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估值》南山篱笆

42、信号

　　温澈礼飞抵西南边境剧组那天，苏昭质的航班，正穿过晨雾，平稳降落在南城国际机场。
　　一个入山，一个归国。
　　完美错过。
　　山区条件艰苦，昼夜温差大，信号时断时续。
　　几天后傍晚，温澈礼才在片场休息的间隙，趁着信号格顽强地蹦出两格，拨通了视频。
　　镜头接通的一瞬，苏昭质微微怔了一下。
　　屏幕那端的温澈礼，裹在一件沾满尘土的军绿色棉大衣，头发被山风吹得有些乱，连日曝晒让他肤色深了不少，颧骨处甚至有些晒伤的微红，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背景是荒凉的山石和临时板房，与他平日星光熠熠的形象判若两人。
　　“刚下戏？”她问。
　　“嗯。”他对着镜头笑了笑，带着一种入乡随俗的坦然。
　　苏昭质看着他这前所未有的乡土造型，语气平静地陈述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温老师，”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你现在的形象，很接地气。”
　　这话本是客观描述，不带贬义。但温澈礼闻言，笑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的棉大衣，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形象管理彻底失败”的懊恼。
　　“没办法，”他语气轻松地解释，试图挽回些许，“山里风太大，造型师都放弃了。”
　　可那点细微的不自在，还是被苏昭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没再多言，只是将话题转开。
　　这次通话时间很短，信号很快中断。
　　但苏昭质那句“很接地气”的评价，像颗小石子，在温澈礼心里泛起了涟漪。
　　几天后，又一次难得的视频机会。
　　这次，温澈礼显然做了准备。他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色毛衣，头发仔细梳理过，脸上也清爽干净，甚至还找了个光线较好的角度。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些许“一雪前耻”的期待，拨通了视频。
　　等待接通的几秒钟里，他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一下如何不经意地展示一下新造型。
　　然而——
　　屏幕只亮起一秒，苏昭质的身影刚模糊地出现，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焕然一新的努力，画面便卡住，随即彻底陷入黑暗。
　　信号，无情地中断了。
　　温澈礼看着屏幕上“连接已断开”的提示，和映出的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倒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种“精心准备却无人欣赏”的淡淡挫败感弥漫开来。
　　渐渐地，这几乎成了常态。
　　往往是他蓬头垢面、裹着军大衣抵挡刺骨山风时，信号突然好了，能顺利聊上几句；而当他收工后，特地收拾妥当，满怀期待地拨过去，信号却像故意捉弄人似的，十有八九会连接失败，或者刚接通就断线。
　　最让他哭笑不得的一次，他刚做完一个体面造型，发型衣着都恰到好处，导演还夸了句“有精气神”。
　　他心中一喜，赶紧让助理举着手机，想趁开拍前给苏昭质打个电话。结果刚说了句“我这边马上要拍戏了”，导演就在远处喊开工，他只能匆匆挂断。整个通话过程，苏昭质只来得及看到他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模糊侧影。
　　当这种“想展示最好一面却总是事与愿违”的挫败感累积到顶峰时，温澈礼终于放弃了“挣扎”。
　　又是一个收工后的夜晚，他累得连毛衣都懒得换，脸上还带着新沾上的灰土，裹着那件标志性的军大衣，顶着被头盔压得乱糟糟的头发，再次尝试拨通视频。
　　这次，信号居然格外的稳定。
　　屏幕亮起，苏昭质看着他那副比第一次还要“接地气”甚至有些狼狈的样子，沉默了两秒，然后，眼底漾开清晰而温柔的笑意。
　　她没再评论他的造型，只是轻声说：
　　“今天信号好像很好。”
　　一句平常的话，在此刻却像是一种全然的接纳和体谅。
　　温澈礼心中那点小小的执念，瞬间被这笑意和话语抚平了。他也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彻底放松后的释然：
　　“是啊，终于能好好说句话了。”
　　有些在意，笨拙而真诚；有些懂得，无声，却深沉。
　　所有的阴差阳错，最终都抵不过信号连通时，彼此眼底那份真实的温暖。
　　心情放松下来，他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语气带着点复杂的调侃：“跟你说个新鲜的。我们组里那个演我妹妹的小姑娘，她男朋友这几天来探班了。”
　　“男朋友家里是做实业的，排场挺大。”温澈礼语气平和，带着点看热闹的趣味，“担心剧组伙食单一，直接请了两位厨师带着全套装备进驻。”
　　他说着，声音微微一顿，语气转为温和的感慨，“连日常用水都特意运来矿泉水，这份周到，倒让我想起山下取水不易的老乡。每一滴都来之不易，这么一比，我们实在有些过于奢侈了。”
