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年华谁与度》冰芷

16、十六

　　牡丹园在皇宫御花园的西侧，又称西苑，是仁宗皇帝时为宠姬涵贵妃所建，本种海棠；到先帝文宗皇帝时，方才改种牡丹。皇帝即位后，因太后酷爱牡丹，又把西苑扩大了一倍，遍选天下名本牡丹种植，经过十几年的精心栽培，汇集了天下所有的名贵牡丹品种。
　　设在南面的赏花台边古木参天，午时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筛在高出地面约一丈台前；四周汉白玉围栏，围着台子种的是一簇簇的牡丹姚黄，象牙色的花朵朵朵都有碗口大。台上只有汉白玉雕螭柱子支起庭子，因人多，皇后命布了几张大桌外，其余皆是三四人的小桌，褥设芙蓉、锦茵华盖、花繁似锦，另传宫中歌舞乐师在台前表演，热闹非凡。
　　倾城公主、纪含英、新荷，及其母亲甄氏的内侄女甄景殊同围坐在一张小几前。用镶银乌木筷夹了朵蜜蒙花放在口中，纪含英道：“还是宫中的蜜蒙花做得好，我家的总不能做得如此甘甜如蜜。”她穿着茜色海棠纹锦衣、弹墨洒花长裙，錾银长簪细细的银链直垂到耳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甄景殊闻言笑道：“宫中的吃食都是精挑细选，自然比家中的要好许多。英姐要是喜欢，不若象婧娘娘一样，来宫里伺候皇上，不是能天天吃到这么甘甜的东西了？”景殊只有十五岁，长随父亲甄洪生住宁州，一个月前甄洪生调任京官，方才来到朱京。她素性开朗，年纪又小，嘴角小小梨涡笑起来天真明媚。含英闻言怔了一下，死死啐了一口道：“死妮子偏这么爱胡说，信不信撕你的嘴？”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倾城公主道：“景姨娘可别开这玩笑，她前儿大喜了，眼看有人家了呢！”
　　含英闻言脸上一红，只垂下头一口口抿着薄胎瓷碗中的茶。景殊笑容更甚，道：“听母亲说了，皇后娘娘亲自指的是锦宁候世子。”
　　“你这小促狭鬼，一年大似一年了，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含英忍不住抬起头瞪了景殊一眼。景殊吐了吐舌头，用玫瑰金紫长袖掩嘴而笑，宛若春葱的手指上戴了枚镶祖母绿指环，绿莹莹地恍如一池春水。
　　“景姨娘莫笑，母后前儿还惦记着为你提亲呢，恐怕不几日也就定下了呢！”公主拈了枚酸杏放在口中，又叫人上酸梅汤。
　　看着含英的羞涩面庞，景殊笑道：“英姐也不必那么不好意思！公主您说，女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现下说说有什么打紧？听父亲说那锦宁候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世子本人在朱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人才的世家子弟，英姐若得嫁与此人，不也算终身有靠么？”
　　公主呷了口酸梅汤，点头道：“别看景姨娘年纪小，这话说得可有道理。”
　　景殊又道：“新荷姐算来比英姐还要大上几个月，怎么皇后娘娘竟到如今还未给她指婚？”
　　新荷听到景殊说到她方才回过神来，怔怔望着眼前几人。
　　公主提箸为新荷挟了只紫藤花馅蒸饺，望着眼神迷离的女子，心中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昨日因为皇后要举办蒸鲥赏花会，新荷并无适合的颜色衣服，她便把自己新做的春装送进宫来。此时她着的就是送来的那件浅粉色素锦袷衣、牙色绉裙，这身衣服十分朴素，只在袖口和下摆用灰线绣了一圈三瓣叶卷草花纹，她似乎从不与同龄女子那样喜欢红艳香浓，装扮从来都是能简则简，也从不喜花儿粉儿的。平素这些贵妇们的聚会她很少参加，便是来了也是独自远远站开，一派落落寡和的样子。
　　“娘娘怎么会忘了，只因从小就有人为她看过相，说是命中不该早嫁的！”含英看到新荷神思飘忽，知她必有心事，忙为她辩解道。
