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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渴望 ...

  •   随着一声「举哀!」,洛阳宫的明堂侧殿响起了最后一次的哭声,匍匐下拜的人群中,唯有一人直挺挺地跪在女皇的神主前,粗麻缝制的丧服袖中伸出如雪皓腕,一一执起灵前的三盏辞灵酒,浇在地上。

      司礼郎托来拿来三串纸钱,那人转身向外走去,天边压着厚重的灰云,走出上阳宫的阴影,站在汉白玉阶上,长风吹起丧服的袍角,像是在催促着,在强风稍歇后,众人才看清了执家礼之人的面目,不是李哲、不是守礼,而是李氏家族的长媳─雍王太妃房氏。

      房妃从随后的司礼郎托盘中抓起纸钱,往空中一撒,同时,殿前数十位拿着长杆的侍卫们,同时将杆子上悬挂的纸钱用力往上抛去,天空中倏然满是纷飞的白色纸片,好不凄凉。

      房妃清亮的声音响起,有如行光刺穿阴阳两界,就连天边威压的铅云都似乎畏缩了些「我今散财千万为大行皇帝开道!汝等当从!」

      不知从哪吹起另一阵强劲的风,从上阳宫的各处门户边擦过,卷着纸钱飞上天空,发出啾啾宛如鬼鸣的声音,殿里殿外众人都仄了身子,感觉一阵寒意窜过全身,此时,又听房妃扬声怒喝「我乃天子长嫂!今衔天命而令,谁敢不从!」

      风卷起满天纸钱,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空中抓取银钱,突然,大风顿止,满天的纸钱不知卷往何处,只剩下不到一成,缓缓飘落。

      房妃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对司礼郎说「家礼已毕,让群臣进来吧!」

      司礼郎答应了一声,觑了一眼凝望着天的房妃「太妃,刚才,您不怕那些要钱的恶鬼折了您的寿?」

      「我并不眷恋于世,何惧?」她轻轻地说,脸上,却还是无法掩饰住疲惫,长叹一声,女皇结怨实在太多,数十年不消的恨,阻挡了女皇的黄泉路,作为她的晚辈,逼那些恶鬼接受买路钱,是房妃唯一能做的事了。

      女皇的辞殿仪式在盛大哀荣的场面中结束,诸王得以脱下丧服,各自回宅不说。

      守礼与房妃自然也回到了雍王宅,两人在宫中没说上几句话,守礼在梳洗之后,便匆匆赶往房妃房间,但是她不在,守礼在宅中到处找寻,终于在望楼上找到凭栏远眺的她。

      守礼走到她身边,时近黄昏,艳红的夕阳染得她腮边泛红,守礼看得痴了,喃喃地喊「大母。」

      「是守礼…」房妃微一偏头,唇边的微笑,淡薄如搀了水的石冻春,尝不出半点滋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守礼咬着唇,两人沉默了很久,才说「大母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走后不久,我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天下,很奇怪吧?我差点就成为天下之母,却从来不知道大唐的天下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就收拾行囊,游历天下。」房妃绽出一个幸福的笑,她说「中途听说阿母子崩了,我就从陜州赶来,送她一程。」

      守礼心中略感失落,凝视着她的侧面,那注视着洛阳城的目光,带着他不理解的气度,让她并不高大的身形,变得顶天立地,又有种渴望,似乎墙外的世界闪闪发光,守礼不明白,她为什么像相王总是带在身边的那只白鸽一般,眸中,竟有晴空万里?

      「大母,您…跟我回长安吧…」守礼低声说,近乎恳求,那恳求是自然的,似乎他非常清楚,她不会愿意留下「我…很想念您…」

      房妃耸了耸肩,天边流云滚动,如鸣金大军退去,夕阳将洛阳城镀上金红的光晕,溢彩流丹,她唇上的笑意醇酒般醉人,眼睛的眨动已不像巴州时那样缓慢,像白鸽眨动着瞬膜,挡得住满天的阳光,却拦不住翱翔天际的心。

      「我不想去长安。」

      「大母!」守礼惊慌地轻唤,就算是长安三年,她前往巴州的那场告别,也不像今日这样令他心慌。

      「守礼,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即使是巴州那个小村庄,我也感觉得到你的目光,不眠不休地在天上盘旋,我是你手上的纸鸢,飞得再远,线头还在你手里…」

      「那是因为我比谁都关心你!」守礼急急地说,他忘了用敬称,竟忘情地抓住她的手臂「因为你比谁都重要,我可以保护你,武周已灭,大母,大唐很快就是我们的,你是我的太后、大唐的太后,人间还有比这更崇高的位置吗?」

      「我不想跟你吵,守礼,我的心,已经老得不堪一击,我不是从前那个坚强、耐得住风雨的房芙蓉了,守礼,你的心,是雄雄的烈火,我明白你想些什么,可是,若是那把火烧到我身上,我会死的。」房妃郑重地说,低下眼眸,那一刻,守礼感觉到手指触碰的、她臂上的血管跳动得十分缓慢,似乎随时都会停住,她,什么时候已经老得这样令人心疼,她凄然一笑「放手吧!」

      房妃说话一向一语双关,是要他放开她的手臂?还是放开束缚她的线头,让她这只纸鸢去做真正的飞鸟?

