心,因为绍明死于火。
“停下,”国王制止他,粗短的手指指着绍明:“把她烧死。”
“父王!”
“大王英明。”
“父亲,为什么你看不见我,您是蒲甘的太阳,应该普照蒲甘的一切啊。”
“下次轮回把这些忘了吧。”
“陈荷!陈荷你出来!我恨你,我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一切!陈荷你出来!”
“你给我的麻药下在水里了,别恨她,她没有错,火烧的时候不会痛,星星已经转到第二天了。”
绍明新轮回当天。
“不要!哥哥,把陈荷杀了,我求求你,我再也不要当王后了,我不要陈荷,我什么都不要了。”
“闭上眼睡一觉,醒来后再来找我,我还在对岸等你,带上我的鹦鹉,我们吃芒果。”
“哥哥我好痛。”
“愿我最亲爱的妹妹摆脱无尽而漫长的轮回。”
火架已经烧起,这都是古代人,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全都湮没在历史里。
只有爱是真的。
美国的家是真的。
绍明丑得也真,大花猫一样。
他们都死了,自己看的只不过是他们生前的动画。
枪就放在托盘里,陈荷拿起枪,像严谨的初学者,也像对着啤酒瓶放枪的牛仔,她单手插在裙腰里,瞄准国王的心脏开枪。
这是一个极快的过程,时间按下了暂停键,端盆的侍女洒出桐油,将军呲出的黄牙恰好站上只苍蝇,苏觉的超度念经变成你大爷,绍明蛏子一样软了双腿,国王有弹性地砸在地上。
硝烟味散开,风吹动了陈荷的发丝。
“结束了。”
侍卫松开手,绍明倒在地上,苏觉弯腰扶妹妹,一条项链从他怀中掉在地上。
是绍明带她穿越两个时空的绿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