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年华谁与度》冰芷

15、十五

　　皇帝与仪贵太妃先后离去，屋中静谧至极，只听到外边廊下的鸟雀翅膀挥动之音。许久，公主轻笑道：“眼看着快吃午饭，母后想用些什么，染儿让他们去准备。”
　　皇后并不答话，只是怔怔望着窗外。公主也不敢再说什么，望了一眼身边新荷，却见她也是目光迷惘、神思飘忽，禁不住轻咳一声。新荷回过神来，看着公主，思绪还是难以集中——她一直在想，那个表情浅淡的女子，仅寥寥数语，既表明了皇后之间的无法补救的嫌隙，也成功把晋王支离朱京城。他这一走，恐怕又是一二年光景，即使他能守约不变，自己年龄渐长，哪里还等得下去？
　　犹记得两年前的别离，她也只能远远望着骏马之上白袍银甲的他，默默盘算着归期，这一别，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些什么？
　　公主忽然道：“姨娘，上次你亲手做的栗子桂糖糕母后很是喜爱；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如你教我怎么做，何如？”
　　新荷明白公主有话对她说，便点点头，起身向皇后告退。皇后却道：“今儿早上，我恍惚听莹妃说，胡氏晋了位份？”
　　公主笑道：“怀了孕的嫔妃晋位份乃是常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一跃三级可不是什么常例。”皇后冷笑道：“你父皇是做给我看的，怪我伤了他的心爱之人！哼，于社稷有功，晋为嫔，赐号‘彤’，真当我是死人了！”
　　“母后可别这么说！如今胡氏的叔叔镇守锡禄关，她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了身孕，父皇怎能不晋她的位份以示亲好？”
　　治平二年时，自皇帝太子时便随侍左右的马氏诞下麟儿，方才从才人晋为贵人，再到后来儿子封王才晋为慧嫔；容嫔生子之后晋为才人，因家人立了一项大功，方才晋贵人、嫔；莹妃是景源公主的缘故方才封妃，偌大的后宫，只有这么几名有位份的妃嫔，且远远不能与皇后地位相比，足见皇后二十几年来驭夫有术。此时皇帝对胡氏特例，皇后自然不平。
　　“胡印权也不过是三叔麾下的小卒，哪里值得皇上如此上心？”皇后叹了口气，又道：“在这后宫之中，当真是一步都错不得啊！”
　　为宽母亲心，公主又道：“母后尝对我说，夫妻间拌嘴什么的都是常事，不必过于萦怀。父皇与母后几十年夫妻，难道这点小小纷争都过不了么？母后在病中，将养身体才是，做什么为这些事烦心？父皇只是口谕进胡氏的位份，既无金印也无圣旨，连母后对她的禁足令也不曾撤去，足见父皇的心了！”
　　皇后深思许久，方道：“婧贵人性情爽朗，并不特别受皇上关注；若是胡氏受宠，再诞下麟儿……”略顿了顿，接着道：“胡氏一族与晋王一向走得颇近，与虞氏却素有嫌隙，若是我们不控制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后悔恐怕也晚了。”
　　新荷心中乱极，双手揉搓着腰边挂着的白玉双环禁步，出神望着榻边同几上的一只沙漏，匀净细密的沙子一点点漏下来，不知流了多少个循环往复。
　　皇帝二十三年前即位之时，却是内忧外患之际——内有先帝诸子夺权，外有雁庭、景源等边境之乱；更兼霍伦与世居辰州的先帝兄长延王勾结，爆发“七王之乱”，日益危及政权。于是，皇帝在次子元悟满月之时，就把他立为储君，以正皇统；又以诸多手段解除叛乱，历经七年之久。这七年中，皇后虞令音辅佐帝王，亦对社稷有功；他们之间的盘根错节，绝不是另一个宠姬就可以破坏的。
　　皇后此时之所以如临大敌，正是大赫国内又有许多新的矛盾产生，胡氏一族根基深厚，太子又才质平庸，一招不慎，恐怕会满盘皆输。
　　公主轻轻道：“母后的意思是……”
　　“新荷……”皇后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忙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三天之后，皇上会在奉先殿宴请即将出巡边关的晋王，到时你要帮着演一出戏。”