　　苏昭质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的目光却在他说话时，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脸庞——在他带着笑意的嘴角稍作停留，那里因干燥而泛起细微的皴裂。
　　视频在信号再次波动前结束。
　　屏幕暗下去，苏昭质没有立刻离开。
　　她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着。
　　几天后，温澈礼在片场收到了一个从南城寄来的包裹。拆开素雅的牛皮纸，里面是几样实用的物品：高品质的防蚊喷雾、一些易储存的滋补品，还有几本他提过想看的书。
　　在箱子的最里层，是一个深棕色的小巧琉璃瓶，没有任何标签，触手温润。他拧开哑光质地的金属瓶盖，一股清雅舒缓草本香气悄然弥漫开来——像是揉碎了薄荷叶混合着淡淡的花草根茎味道，膏体质地醇厚。
　　瓶身唯一的信息，是系在瓶颈处的一张极小的棉纸标签，上面是苏昭质那手熟悉的小楷：
　　古法手制，聊以润泽。望珍摄。
　　他将棉纸轻轻翻过，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盼安。
　　没有成分表，没有品牌，没有华丽辞藻。
　　温澈礼拿着瓶子，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琉璃壁，眼前仿佛浮现她深夜在灯下，将花草精粹与天然油脂耐心调和的静谧侧影。
　　他无声地笑了，当晚就用上了。
　　那清润的质感瞬间缓解了唇部的紧绷干涩，带着她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宁静气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里的拍摄紧张而有序。忽然有那么几天，温澈礼发现剧组用水变得异常稳定方便，就连洗澡水都不再时有时无。他并没太在意，只当是后勤改善了。
　　直到这天下午，他刚拍完一场戏，接过小方递来的水杯喝水时，同组一个叫顾一飞的活泼男演员凑过来，笑嘻嘻地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澈哥，这水甜吧？”
　　温澈礼一愣，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口：“是挺好的。怎么回事？”
　　“还跟我们装糊涂呐？”那演员故意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脸上是藏不住的打趣，“哥，你跟我们就别装啦！现在全组谁不知道，咱们这突然用上的、稳定得不得了还带点甜味的‘神仙水’，是沾了谁的光？”
　　旁边正在补妆的女演员阮心也忍不住笑着加入：“就是！明昭资本苏总，大手笔啊！直接给咱们这儿捐了一整套顶级的净水供水系统，连带着后面村子都受益了。我说最近皮肤都不干了，原来是用上‘夫人牌’神仙水！”
　　“好了，好了，别起哄了。”小方笑着赶人，脸上却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我们澈哥脸皮薄，经不起你们这么逗。”
　　温澈礼听到“夫人牌”三个字时，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受用又不好意思的笑意掠过眼底，随即被更大的坦然笑容取代。
　　“澈哥，”另一个演员也笑着接话，“你这‘家属福利’绝对会是业界美谈！以后别的组去艰苦地方拍戏，导演们估计都得羡慕地念叨：‘要是咱组里也有个温澈礼就好了！’”
　　这话引得周围几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温澈礼握着水杯，站在原地，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几天用水变化的原因。他看着同事们善意又带着点羡慕的调侃笑容，耳根微微发热，心里却像被温泉水泡过一样，暖烘烘、软乎乎的。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清澈的水，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嘴角噙着一个无奈又无比温柔的笑意，轻声说：
　　“她做事总是这样，静悄悄的，却把什么都想到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阵暖风，拂过了每个人的耳边，也轻轻撞在他的心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帖与自豪，在此刻满溢心间。
　　没有刻意秀恩爱，却比任何辩解都更能体现那份深厚的懂得与骄傲。
　　周遭善意的笑声渐渐散去，一种温暖而满足的宁静包裹着他。
　　正沉浸在这片宁静之际，他口袋里的手机短促地接连震动了好几下。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是母亲风格鲜明的信息轰炸：
　　儿子！官宣都这么久了！！[转圈][转圈][转圈]
　　我儿媳妇的照片妈妈存在手机里天天看！[爱心][爱心][爱心]
　　你什么时候才能带她回家呀？妈妈等得花儿都谢了！[可怜]
　　我新学了一款梦幻小饼干！这次绝对零失败！[胜利]
　　就等你们回来当我的首席品鉴官啦！[呲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