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好的结局》思圭

2、小霜视角（中）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地铁站前等待着地铁来了。玻璃窗模糊地倒映出我们两个的影子，我没有清高，比他矮了快一个头。而且他应该平时有注意锻炼，连横向看都比我更健壮一些。我在他旁边简直像个弱不禁风的豆芽。

　　我抱住自己的手臂，摸了摸自己有在锻炼却始终没什么起色的胳膊，心里暗暗决定要加强锻炼。

　　小时候我便因为自己比同龄人偏小的骨架和柔和的脸庞被误认为是女孩子，亲戚的姐姐看我好说话总是以打扮我为乐，虽然我个性确实不如那些男生一样阳刚，但我是个正常的男生，喜欢足球、游戏，而非芭比娃娃和粉色裙子。我从小经历过很多以调侃为包装的嘲笑，如今已经能够自如地应对大部分令人不快的声音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玻璃上显得有着模糊的清，却发觉他正在看着我，我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这个时间点地铁上还有挺多人，没有地方坐，车厢里很嘈杂。

　　我和清找了块空旷的地方扶着把手站着。车厢晃动着，我们的衣袖时常接触到。

　　这次离他很近，我更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股也许是洗衣液浸染衣服散发的香味了，似乎是柠檬味的清香。我抬起眼看向他，看到他正盯着地铁黑乎乎的窗外。

　　清有种奇怪的特性，他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明明是和那么多人站在一起，但是他的姿态、动作，却莫名地让人觉得他是孤立的。地铁上大部分人都在闲聊，看手机，随着车厢的摆动晃动着身体，他们的神色，姿态即使是在坐着的时候也是多变的。

　　而清，他脸上似乎总是没什么表情，连笑着的时候五官也没有什么很大的起伏。

　　如今在地铁上，他站得很直，专注而持久地盯着黑乎乎的窗台，在这种嘈杂的、拥挤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他专注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一个水泥做的雕塑。

　　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的时候，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我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这双眼睛。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情，我只对这双眼睛感到熟悉，但是对清的整张脸却觉得陌生。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些遗憾，难得能碰到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不会因为我的外形或是性格流露出异样目光，以平等正常的态度对待我的同学。

　　“清，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以后有事情可以我可以帮忙。”

　　是的，用帮忙做借口就不会显得刻意了吧。只是我忘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加微信是件在普通不过的社交礼仪。

　　我期待地看着清，却看到他摇了摇头，那瞬间我听到了胸腔里热血涌上心脏的声音，直逼我的脸庞。

　　“我们有过微信了，不用再加。”

　　那股血流霎时候缩了回去，我在心里舒了口气，却感觉有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

　　“我们刚才……加过微信吗？”

　　我抓了抓脑袋，努力回想刚才一路上我们的聊天过程，难道我患了失忆症？

　　似乎是看出我的苦思冥想来，清短促地笑了一声，开口解答道，

　　“不是刚才，是之前加的了，你可能已经忘了。”

　　清这么一说让我有些愧疚，但这也让我更加好奇起来。清身上这种特别的气质和周围人相比是这么格格不入，如果我们之前见过面，还交换过微信，我怎么会对他没什么印象呢？

　　我感到裤腰带里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名为‘氵青’的联系人给我发了一个笑脸的消息。

　　我点开聊天记录，看到我们加好友是在一年前的下午，期间没有聊过天，他那句消息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消息。

　　只是我们是怎么加上微信的呢？我看着这个一年前的下午，对其没有一点印象。

　　不过，清的微信名真有意思，我感觉好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

　　“你宿舍楼在哪里呀？”

　　清回答道，

　　“东区。”

　　我霎时有些遗憾地说道，

　　“我在西区……看来不能一起走了。你快些回去吧，很晚了。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面。”

　　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向他挥挥手，踏上了走过很多遍的、回宿舍的路。就像是还热乎的粥被风吹凉了，我感觉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寒凉，连夜灯都变得更冷了些。

　　影子变回孤单的一人，我感觉自己似乎在做一场梦，一场突如其来的、难以言喻的梦。

　　我转过身想看看清走到哪儿了。

　　但是回身只看到一条空落落的深夜梧桐大道。路灯现在地面上一片昏黄，没有行人的影子。我们才分别了这么一会，清怎么可能已经走过这条梧桐大道了？

　　如果说之前觉得这是一场梦只是一种形容，如今我真要觉得是在做梦了。

　　惊诧间，我感觉胳膊被人拍了一下。正沉浸在思考里的我被吓了一跳，一些不合时宜的鬼故事在我脑海浮现，我惊颤地转向身后，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清？