　　皇后瘦得有些变形的面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此时发出两道异样的光芒。新荷心中一凛，禁不住抬头望着皇后，看她正要说下去，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听近身女侍的声音传道：“娘娘，婧贵人来了。”
　　皇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了眉，道：“进来吧！”转头对公主和新荷道：“今儿我也倦了，你们先下去吧，只留含芝给我解闷就是了。”说着，宫女已打起帘子，婧贵人款款走了进来，望仙髻上插着华丽的步摇，一袭时新款式的朱砂色春装更显得她粉面桃腮、明眸皓齿。
　　彼此见过礼后，公主与新荷出去，小小屋内只余皇后与婧贵人两人。婧贵人旁边坐了，缓缓道：“娘娘，那胡氏也真会讨巧，只说自己不小心弄坏了皇后的一件东西，是以受罚，她自己并无怨言，倒弄得皇上不自在。妾身照娘娘的意思做了蒻叶饭送到克己殿，皇上也不置可否，只叫放在一边儿便了。”
　　皇后边听边冷笑，道：“可曾到永寿宫那边儿？”
　　点了点头，婧贵人接着道：“胡氏除气色略差外，也无大碍；只是太医说她需要静养，皇上特特派了御前的得力人去侍候她。”
　　“还有谁去探望过？”皇后一边儿轻轻抚着腕上的金镶玉镯子，一边儿问道。因在病中，她只简单把长发捥成高髻，发边却别了小朵的“醉颜红”粉色牡丹，身上一件粉紫色牡丹长寿纹缂丝夹袄，倒衬得面容微红，面色却越来越阴沉。
　　婧贵人道：“因娘娘下了禁足令，后宫倒没什么人去看过她，只是太子妃殿下派人送过一些吃食。不过皇上下令永寿宫不准接受外面的物件，所以那些吃食也没送进去。”
　　“恪儿有没有去过？”皇后目光犀利，婧贵人心中一震，道：“这个倒没听说。”说完忙垂目等待皇后示下。脚上的朱砂色缎鞋上绣了金玉富贵图案，这鞋还是辰州的贡品，因太小没人穿得上，便分派到她那里。辰州的辰绣以绣花草出名，鲜红色的芍药花边儿却添了两条锦色金鱼，在水草间栩栩如生。她喜欢得紧，平素也少穿，只是今儿要去克己殿面圣方才换上。
　　皇后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缎鞋，此时忽然道：“这鞋还是年初时分派到你那儿的辰州贡品吧？”婧贵人点了点头，皇后忽然笑道：“合宫里也没人比你的脚小，也只你穿得上这鞋。”
　　说到这里，忽然道：“你去宣我懿旨，就说我明日在牡丹园开牡丹花会，邀各宫主位、公主、命妇蒸鲥赏牡丹。再到圣慈宫里去邀太后与几位太妃同来，太后素喜牡丹，必然不会推辞。”
　　婧贵人一一应了，不禁问道：“也要宣胡氏么？”
　　“这个自然！”皇后淡淡笑着，看到婧贵人面带疑惑，道：“你记得胡氏最喜欢哪里的绣品么？”
　　婧贵人想了想道：“好象就是辰绣。”
　　皇后冷笑道：“我劝你也上上心。照说你比她早伺候皇上几年，怎么还是这样懵懂？反是人家后来居上，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说得婧贵人满脸通红，低下头去。皇后也觉得话说重了，方长呼一口气，叹道：“这后宫之中，我与你乃是至亲，不提携你还提携谁去？偏你生性豁达，少了娇媚之态，不如胡氏得皇上的心。我在一日，方能保你没有闪失，若我不在了，你又怎么办？”
　　婧贵人忙道：“娘娘福泽绵长，妾身自是能长受您庇荫的。”
　　摇了摇头，皇后道：“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现下也不说这些了，你还记得辰州总督何十发么？”
　　婧贵人道：“他是虞四叔的门生。”皇后四叔虞骕是翰林院大学士，可谓门生遍天下。皇后点点头道：“数年前，因着一件事，朝他要了一件东西，却没用上。现下那东西可正能派上用场了！”

　　一场阴谋，不知能否得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