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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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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在我日复一日地陪伴、帮忙买药、听爷爷絮叨灵鸳小时候的趣事(那些故事越是温暖,此刻就越是扎心)之后,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对我卸下了最后一丝防备。他看着我因为奔波而憔悴的脸,看着我每次听到灵鸳名字时无法掩饰的痛楚,沉默了许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那双干枯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孩子,”他声音沙哑,“明天……跟我一起去看看鸳丫头吧。”
那一刻,我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随即又疯狂地奔涌起来。期待、恐惧、愧疚、难以言喻的酸楚……无数情绪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重重地点头,眼眶热得发烫。
去医院的路上,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手里紧紧攥着给灵鸳买的新玩偶——一只毛绒小兔,因为她曾经说过,兔子很温柔。爷爷走在前面,佝偻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再次站在那扇熟悉的、冰冷的铁门前,我的心跳快得要挣脱胸膛。护士显然已经得到了爷爷的事先沟通,看了我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门。
“鸳丫头,爷爷来看你了,还带了……一个朋友。”爷爷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我跟在爷爷身后,几乎是踮着脚尖,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病房比我想象的要干净整洁,有窗户,阳光洒进来,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的气息。然后,我看到了她。
灵鸳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比以前清瘦了很多,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她怀里抱着一个旧的布娃娃,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破碎的歌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一下下刮着我的耳膜。
她曾经灵动清澈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灰尘,没有了焦点,没有了神采,只剩下一片茫然的、孩童般的混沌。
“灵鸳……”我喉咙哽咽,几乎是气音,试探性地叫出这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名字。
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专注地看着窗外,仿佛那里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世界。
爷爷走过去,柔声说:“鸳丫头,看看谁来了?还记得他吗?”
她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扫过我,没有停留,没有波动,就像扫过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完全陌生的物件。
然后,她歪了歪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纯真得近乎残忍的、傻傻的笑容。
“兔子……”她注意到了我手里的玩偶,伸出手指,怯生生地指了指,眼神里流露出孩童对玩具最原始的渴望,却没有一丝一毫对“我”这个人的辨认。
那一刻,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清脆而绝望。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所有想要弥补的渴望,在她这个纯真又陌生的眼神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不是不原谅我。
她是……根本不记得我了。
我之于她,已经彻底成为了茫茫人海中,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模糊的影子。我们之间那些短暂却温暖的回忆,那些曾经让她脸红心跳的瞬间,那些她依赖地让我提醒吃药的日常……全部,都被这场疾病无情地抹去了,干干净净。
我颤抖着,将那只小兔子玩偶递过去。她欣喜地接过,像得到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柔软的绒毛中,继续哼唱起那支破碎的歌谣,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爷爷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看着她抱着兔子玩偶那满足却空洞的样子,我终于明白,有些错误,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伤口,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愈合。
我失去了她。
不是失去联系,不是被拒绝,而是以一种更彻底、更残酷的方式——我在她的世界里,被彻底地、永久地“删除”了。
我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极致的悲痛,原来是无声的。
窗外阳光正好,而她就在咫尺,我却仿佛隔着一个永远无法跨越的、名为“遗忘”的鸿沟。这一刻,比璃泱的驱逐,比叶落枫的羞辱,更加让我痛彻心扉,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