　　“你……你怎么在这？”

　　清似乎是被我这种胆小的样子逗笑了，我看他几乎笑出了声，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起来，和沉静时候给人的感觉不同，他不拘束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些这个年纪男孩独有的肆意来。

　　“我没什么事，所以先陪你回去。我一直在你身边不远处走着，但看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哈哈，不过小霜，你真的很容易被吓到。”

　　我的心跳好不容易才回到正轨，听着这话耳廓的温度又情不自禁高了起来。

　　“我们宿舍在最西边。你这样来回走太麻烦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这个点也睡不着，刚好散散步。”

　　我被他温和的力量推了一把，下意识地往前走去，清就在我身边两三步远的地方跟着我。

　　我有时候余光偷偷看向他，看到他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色安静地望着前方。

　　这条路安静地只能听到我们并肩走路的声音，我穿的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很好听。

　　“清，你大几了？”

　　“大四。”

　　“噢，我也是大四。你，你准备读研究生吗？还是直接工作？”

　　“我应该会再读研究生，大概率我会一直读到博士。”

　　“清这么早就已经规划好未来的生活了？”

　　“谈不上是很清晰的规划，不过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吧。你呢，小霜？”

　　“我……还没太想好，不过大概率会先考上研究生，然后毕业后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吧。”

　　“祝你能考上心仪的学校。对了……我一直有点好奇，你这件衣服的图案好特别，你是在哪里买的？”

　　清指着我身上那件白T前面绿色的彩绘，上面是两片春羽叶，

　　我没想到清会注意到这个，

　　“这不是买的，这是我自己画的。我在宿舍里水培了一颗春羽，长得很好，我空闲的时候就自己临摹在T恤上了。”

　　看到清的视线久久地落在我的T恤上，我补充道，

　　“我养了很多植物，春羽算是很好养的，如果清喜欢，我可以送你一颗。”

　　“我不太会养植物，我担心把好好一颗植物养死了。”

　　“不要紧，春羽不难养，它喜欢半阴环境，不要放在阳光直射的地方就好了。”

　　“那谢谢你了，小霜。”

　　我的语气轻快了一些，

　　“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带给你。相信春羽肯定能在你的照顾下长得很茁壮。”

　　在剩下的路上，我又叮嘱了清一些关于春羽的培养注意事项，虽然我尽力控制了，但每次一谈到培养植物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变得话多。比起别人都有唱歌跳舞或者是乐器的爱好，我的爱好有些特别，我很喜欢培育各种植物，并以此为乐，在这方面我有着堪比做科研的实验精神，可以为了钻研出植物最佳的培育土壤成分做几个月的对照实验。这是个适合我的爱好，只需要耐心和细心，不需要太多的空间和金钱。

　　我看向眼前那栋熟悉的大楼，心想为什么和清走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变得这么快。

　　“小霜，回去早点休息吧。”

　　我感受到架在我肩膀的手轻轻地抬起来，用轻轻的力道推了我一把，把我向前推去。

　　我转过头和清告别，

　　“清，回去多加小心。下次别再做那样危险的事情了，要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一谈起照顾植物就像个啰嗦的老太婆，但好在清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一直在听着我说话。

　　“我知道了，你也是。”

　　我一怔，差点以为被清知道了我今天去那座桥的真实目的，后来转念一想，他说的应该是，我也要“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是啊，劝说他人者如果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能相信，如何能让他人相信呢。

　　我用力点点头，

　　“我会的。”

　　清向我挥了挥手。我犹豫着转身，

　　“我走了，清。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见。”

　　清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听闻我的话眉毛挑了一下，神色平和地说出了让我几乎怔愣在原地的话。

　　“说不定明天还会再见的。我还要问你拿春羽呢，”

　　我“诶”了一声，看着清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清只是看着我浅浅笑了一下，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身影在空无一人的梧桐大道上慢慢变得模糊，到最后看不清人影。

　　我跑上楼梯，楼梯的感应灯一层一层地亮起。跑到寝室的时候，室友们看到我回来露出惊讶的神色来，我的上铺听到声音露出半个头，

　　“小霜，你今天回来好晚。”

　　“没影响你们睡觉吧？我马上就洗漱。”

