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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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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王颇受父母宠爱,皇帝便在太子所居的煜昼宫侧修建一所煜耀宫供他居住,除了太子,他便是唯一一位成年封王后还居住在宫中的皇子。
回到宫中,他嫌烦热脱去朝服,心中却还是耿耿。做监国之前,与十六叔还关系甚好,怎知这二年,二人却势同水火。他知道许多人虎视耽耽地盯着他的位置,也有许多人等着看笑话。自古以来,后宫都是母以子贵,到了这一朝,偏偏是子以母贵。父皇与母后数十年恩爱如初,便是立嗣选美这些事父皇也一味听母后的话,在朝前朝后话柄不少,他这监国自不好当。
正想着,忽然闻到一阵袭人香风飘来,一只柔软的手使拂在他额头之上。他登时睁开双目,从雕螭紫檀靠背椅上跳起来,单膝跪地道:“见过太子妃!”
她已娇笑声声,伸手拂他肩头:“自家兄弟,怎么这么多礼?”他偏身避开,缓缓起身侧立一旁,垂首道:“不知殿下是何时来的,臣失礼至极。”
低着头,只看到她穿着柔嫩的鹅黄色轻罗长裙,各色丝线在裙角绣着缠枝宝相花,那花边都用金线细细掠过,颜色太浅,轻易看不出来;裙下露出白底宝相花纹锦云头履的一点尖,花纹由棕、朱红、宝蓝等色洒线绣成,看得久了竟有些眩晕。
太子妃转身坐在他方才落座的椅上,轻哼一声,也不言语,良久方道:“王爷现在荣升监国,自是不用把你哥哥、还有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了,还谈什么失礼?”那言语中带着几分薄怒,云鬓高髻下她精心修饰的容颜紧绷,似是明白自己姿容平常,她在脸上敷了许多脂粉,另仿汉成帝妃赵合德画了远山眉,五官各有修饰,让人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忙跪下说不敢,她却不依不饶,冷然道:“现在朝野上下谁不说:太子鲁钝,不堪大任,所以才任申王为监国,现在都是如此,以后可把我们摆在什么地方?”
“哥哥为人真纯,父皇是怕他受奸人利用,才要臣这个做兄弟的辅佐。哥哥现是太子,就是国之储君,嫂嫂万不可听信他言,疏离了兄弟情谊。”申王忙正色道,他进殿之时换了家常衣服,轻薄绵软的料子贴在腿上,透着地砖寒意传上心头。
“那好!”太子妃冷冷一笑,“殿下也知道,妾身叔父兵部侍郎许滔的二女儿今年十七岁,德容言工堪为君妇。如今母后凤体欠安,不若殿下去求了母后指婚,也可为她老人家冲冲喜。”
大殿里寂静无声,申王只听着那铜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太子妃喜用百合香,离得近了,那香气直冲得他睁不开眼睛,不禁想起那双望向他的幽幽深眸——她的发上常簪支錾金玫瑰,周身萦绕着怡人芳香,走过之时,他不敢正视,只瞥见露在广袖之上握纨扇的素手,十指尖尖,仿佛刚刚露出的笋尖。
新荷与虞夫人踏进昭阳宫文华殿门,一簇阳光透过敞开的门扉,投在乌金地砖之上。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新荷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宫女放下罩在门上的锦缎帘子,引着她们到皇后榻前。皇后喜爱栀子花,窗边小几上便摆着几盆,此时天时尚寒,花只吐出新叶,淡淡的阳花洒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莹润的翡翠。
皇后身穿香色家常衣服,面朝里倚在枕上,听到她们进来,由宫女慢慢扶着转过身来,只见她面色憔悴,眼窝深凹,瘦得竟脱了形。
行过礼后,皇后命虞氏母女坐在榻前的红木靠椅上,并不说话,抬眼看着新荷,许久才淡淡一笑:“这才有多久不见,新荷都出落得我不认识了。”
虞夫人陪笑道:“托娘娘的福!老爷前儿才进了九省检点,又蒙圣恩封为承恩郡王,这几日贺喜的人把门都要踩破了!”
“我倒是听人说,晋王前儿谴媒人到家里提亲去了?”皇后说道。
虞夫人轻轻点头,道:“新荷的婚事,倒劳娘娘操心了。如今娘娘凤体欠安,老爷也想着此时合家里也只有她年龄合适,想着寻门好亲事,也为娘娘添添喜。”皇后道:“享了这二十几年的福,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这要强的心也一分没有了。我想着,未必能熬得过这个春天去。”说着落下泪来。虞夫人听了心如刀绞,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反倒是新荷轻声道:“娘娘春秋正盛,不过略病一病,哪里能到这步田地?若这样想,反倒是给自己添病,还望娘娘宽心。”
用香色鲛帕拭去泪痕,皇后叹了口气道:“我听说晋王提亲,心中着急,便急着把你们唤来。那晋王虽说是皇上的亲弟弟,此时也官至一品,但他的人品才学并配不上咱家新荷。婶娘,你回去对叔父讲明了,新荷的婚事我自有安排,统共只这一个妹妹,自不能让她明珠投暗!”
虞夫人忙拭干眼泪,皇后幼时父母双亡,在舅家住到六岁被新荷父亲虞骏接回家中,与虞骏情若父女。虞骏前头生的两个儿子皆死于沙场,继娶自己后只给他添了新荷这一个女儿,虽然此时过继了族中一个小儿过来,到底年幼,至亲几人都对新荷极是关心。
此时忽听女官传道申王求见,皇后忙命人带进来,因是至亲,并没命虞氏母女回避。申王已换了秋香色立蟒箭袖,越发显得人物飘逸,行过礼后坐在皇后躺的褥子上,皇后拉着手,强笑道:“天还不热倒换了薄的,回头着了凉!我如今精神也不济,倒正差个人管着你。”
那申王下意识望了身旁绿衣少女一眼,心中竟升起淡淡惆怅。看她一脸稚气,却娴雅端和,若不是辈份约束,有这样的妻子红烛伴读,倒真是人间美事。看着那少女亦慢慢涨红了脸,不敢再胡思乱想,对母亲道:“我本穿着外衣,方才已回去一趟,太热方换了衣裳过来。虞太太,您也该常来宫里走走,陪母后说说话也好。姨娘,从不见您进宫来,咱们这亲戚倒似是外人,见面都不识得。”
“你姨娘哪里似你那般疯马似的。”皇后笑意渐浓,对虞夫人道:“往后也带新荷常来走走,娘儿们多坐坐,多说几遭话儿。”心里却不觉想起自己沉窠难愈,恐怕是见一面少一面,不肯露出伤感来,又看申王神情郁郁,似有难言之隐,道:“今儿我也倦了,你去把那《金刚经》取来抄几遍。”
虞夫人见她娘儿俩有话,忙告辞离开,心中却不禁想那申王是当今监国、太子亲弟,若是能配成这门亲事,新荷一生有靠,虞氏一门也有个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