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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日月逾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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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子腾这几天一直在任闻川周围打转,每天像鬼打墙一样不停地出现在任闻川的视线里,想甩都甩不掉。这也导致他方圆十里的球桌站着的人每天都一声不吭,仿佛撞了邪般战战兢兢乖巧异常,埋头苦练之余不忘抓住一点间隙,来来回回偷瞄之间距离惊人靠近的二人。
哪怕他和肖子腾隔了两个球桌。
这群人里首当其冲的当属林子梦。任闻川一直觉得自己摸不清楚她这个年龄段小女生的想法,小丫头天天网速超前,扒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每天拉着秦曼早早起床跑到挨着自己最近的桌子旁练球,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张辉然是纯属有贼心没贼胆,虽然平常和林子梦她们混成一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听了不少,但两个小姑娘都不是那种未经别人同意背后嚼舌根的人,所以这小子依旧每天顶着一张问号脸,目光穿梭于自己和肖子腾之间,觉得气氛不对,但又不敢多嘴,只能默默观察。
周达康更不必多说,作为他和肖子腾的共同好友,简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
任闻川觉得很头疼。
肖子腾偏偏还不安生,精进反手体系的同时还让李隼每天都单独扣下自己陪他练球,李指导是他的主管教练,任闻川也不好拒绝。两个人就默不作声地一来一回打着球,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这都什么破事。
汇完钱从银行里走出来的任闻川坐上车,在驾驶座上扶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在世乒赛开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还有大大小小的几场比赛,紧凑的赛程和巨大的压力马上让他们无暇自顾,所有人都飞快地投入到训练和比赛中。今天他们又飞到国外,一天折腾下来连活力满满的林子梦都经常半死不活地挂在一脸平静的秦曼身上,张辉然拿着水站在旁边,被对方一个白眼吓得动都不敢动,逗得任闻川微微一笑。
“我不想练球了……”林子梦惨白着一张脸说道。秦曼冷酷无情地摇了摇头,但还是顺势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我既然来了,可不会手软。”
林子梦一听这话立刻欲哭无泪地哀嚎道:“这抽的什么破签啊!明明违背概率学好吗!我就算过了你这关也过不了季姐那关啊!这次连半决赛估计都进不了……”
秦曼带着点安慰意味地拍了拍林子梦的肩,冲着张辉然的方向努了努嘴:“咱俩都挺惨的,好运的是这小子,这签抽的不进决赛都难。”
张辉然本来看林子梦心情不好,就拧开水瓶自己喝了一口,听到这句话吓得差点没喷出来,匆匆忙忙咽了下去,脸憋的都通红:“你们别这么说……”
“你好好打,打不进决赛我可就骂你菜了啊。”林子梦狠狠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一巴掌下去对方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慌张,但她没有在意,随即又跟没骨头一样赖在秦曼身上酿酿跄跄。
应试教育害死人。
任闻川看着这帮孩子被折磨成这样,心里难免有些怜惜,拿出手机就想给他们点几杯奶茶喝。低着头填地址的时候,一道雄浑有力、中气十足的喊声石破天惊地砸在空气里,措不及防到让他差点没拿稳手机。
“张辉然!快回来继续训练!”
他抬起头,叉着腰站在不远处的肖子腾就直接闯入了他的视线。
任闻川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又立刻波澜不惊地垂下了眼帘。
自从那天后,肖子腾终于开始深切地思考了男队的未来,并且崩溃地发现自己将要成为一直拉磨的那头驴,结合自身的具体情况后顿时有股后继无人的悲凉感。他倒是也想一直打球,但是现实状况根本不允许,孟队走了还有自己和任闻川能勉强顶着,那他和任闻川走了谁来顶上?
他无助,他崩溃,他夜不能寐。肖子腾发誓在他还没退役的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帮助队内培养出下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单种子。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矛头对准了排在自己预选名单第一位的张辉然,盯着他训练的时间,同为右手横板的他也传授了很多经验给对方,自己训练时也老喜欢拉着张辉然和他对练。不到一周这小孩就被折磨得快要灵魂出窍,每次看见他巴不得扭头就跑。
肖子腾紧皱着眉,最后还是把身子背了过去。看着这小孩没精打采慢吞吞的样子,他想着还是不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了,最近大家都不好过,他有些懊恼是不是自己太心急了。
其实张辉然并不抗拒,能得到前辈的指教他求之不得,但高强度的训练和知识灌输让他总是头昏。除去这些之外,他最最担心的就是会让大家失望,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心理也不稳定,这是每每在关键分上他总是发挥失常的重要原因,但自己就是很难克服。
越是这样,他看着对自己那么上心的大家,就越来越觉得愧疚。
正当他垂头丧气地拎着拍往前走了没几步时,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张辉然瞪大眼睛僵硬地抬起了脸,一直在原地用手机打着字的任闻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直了身子,在他低着头路过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任闻川和肖子腾在队里一直都是大哥哥一样的存在,认识那么久这个动作在张辉然眼里并不觉得突兀,反而获得了慰藉。他鼻头不争气地一酸,任闻川收回了手,冲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声音故意放的很低,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想哭的话等今天训练结束之后吧,哭是可以的,退缩也是正常的,不要苛责自己也不要怀疑自己,加油就好。”
张辉然包着的眼泪差点没落下来,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任闻川有些晃神,好像透过对方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人。他轻轻合上了眼,往面前小孩的头上拍了下,说了句快过去吧。
看着在远处的两个身影,任闻川控制不住地有些愣神。好像全世界在他眼前都是一片模糊,只有那一方小小球台清晰得像要刻在他脑袋里,想忘都忘不掉。
眼前的画面和过去的回忆慢慢重叠,青涩少年的侧脸也生长出了凌厉的线条,最后一点柔软全部被打碎,再拼凑成如今那人眉眼间依稀还能辨认的影子。时光真是神奇的东西,他曾经不止一次那么想过,但最庆幸的是,哪怕改变了形状轮廓,一些人内里的东西也不会轻易被破坏。
在跌宕起伏的命运里挣扎,能坚守初心已经是奇迹。
手机震动了一下,任闻川回过神,发现是买的奶茶到了。他悄悄走出训练基地,去外面取了回来,提着一大兜奶茶推开门时林子梦就满血复活地扑了上去,一边说着任哥我爱你一边拉着秦曼打开袋子。任闻川哭笑不得地看着奶茶被轰轰烈烈地扫荡一空,最后才走到一边,把右手单独拿出来的一杯奶茶放在一直没回头的肖子腾面前。
“这杯是给你的,还是你以前喜欢喝的那个,没想到这边真有这家店。”
肖子腾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碰那杯奶茶,可任闻川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也在微微发着抖。
任闻川短暂的停留了一下,转过身打算离开。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被肖子腾轻轻握住,任闻川睁大了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一秒,他就听到对方的话里都带着几丝委屈,落在他的耳畔,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任闻川,我紧张。”
任闻川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些回忆铺天盖地般席卷他的脑海,把他带回那个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都在一遍一遍反复梦回的乌托邦里。
那个时候,阳光都是温和的,无尽连绵的蝉鸣混着清晨刚出锅馄饨的那一点热气和葱油香味,散在自行车飞速驶过的空气里,平坦的马路尽头就是那棵遮风避雨的大榕树。
少年时代的肖子腾就站在路尽头,朝他挥着手,还未褪去婴儿肥的一张脸可爱又稚气。他就站在路口,远远地大喊了一声,任闻川,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