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赴花期》南檬米饭

2、不想承认的真相

　　天还没亮透，孟玲就醒了。窗外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鱼肚白，客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起身轻手轻脚叠好张姨给的小薄被，又把银行卡从抽屉里拿出来，确认还在，才小心地放回原处，这是她在这栋别墅里，仅有的“安全感”。
　　刚走出客房，就听见厨房传来动静。孟玲探头看了眼，张姨正系着围裙煮牛奶。她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在转角撞见了李诗嫣。
　　对方穿着缀满蕾丝的粉色家居服，看见她，脚步一顿，眉头立刻皱起：“你走路没声音啊？吓我一跳。”
　　孟玲连忙停下，指尖攥紧了校服下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到厨房有动静就想下来看看……”
　　李诗嫣翻了个白眼，“真搞不懂煮牛奶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楼梯上传来更轻的脚步声。李诗怡抱着卡通笔记本，小步小步地往下挪，软乎乎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她看见孟玲时，脚步顿了顿，怯生生的眼神在孟玲和李诗嫣之间转了圈，没敢说话，只抱着笔记本往李诗嫣身边靠了靠，小声喊：“姐姐。”
　　李诗嫣回头看她，语气比对着孟玲时软了点，却还是带着不耐烦：“怎么起这么早？不是说周末想多睡会儿吗？”
　　孟玲攥着校服下摆的手猛地一顿，像突然被按下暂停键。她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委屈和不安，竟把这事忘了。
　　李诗怡捏着笔记本的边角，眼神又瞟了孟玲一眼，小声说：“我……我饿了，听见楼下有声音，就下来了。”
　　她说着，还悄悄往孟玲那边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像是知道姐姐的话让孟玲难堪，却没勇气替她辩解。
　　听到李诗怡说饿了，李诗嫣没再管走路没声音的孟玲，转身从餐边柜上拿起温好的牛奶，指尖捏着杯耳递到李诗怡面前，语气里的不耐烦散了大半，只剩姐妹间惯有的熟稔，还带着点细不可察的软：“喏，刚热的，别凉了才喝。”
　　李诗怡连忙松开攥着笔记本的手，双手接过牛奶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又悄悄抬眼，飞快地往孟玲那边看了一眼。
　　李诗嫣刚看着李诗怡接过牛奶，余光就扫到还站在原地的孟玲，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语气里的暖意立刻收了回去：“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既然醒了就该吃饭吃饭，该洗漱洗漱。你不是还没拿东西过来，要回你家拿东西吗?”
　　她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语气没什么温度：“洗漱的地方在那，那里面的柜子应该还有牙刷你自己拆一个新的，我们家没准备毛巾，我们洗脸都用的一次性洗脸巾。”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提醒：“你要是用不惯，就自己去外面买毛巾。”说罢，便转头去帮李诗怡拆吐司的包装，动作都软了些，再没分给孟玲一个眼神。
　　孟玲捏着校服下摆的手又紧了紧，小声应了句“知道了”，转身往卫生间走。
　　吃完早饭，孟玲默默收拾好自己用过的碗，刚放进水槽，就听见李诗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出门左拐顺着大路走一会儿能看到有两座桥，走左边那座桥然后又顺着大路走就能出小区。出了小区右拐直走就有公交站，你自己看应该坐哪路，反正去学校坐306路。”
　　孟玲把碗放进水槽的手顿了顿，侧耳听着客厅里的声音，指尖悄悄攥紧了水槽边缘。她没回头，只应了句“谢谢”。
　　尽管李诗嫣的语气没什么温度，可这些路线，至少让她不用在陌生的小区里瞎转。
　　等她擦干净手走出厨房，客厅里李诗嫣陪着李诗怡坐在沙发上看漫画，些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姐妹俩身上，热闹得跟她没半点关系。
　　孟玲轻轻带上门，把那片热闹关在身后，按李诗嫣说的往小区外走。
　　清晨的风吹得她校服衣角轻轻晃，太阳不大但刺眼，孟玲烦闷地用手挡了挡阳光，脚步放得又快了些。
　　走了大概十分钟，果然看见前方有两座桥，左边桥栏杆是浅灰色，右边是亮白色，和李诗嫣说的一致。她心里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踏上左桥，桥面很平整，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吹得轻轻飘起，倒没什么意外。
