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木人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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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这东西总是公正无私到可怕，它从不被人为世俗左右，借着沧海桑田、世事更迭，把存在的一切打磨成天翻地覆的形状后，还又原封不动地矗立在那里，继续着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周而复始。
把他们蹉跎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再推着他们又一次重蹈覆辙。
肖子腾突然觉得好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命运的反复无常。当年自己追着人想求个答案的时候，对方毫不留情地把自己一把推开；现在两个人已经沦落到相顾无言的地步时，却再一次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交集。
真是折磨。
他呼出一口气，语气冷淡地冲任闻川说道：“你不冷吗，干嘛不进来。”
任闻川的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松，运动装的衣角已经起了褶皱。肖子腾看着那人踩灭了烟头，平淡自若地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又一次窘迫地方寸大乱。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狠狠栽了跟头。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他都没办法在任闻川面前强装镇定。哪怕他比起当初已经变了不少，但在任闻川面前，他永远是那个什么想法都摆在明面上、青涩又冲动的毛头小子。
他学不来任闻川身上那种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的冷静和从容，看上去像没有什么能真正牵动对方的心一样。
他讨厌这样。
他讨厌任闻川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任闻川的脸在他颤抖的瞳孔中一点点放大，他看到对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动了动嘴唇，好听的声音落在自己耳边。
“你能答应，真的很好。”
他听到他这么说。
肖子腾烦躁地扭过头，吞吞吐吐半天才直冲冲地问道：“阿姨怎么了？”
因为对方的语气太过强硬，任闻川一时间没意识到话的意思，还以为他要和自己吵架。脑子转了个弯反应过来后，任闻川的笑脸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但目光里却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柔软：“没事，老毛病去医院看看而已。”
肖子腾低着头拉着长音哦了一声，任闻川摇了摇头刚想绕过对方走进训练场，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对方一向滚烫的手心烧得他皮肤有点发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再次翻涌上心头，刺激得他丧失了反抗的力气。肖子腾努力平稳住了自己的声线，为了在任闻川面前维持他脆弱的自尊，死死咬着牙蹦出一句话，话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阳怪气：“在李指导组里过的还不错吧？”
任闻川瞬间挂了脸，微微转过头瞥了一眼肖子腾，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语气里都是毫无起伏的冷漠，狠狠往他心窝上捅了一刀：“如果你还是那套说辞，那滚吧。李指导对我很好，至少轮不到你来评判。”
话音刚落，肖子腾的手就被任闻川狠狠甩开，对方抽出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甚至还让自己往后踉跄了一下，攥紧拳头的指节都微微发白。轻轻活动了下手腕，任闻川就头也不回地和他擦肩而过，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清脆的脚步声被隔绝在电梯门后。
肖子腾懊悔地狠狠抓了抓头发，崩溃地靠在墙壁上，不知道待了多久才垂头丧气地滚了回去。
他又搞砸了。
任闻川重新回到训练场时，一眼就看到了摆在门口附近的球桌，上面放着个箱子，他扯了下嘴角就掏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他们队里的人平常是挺能折腾的，但在该认真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乖乖听话，每次都能一个不少地交齐手机，是让高中班主任看到了简直能泪洒当场的程度。
他抬起头，就看着不远处的孟宁朝他招手，任闻川拿起球拍就往对方那边走过去。孟宁冲他露出一个笑来:“咱俩练练，你腰没事吧？”
任闻川轻轻摇了摇头，给了队长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他的情况已经比前几天好很多了，运动员身上带点伤都是正常的，他不想在自己队友面前多说这些。孟宁点了下头，告诉他多注意一点，就没有继续追着他往下深问了。
打了几个来回后球飞了出去，任闻川刚想去捡球，就被孟宁一把拽过衣领，按在原地:“我去吧，你那个腰还是好好养着吧。”
任闻川抿了抿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说说你，那么关心肖子腾，干嘛不自己找他？”孟宁弯腰捡起了球，一边在手里掂了几下，一边慢慢走回对面。
“他可能不愿意和我说话。”任闻川言简意赅地低着头说道。直到听到孟宁的一声笑，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无奈，环顾了下四周确认教练没在周围、肖子腾被林志带到另一头后，才嘟嘟囔囔叫了一声孟队。
孟宁看到他微微发红的耳尖，收放自如地恢复了正常。他慢悠悠打出一个球:“你说你俩都这样了，你还那么关心他干嘛。”
“……肖老师当初帮了我很多。”停顿了很久，任闻川才回答道:“所以我想拉他一把。”
听了他的回答，孟宁少见的沉默了一会儿，他们队长不说话一本正经的时候总显得有些严肃。任闻川虽然有些心虚，但他也没撒谎，如果没有肖老师当年的帮助，他是绝对不可能走到现在的，他很感激，不管他经历了什么，这份恩情他都记在心里，也绝不会当成心安理得。
心里闪过的一长串解释，是在回答孟宁的问题，也是在一遍一遍劝慰自己。任闻川清楚自己的私心，即使他再怎么也不想承认，他就是把对方看的很重要的来着这个事实。在没办法与自己和解的时候，他只能折中取了一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人挑不出错，能应付过肖子腾，他自己也能麻痹过自己。
何乐而不为。
孟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左手本来就不容易，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
他是左手横板两面弧圈的打法，队里之前出来成绩的左手将不少，带他的李指导也是左手直板、以反手体系速度流见长的。但是左手注定比右手带有更多的限制和局限性，这在客观条件上是不能避免的，任闻川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孟宁、肖子腾包括后来上来的很多小孩都是右手横板，因为右手本身就占有毫无争议的优势。左手将也大多被锁在双打的项目上，没有那么多的机会。
他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李指导很厉害，一个左手直板还能硬生生地咬下世界冠军来，别人可能体会不到其中的艰难险阻，但是他知道，这条路肯定要比自己难上更加几百倍。
但是如果有人问任闻川再来一次他会不会选择左手，他自己或许还是会坚持这条路。
哪怕这条路再困难、哪怕一个左手能拿大满贯这个假设再荒缪，任闻川也没有想过放弃。
他是个还算温和的人，但当年的他也是一腔热血、一身傲骨的少年，不服输不认头，心气比天还高，在一帮右手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条只属于他自己、承载太多血泪的路。
只要踏上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他就绝不会轻易地停步，懦弱地退缩。在任闻川眼里，乒乓球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就是成绩和机会。而这些背后是付出和经验的积累，只要他能做到自己的极致，他相信这些他都会统统攥紧在自己手心里，他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他想成为的强者，不会被颠沛流离的命运裹挟而迷失自己的方向，亦不会被好似千斤重的苦难压弯了永远挺直的脊梁。
他想让左手成为他的武器，而并非枷锁。
他想让这个世界知道，没有人天生就该是滚烫生命里的附属和配角。
他想让世界上千千万万和他一样，在黑暗里摸爬滚打但从不轻言放弃、坚持自我的人看到，努力是会有回报的，只要一直往前走，总能看到尽头的那束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木人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