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年华谁与度》冰芷

14、十四

　　公主微微颦了一下眉，随即舒展面容，对新荷笑道：“这可是稀客！”说着，二人起身迎到门外。
　　只听过她传奇般的经历，新荷却是首次见到仪贵太妃本人，迎着春日的阳光，仪贵太妃款款走上昭阳宫的台阶——她是夷族女子，容貌与大赫女子本自不同，此时更着一身宝蓝缎绣博古花卉袷袍，配了条鲜绿色的宽腰带，十分鲜艳夺目；虽然已有四十余岁，却依然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新荷与公主一起俯下身去行礼，离得近了才看到仪贵太妃这件衫子绣工精致、针脚匀齐，配色又十分出挑，深居简出的女子几十年来保养得如此出色，难想她盛年之时是如何艳丽夺目了。
　　仪贵太妃只淡淡说了句：“不必多礼！”
　　二人行礼完毕，新荷的目光不禁望向眼前的女子，晋王之母、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女子。不曾想仪贵太妃也正望着她，四目相投，新荷知道这样直望长辈不恭，忙垂下眼帘。但只这一瞬，她便清楚看到眼前女子那带着别样的仇恨与愤怒的目光。
　　公主笑道：“方才染儿去给太后请安，她老人家还嘱咐我请您过来一起度寒食呢，可巧您就来了。前儿听十六叔才说您感染了时疾，身体不适，怎么今儿就出来了？”
　　仪贵太妃身材颀长，面上的表情异常浅淡，更让人觉得她落落寡和难以亲近，此时只道：“让你牵挂了，老毛病，也死不了！倒是你母亲，卧床也不是一日两日，这宫里的太医都是死人不成，竟敢不尽心医治咱们大赫国母？”
　　那语气只是淡淡的，却充满愤懑与怨毒之气，公主不动声色地笑着，只道：“她老人家平素总说，不敢偷懒先丢下您自己去享福；您只要贵体康健，母后哪里会有性命之忧？”
　　说着，二人相视而笑，仪贵太妃又道：“这是哪宫里的美人啊，皇帝又有了新宠么？”公主扑哧一笑道：“越说您越老眼昏花了，这是我家姨娘，叔公承恩郡王虞骏的女儿啊！”
　　“哦？”仪贵太妃闻言不禁直视新荷，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竟冷哼一声道：“我还道是谁！”
　　握紧的手心不禁沁出汗意，微风吹过，只觉遍身似从水中捞起一般，侧插珠钗垂下的长长璎珞贴在额头上，随着身子有些颤抖——只这只言片语，新荷已明白了一切，那颗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沉下去。
　　仪贵太妃不再理新荷，径直向文华殿中走去，早有宫女为她在前引路，公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新荷道：“这老妖精越发失了顾忌了，疯疯癫癫，就没一句话儿得人心！姨娘可别跟她计较。”
　　下意识地摇摇头，眼中却带着几丝潮意，新荷明白那怨恨，不仅是对几十年孤独岁月的不甘，亦是对皇帝、对虞氏皇后的痛恨。而她，承恩郡王之女、当今皇后的直系血亲，也在她无端的痛恨之列！
　　“从小到大，我什么也做不得主；这次，我要做自己的主，新荷，你信我！”昔日的山盟海誓言尤在耳，他并不曾想到自己母亲心中的积怨吧！
　　眼前忽然浮现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黑黑的瞳仁仿佛永远蒙着层雾，令人望不透、看不穿。但那样热烈深情的拥吻也会有假么？叹了口气，新荷忽然觉得这几日宫的所遇所闻，令她无所适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里还分得清楚？
　　正在这时，素华走过来道：“启禀公主、虞姑娘，娘娘请二位进里间陪贵太妃说话。”
　　二人对视片刻，眼中都带着疑惑，贵太妃是来探望皇后的，为什么要她们两个陪坐？因皇后有谕，不敢怠慢，新荷与公主一前一后走进里间，皇后依然倚在榻上，面色平常；那仪贵太妃正端了茶碗，看到她们进来，且不急喝茶，直望着新荷冷笑。
　　皇后给二人赐坐，朝着仪贵太妃道：“贵太妃不是有话对她们说么？”
　　仪贵太妃点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碗盖撇着茶叶，淡淡道：“论理，这话不该对姑娘们讲，只是……”低头望着茶水冷笑，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新荷的眼睛道：“勋儿算算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因为我一个人教养的缘故，难免失于宠溺，平素由着他胡来，他不愿娶嫡妃，怕约束也由着他。只是前两日听他道，说是向府上的小姐提亲了，这事我却不知！孩子大了，有些我做娘的是管不着，只是这终身大事却由不得他胡闹！这几日也让娘娘费心了吧，现下我这做娘的就替他向您道歉，不该去叨扰府上的。”
　　新荷脑中嗡地一声，仿佛看不清眼前仪贵太妃那张精心修饰的面孔，皇后接着道：“十六弟年轻，随性而为也是常事，贵太妃哪用巴巴地赶来说这一句？”说着把脸转向新荷，笑道：“我这堂妹从小就请高人看过象，说是命数贵不可极，我叔父还想留她几年，慢慢寻个合适人家呢！”
　　仪贵太妃嘴角牵动，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女官传报：“皇上驾到！”
　　此刻该是天子处理政事之时，而且皇帝也有时日不来昭阳宫，皇后面上微微变色，示意身边女官扶她起来，并道：“哀家出外接驾吧！”
　　“皇后病体，还是躺着休养吧！”皇帝声音已传了进来，随即一个着明黄服饰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屋中人忙都跪下行礼，皇帝缓缓走进来，对皇后说：“太医说你少动为妙！都平身吧！”又转头对行礼的仪贵太妃道：“贵太妃倒是稀客，平素也该常来这宫里坐坐！现如今勋儿也大了，野马似的，你一个人恐怕也孤寂。”
　　仪贵太妃缓缓起身，望着皇帝道：“幽居倒也清静。”
　　皇帝走到皇后床前坐下，道：“这一向身子可好？你坐！”
　　淡淡笑着，她只道：“未亡人，好与不好又有什么不同？”
　　皇后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十六弟如今可出息了，贵太妃也该享福了。”
　　仪贵太妃微微冷笑，不理皇后，只望着皇帝道：“就是勋儿的事！未亡人听说如今大赫与蕴泽边界吃紧，想请皇帝恩准孩子出巡猗兰关。”
　　皇帝一怔，不禁道：“边关清苦，做什么总是要他到那里去。如今身居要职，又能在家与你做个伴，不好么？”
　　摇了摇头，仪贵太妃道：“男儿本应多多历练，皇帝青年时不也走南闯北立下赫赫战功？未亡人不愿孩子只能在京里做个闲散宗室，终日玩物丧志、不思进取！”说着，回头恨恨望着新荷。
　　皇帝垂目沉思，似是十分为难。新荷心中不禁暗暗祈祷，直叫皇帝不要应允，只见黄衣男子抬眼望着仪贵太妃道：“既然你如此坚持，便让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