　　过了桥顺着大路继续走，阳光渐渐暖了起来，照得露出来的皮肤阵阵发烫。又走了十几分钟，远远就看见小区大门，银色的栏杆旁站着个保安，穿着藏青色制服。孟玲走近时，保安抬头看了她一眼，还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没什么疏离，倒比李诗嫣的温和些。
　　她也连忙点头回应，心里悄悄松了劲。
　　孟玲站在公交站台前，盯着站牌上密密麻麻的线路，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也没看见能直达姥姥家的公交。风掠过耳际，望着空荡荡的候车椅，她心里有点发慌，又怕回去晚了被李诗嫣说，咬了咬唇，还是决定先去学校，再从学校搭公交回家。
　　没等多久，306路就缓缓靠站，车门打开时，司机师傅探出头问：“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啊？”她点点头，抬脚上车，投了币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厢里很空，只有前排坐着位晨练的爷爷，收音机里放着戏曲，倒驱散了几分冷清。
　　车开得很稳，孟玲趴在窗沿上，看着路边的树影往后退，像把昨晚的委屈也慢慢拉远。可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又把孟父的话吹回耳边——“你姥姥嫌你麻烦给我打电话叫我把你接走……”
　　她指尖抠着窗沿，指甲泛了白。明明就没有麻烦过他们什么，他们也因为自己而改变自己的生活，好多事都是她自己做的，为什么又嫌烦了呢？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抱错的，怎么就连家人都对自己这么冷漠。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背上，像裹了层软乎乎的棉花，困意渐渐漫了上来，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刚才还纠结的“姥姥为什么嫌自己”，此刻混着车轱辘的轻响，变得模糊起来。收音机里的戏曲声慢慢远了，她的头轻轻靠在车窗上，呼吸也变轻。
　　“小姑娘，你是要去学校吗？快到学校了咯！”司机师傅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孟玲猛地惊醒，额角沾着车窗的凉意，脑子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直起身子，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热意，连忙小声对司机师傅说了句“谢谢”，走到车门前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孟玲在学校公交站下了公交，脚刚沾地就转身往马路对面走。清晨的车流不多，她快步穿过斑马线，站定在学校对面的公交站台上。
　　站台的长椅上落着片梧桐叶，她没坐，从兜里翻出好久前剩下的两枚一块钱硬币，侧头望向公交过来的方向，心里盼着公交能快点来。
　　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201路公交的黄色车身慢慢露出来，像从晨光里钻出来似的。公交靠站时，门“嗤”地一声打开，她赶紧抬脚上去，把两枚硬币投进投币箱，硬币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车厢里格外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扒着窗户往外看，学校的教学楼渐渐变小，心里突然松了点劲，不知道等会儿见到姥姥怎么开口。
　　201路公交快到安置点公交站时，车速慢了下来。孟玲盯着窗外，看见前方一排排红砖墙的楼房，单元门都是深褐色的铁皮门，门楣上用红漆写着“X单元”。
　　“叔叔，我在这里下。”
　　她对着驾驶座喊了一声，等公交停稳就快步下了车。
　　安置点的路是水泥铺的，有些地方裂了小缝，长着几棵野草。她没敢耽搁，目光很快锁定了姥姥家所在的5单元。
　　姥姥正坐在单元门前的小板凳上翻晒旧衣服，看见她，停下手里的活，指了指墙角：“行李给你收拾好了，在那儿呢。”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角立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孟玲盯着已经被打包好的行李，原本在心里盘了一路的话——“姥姥，我哪里让您觉得烦？你说出来，我能改”，突然堵在了喉咙口。
　　她看见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再想起孟父说的“你姥姥嫌你烦”，鼻子猛地一酸，话到嘴边只剩轻轻的一声“姥姥”。
　　姥姥没察觉她的异样，伸手指了指帆布包：“身份证在里面的内包，只给你收拾了几件这几天换洗的衣服还有两双鞋子，你爸爸应该给你拿了钱，没收拾的你自己买新的吧。”
　　孟玲点点头，走到墙角弯腰拎起帆布包，指尖悄悄擦了擦眼角，那些想问、想说的话，此刻好像都没必要开口了。