      守礼在她面前落泪,不同于女皇丧礼上的哭号,他只是任苦涩的泪漫过伤痕累累的心、冷漠武装的脸,手,却是牢牢不放。

      「为什么要哭?」房妃说,她的脸上平静如昔「你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那不是我愿意的,我愿意的,是早生二十年、三十年,与阿哥去争妳!」守礼说,流着泪,声音却冷静坚定「世上没有永远,沧海可为桑田,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可是,你把过往当成了未来。」

      「守礼,是你把我当成了未来,你以为我会停在最好的时候,等你长大,但是,在你长大的时候,我也在变老,年龄的差距,是你无法跨越的,我正在走向一个老人的未来,所以我的未来,对你来说,是过往,守礼,请你放手。」房妃十分坚定,她的眼神变得严厉。

      守礼却无所畏惧,他往前踏了一步,另一手托住了房妃的脸,不理会她的挣扎,终于,他吻上了她的唇。

      她没有反抗,但是当守礼吻着她,试图引逗她的回应,她却紧闭着唇,守礼紧拥着她,挺直的背脊没有丝毫想靠在他怀中的意思,即使被他有力的双臂紧箍着,她的手还是隔在胸前,排拒守礼更近一步的意图。

      守礼失望地放开她的唇,对上她谴责的眼神,他说「大母,我是你的未来。」

      「你是我的耻辱!」房妃的目光冷如冰霜,她硬梆梆地说「放开。」

      「不!」

      守礼双手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他感受着她的身子紧贴在胸前,他轻笑,那慵懒的笑声像极了太子贤,房妃突然无声地哭了,她的手无力地放下,守礼很敏感地发现了。

      房妃别开了脸,她发现自己还是有欲望的,尽管她知道自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难堪境地了,堂堂的太妃,姘上了自己养育的庶子,她为自己感觉羞耻,但是,她可以抗拒守礼,但是,她怎么抗拒在这年轻躯体上重现的太子贤?唯一的男人、唯一的情人啊…

      「大母,喊我“守礼”。」

      像是有什么力量把房妃往后一扯,连带着,推开了守礼,房妃紧抿的唇不发一语,她睁开眼,那双总是微笑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防备、抗拒与震惊,转身,迅速地奔下望楼,那深青色的身影跑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他猜想,她一定是吓坏了。

      事实上,守礼也被自己吓到了,好一阵子,他站在四边不靠的望楼上,什么感觉也没有。

      舔了舔干涩的唇,唇上没有留下任何味道,也没有余温,他怀疑刚才不过是他一个恍神的狂想,但是,心头如受重击般的痛楚,却非凭空而来。

      终于戳破了母子情深的这层纸,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也厌倦追逐她总是溜走的身影,守礼感觉一阵晕眩,扶着一旁的柱子,一手摀着嘴,他的唇轻触手心的疤痕,为她而伤的疤,已经淡了,为她而生的眷恋,却越发浓烈,他不愿意放开她,即便她怨他、恨他,都不放!决不!

      不要她做太妃、大母,她是芙蓉,超越于妻妾情妇以上的、独一无二的女人,守礼抓着栏杆,轻声说「你比谁都重要,芙蓉,你比天下都重要!」

      「殿下、殿下!」有人“咚咚咚”地跑上望楼,守礼转头望去,是气喘吁吁的金刚「太妃…太妃…」

      「怎么了?」

      「太妃乘马入相王宅了。」

      「入相王宅?」守礼惊惧而视,为什么会去相王宅?房妃与相王向来不见面的,怎么会去相王那边呢?「相王宅什么反应?」

      「相王宅派人来说,太妃与相王一见,叔嫂之间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明日启程往长安,太妃要与相王同行,今夜就不回宅里了。」金刚也大惑不解。

      守礼大惊失色,他很快就镇静下来,脸色却异常难看,怎么回事?他与房妃的事情已经够复杂了,现在又加进了相王…他忿忿不平地捶着栏杆,却还是咬着牙说「金刚。」

      「奴婢在。」金刚从守礼的神色中,可以猜出两人之间必定出了什么事,但是还不到问的时候。

      「把太妃的衣物送去相王宅,你去,当面跟相王说“家母打扰叔父了,小侄改日定当登门致谢,亲将家母接回”。」守礼交代,他的眼睛里,跳动着豺狼似的凶光「如果太妃要拿相王当挡箭牌,那就试试看吧!我要看看相王有没有胆子与我为敌。」

      「若是相王不愿交出太妃,殿下怎么办?」金刚担忧地说。

      守礼长叹一声,疲惫地撑着额头「大母不会让相王为难的,她不是那种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喔耶!守礼终于不守礼啦!!!!!!!!!!!!(放鞭炮)
    另外,金鱼讲古区要上映金鱼很喜欢的一个小故事-彩云之南,请准时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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