　　“没事啊，今天周五，谁睡这么早。”

　　我放下沉重的书包，看到自己早上铺好的床单又变得皱巴巴的，床上还有喝完的可乐瓶子，不知道是谁在我床上留下的。我摇了摇头，看室友们都各自躺在床上看手机，也不想再打扰他们，把饮料瓶丢了又收拾好床铺，匆匆去洗漱后就把灯熄了。

　　在黑暗里，我小心地摸索去窗台，用手机的手电筒看了看我养的植物们，龟背竹长得很健康，绿箩的叶片比昨天还要舒展，春羽还是如此漂亮。

　　记下每颗植物的状态，我又添了些肥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床铺上。

　　我的床架上没有摆什么学习用品，摆的都是些动画片里的玩偶。虽然我已经过了安看动画片的年级，但是还是很喜欢这些曾经陪伴过我的卡通角色，总觉得它们代表着我儿童时期那种最纯粹、难以找回的快乐，我收集了很多卡通玩偶的挂件或者小手办，有些是在商场买的，有些是朋友送的，它们不管我今天过得好与坏，总是在床边微笑着看着我。

　　我关了灯，和它们一起进入了夜晚。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晚上，却发生了这么多事，在进入梦乡前有几个片段在我脑海里闪回，我想到了妹妹的那通电话，又想到了被困在教室时的情景以及导员和我说起那段话的神色，还想到了意外在断桥碰到清以及和他聊天的场景……我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这样的心境里，我慢慢睡着了。

　　上午过得很匆忙，虽说是周六不用上课，但由于我多了要考研的重任，很早就收拾东西去图书馆了，路上随便塞了两口包子当了早饭。

　　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我简单规划了一下自己之后的学习任务，期间我又给小熹打了个视频，她今天去了附近的植物园，那座城市虽然确实离家遥远但是风景不错。不过南北城市气温差距的确非常大，我还在穿短袖薄外套的季节，小熹已经穿上了风衣了。

　　中午我一边低头回着手机消息一边赶去食堂，余光里看到不远处有一双脚，于是便主动往旁边走了一点，可谁知那双脚竟然也偏了过来，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到了清的脸。

　　“……嗨！”

　　我扬起笑脸，和清打了个招呼，手机没拿稳从我手上划落，在它即将粉身碎骨的时候清及时地捞了一把，把手机全须全尾地递给我，我重重地松了口气。

　　“小心啊小霜。”

　　我点点头，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清似乎是也要去吃饭，我跟着他一起走到食堂，我点个拌面，他吃的是小馄炖。

　　“小霜昨天说可以给我带一株春羽，今天方便吗？”

　　吃饭的时候清突然问道，

　　我连忙回答道，

　　“当然可以。我可以送到你寝室楼下。”

　　“不用麻烦，我来找你取吧，你下午要去哪儿吗？”

　　“我下午应该就呆在图书馆吧。”

　　“那我下午去图书馆取吧，顺便我也要学会习。”

　　我和清约定了下午在图书馆碰面，我中午回了趟寝室，找了个新的小玻璃瓶分了一颗春羽，又打包了一些肥料和营养液，把它们都找了个袋子装好。

　　回到图书馆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困了，又担心清问我的时候我睡着了没回，就提前和他发了我坐在哪儿，然后一头倒在了趴枕上。

　　等我睡眼惺忪地从枕头上抬起头时，睡之前还空空如也的正对面突然多了个身影。

　　我眼睛还没有彻底睁开，瞌睡先跑了。我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明后才看到对面是清，他看着我指了指我的额头笑了笑，我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额头，也没有脏东西啊。不过我突然想起了更要紧的事情，我把放在桌底下的塑料袋推给了清，又找了张草稿纸在纸上写了照顾春羽的注意事项，轻轻推给了他。

　　我心满意足地去接水，路过厕所的时候我瞥了眼镜子，本已经路过镜子的我不敢置信地退后了几步，重新看向镜子。我额前的刘海被睡得翘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露出来的额头上有一块大大的压痕。

　　我眼前一黑，终于才懂了清之前指向我额头的笑意。

　　收拾好自己后我悄悄回到了座位上，路过清时看到他正在读一本像砖头一样厚的书，我暗暗咂舌，看着就艰涩难懂，不愧是清，能耐着性子读完这么厚的书。

　　就这样，我和清一起分享了图书馆下午清透的阳光和静谧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