　　刚把帆布包背到肩上，就听见姥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比刚才冷了些：“在那边你好好听人家话，不要跟人家作对。”
　　她猛地回头，看见姥姥已经收拾好旧衣服转过身去。孟玲攥着包带的手紧了紧，喉咙里发紧，问“您一直都把我当成一个麻烦吗？”，却看见姥姥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丢下一句：“公交别错过了，我不送你了。”
　　孟玲站在原地，风卷着地上的野草晃了晃，心里像是被浇了盆冷水，她盯着那扇深褐色的门，眼眶慢慢红了——原来爸爸说的，是真的。
　　帆布包的肩带勒得肩膀发紧，却没力气挪动脚步。不知站了多久，她才慢慢转过身，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
　　201路公交驶离安置点时，孟玲把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被太阳晒得温热的触感传到手心，却暖不透心里的凉。她扒着车窗往后看，深褐色的单元门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模糊的一点，才慢慢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
　　到学校对面的公交站换乘366路，她抱着帆布包，一路沉默地跟着人群上车。车厢里依旧空旷，晨练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只剩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播报声。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变成别墅区的铁栅栏，心里的委屈又冒了上来。
　　公交在别墅区门口的公交站停下，孟玲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了回去。
　　她没有钥匙，只能按门铃等着里面的人开门。指尖按在冰凉的按钮上，“叮咚”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她攥紧帆布包的带子，心里有点发慌——不知道开门的会是李诗嫣，还是家里的阿姨。
　　等了大概半分钟，门“咔嗒”一声开了，露出李诗怡圆圆的脸。
　　李诗怡见是孟玲，赶紧拉开门，回头朝着客厅方向喊道：“姐姐，那个姐姐来了。”话音刚落，就拉着孟玲的胳膊往屋里带，指尖碰到帆布包的布料，还好奇地捏了捏：“这里面装的是你的行李吗？”
　　孟玲点了点头，抬头一看，李诗嫣正站在沙发旁看着自己，下意识把怀里的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上次李诗嫣看见她的旧书包，语气里的嫌弃她还记着。
　　“不是说要换新书包吗？”李诗嫣的声音传来，带着点不耐烦，“你要把你那旧书包放我家里放多久？看着就脏兮兮的。”
　　孟玲愣了愣，嘴唇也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倒是李诗怡拉了拉她的手：“别管姐姐，先进来。”
　　李诗嫣见孟玲没说话，眉头皱了皱，声音高了一个调：“问你呢，孟叔叔不是说他叫你今天去买吗！买去哪了！”尾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孟玲被这声响吓得缩了缩肩膀，指尖把帆布包带攥得更紧，旧布料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早上先去了姥姥家拿行李，回来时忘了，而且也没带钱，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眼眶悄悄红了圈。
　　李诗怡看孟玲眼眶都有点红了，小声劝道：“姐姐，你能不能语气好点啊……”
　　李诗嫣瞪了她一眼，目光还落在孟玲身上：“哭什么？自己的事都记不住，留着个脏包在这儿。”
　　孟玲咬着下唇，心里又慌又委屈——她哪有心思想买新书包的事情，姥姥赶她走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
　　李诗怡赶紧挡在孟玲身前，仰头看着李诗嫣，声音虽小却带着点坚持：“这个姐姐她今天去拿行李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来得及买而已。而且旧书包也不脏呀。”说着，还悄悄拉了拉孟玲的衣角，示意她别害怕。
　　李诗嫣没理李诗怡，继续打量，眼神扫过孟玲身后的帆布包，语气里的嫌弃更明显：“书包还没解决又拿来一个帆布包，这包上的红绳都褪色了，堆在房间里看着就乱。”
　　孟玲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咬着下唇，埋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这是这个姐姐的东西，放她自己房间就好啦，又不乱你的地方！而且这帆布包很结实的，我还想要一个呢！”李诗怡梗着脖子，仰着头跟李诗嫣较劲，小脸上满是不服气。
　　李诗嫣瞥了她一眼，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作业写完了吗？二年级的人了还不想写作业，倒有工夫管别人的事。”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李诗怡头上，声音顿时小了半截，却还是小声嘟囔：“作业晚上写也来得及……”
　　孟玲看着她蔫下去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拉了拉李诗怡的手，轻声说：“我没事，你先去写作业吧，谢谢你帮我说话，但还是不要跟姐姐吵架。”
　　李诗怡捏着衣角，嘴巴还噘着，听见孟玲的话，抬头看了看她，又瞟了眼书房的方向，小声说：“可是她对你语气好凶……”话没说完，就被孟玲轻轻拍了拍手背。
　　“没事的，快去吧。”孟玲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放得更柔。
　　李诗怡咬着下唇，看了看孟玲，又瞥了眼书房的方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孟玲望着李诗怡走进书房的背影，心里刚泛起的暖意，转眼就被身前的沉默压了下去。她转头看向李诗嫣，对方还站在原地没动，双手抱在胸前，眼神落在她的帆布包上，明显没打算放她走。
　　“既然我妹都这么说了…”李诗嫣先开了口，语气没刚才那么冲，却依旧带着距离感，“把你这包东西收拾好，别到处乱摆，别让我看到。”
　　孟玲攥紧包带，轻轻“嗯”了一声，刚想往楼梯走，又听见李诗嫣补充：“还有，今下午记得去买新书包，这个没有回旋的余地。”话里没了嫌弃，却多了点不容置疑的味道。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李诗嫣，对方已经转身往书房走，只留下个冷淡的背影。孟玲没再多说，抱着帆布包慢慢上了楼。
　　至少，李诗嫣没再揪着“旧包”的事不放，这已经比她预想的好一些了。
　　她找到二楼属于自己的房间，推开门，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书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斑。
　　她把包放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最先露出来的是叠得方方正正的校服，衣角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爽气；往下翻，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最底下压着一双旧运动鞋和休闲鞋，鞋窠里塞着两双干净的袜子，叠得像小方块。
　　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放进衣柜最下层的格子里，又把鞋子摆到床尾的角落，尽量不占地方。收拾完回头，空了的帆布包瘪在床沿，像泄了气似的。她蹲下来，从包内侧的小口袋里摸出身份证，小心放在床头的抽屉里，跟银行卡一起。接着把帆布包对折再对折，叠成小小的一块，塞进衣柜最里面，贴着墙壁放好。
　　指尖碰到衣柜的木板，她心里轻轻叹口气。这包旧是旧，却是她从原来的家带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就算李诗嫣不想看见，她也想好好留着。
　　刚关上衣柜门，就听见敲门声，李诗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孟玲姐姐，能开一下门吗？”
　　孟玲应了声“可以”，把门拉开一道缝。
　　李诗怡没有直接进去，只是将门又推开一点，脑袋探进来：“等会儿姐姐要带我去买些零食，你要一起去吗？”
　　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去，去哪买书包，跟着一起去刚好顺路。她点点头，眼里露出点笑意：“好啊，我正好准备去买新书包。”
　　李诗怡立刻笑起来，把门推得更开：“那太好了！你赶紧准备一下要带的东西，姐姐已经打电话叫司机过来接我们了，应该快到了。”
　　电话……
　　“电话”两个字像根小刺，轻轻扎了孟玲一下。她低头看着地板，心里悄悄泛起酸——她们班同学几乎都有手机，下课凑在一起聊着刷过的视频、游戏，相约回家之后在手机上聊天，她只能远远看着。之前她也跟姥姥提过“想要个手机”，可是话都没说完，姥姥就又转身去忙其他的事，没接话，她也就只好作罢，没再提。
　　“孟玲姐姐？你怎么了？”李诗怡见她没动，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孟玲赶紧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我马上就好。”
　　她快步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上面的抽屉，把银行卡揣进兜里。买书包得要钱，她身上没多少现金，零钱全是一块的纸币和硬币坐公交用，买书包显然不够。
　　“那我先下去等你了，你快点。”
　　孟玲把银行卡紧紧揣进校服裤子内兜，又摸了摸兜口确认没露出来，才应着“来啦”，快步跟着李诗怡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