　　“姐妹们在说什么体己儿话呢？”一个女声传来，几人忙回头看，原来是太子妃盈盈走来。缠枝花卉纹织金缎衣裙显得她光彩夺目，几人起身行了礼，大家一起坐下。公主道：“嫂嫂真是别出心裁，把常做幔帐的织金缎穿在身上竟这般好看，赶明我也做一身去。”
　　太子妃一笑道：“原是年节的他们的冰炭敬，公主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匹现成的料子，赶明儿叫人给你送到府上去。我倒是觉得这大晴天穿这个直把人眼都恍花了，倒是……”说着，转头望向太后席间，道：“倒是仪贵太妃，宝蓝与鲜绿相配，竟似孔雀般耀目呢！”
　　仪贵太妃依旧着宝蓝色落花流水锦的罩衫，用鲜绿丝线织成孔雀尾羽花纹于锦上，配了鲜绿色腰带、同色百褶素锦裙，发上也饰着真的孔雀尾羽，在一众太后太妃中耀眼夺目。
　　公主淡淡一笑道：“再耀目也是孔雀，总是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太子妃不置可否地一笑，招呼新荷、含英、景殊吃东西。皇后素来心思巧妙，因在春时，百花盛开，命人做了计多花馔，迎春花馔、兰花馔、玉兰花撰、金雀花馔、紫藤花馔、密蒙花馔、牡丹花馔、松花馔等应有尽有，使席上花香四溢。
　　几人正说笑着，鲥鱼上席，景殊不禁道：“有诗云‘五月鲥鱼已至燕，荔枝芦橘应未熟’，怎么这时节就有鲥鱼了？”
　　公主笑道：“景姨娘长在北边住着，也怨不得不晓得。这鲥鱼亦是有春末出的，叫头膘，又叫樱桃鲥鱼。网捕不易，每年就是那么一点子供品。只怕母后这一请客，也剩不下什么了。你不看连太后她老人家不常出门的，也肯来尝尝这鲜呢！”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时鲥鱼上桌，只见一尺余长的雪白磁盘中摆着条尺长鲥鱼，鱼身上歇切四五刀，嵌入薄薄的笋片与火腿片，四周一围冬菇，白红黑三色相间，十分明亮洁净。景殊年少贪食，已举箸挟了块鱼吃起来。
　　菜过五味之后，皇后起身走至太后桌边，向太后道：“太后不知，那边坐的选侍胡氏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太后闻言笑道：“嗳哟，这可是喜事呢，怎么也没有人来回我？”向胡氏招手叫她过来。
　　胡氏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太后道：“有身子的人，自己可要小心。”胡氏忙行礼受了，刻身裁剪的茜色满地万字绫衫，只显得那纤腰盈盈一握，发上十二支錾金如意簪，配着朵朱红色牡丹，十分雍容华贵。太后又细看半晌，才道：“也太羸弱了些，可要好好将养身子！”胡氏微微一笑，答道：“谢太后关心！妾身一身一体俱属皇上皇后，如此庇荫之下，必不会出什么差子。”说着，一边抬眼望着皇后，那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
　　牡丹园中有頳色、鞋红、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安春红、颤风娇等多种牡丹，但这满园的鲜花似也比不上胡慕鸿踌躇满志的容色。皇后面上表情本十分浅淡，此时却慢慢笑开了，只望向身边的太后。
　　太后拉了胡氏的手，只见她手中握着的帕子亦是茜色的，上面有粉白色丝线绣的玫瑰。因道：“这辰绣的东西宫中也少，看你这通身的打扮，竟似很喜欢这东西。如今想来皇上什么都赏了你，倒是这辰绣难得，恰我前儿也得了件东西，就赏了你吧！”
　　说着，身边女官已遣人去取赏赐之物，一时拿来，竟是一整匹辰绣缎，绣工十分精妙。此物辰州一年只有五匹贡来，向例只有帝后与太后能有，胡氏哪曾见过？不禁高兴万分，忙谢了恩。只坐在太后身边陪着说话。
　　此时，只见仪贵太妃起身向新荷她们所坐桌边走来。公主忙命人加了碗筷椅垫等物，仪贵太妃款款坐下，因笑道：“方才听胡氏说皇上进了她的位份，封为彤嫔，过几日就要行大礼，她又怀着身孕，这可是胡氏一门的大荣耀呢！当然……”她话锋一转，道：“是不能与虞氏一门的荣宠相比。想来，皇后一定能为虞姑娘找一门好亲事，不比胡错差呢！”
　　说着，两道目光已射向新荷。公主正要说话，仪贵太妃又道：“太阳这样好，坐着真是气闷，虞姑娘，不若你陪我老婆子到园中转转去，可好？”

作者有话说

　　“隋炀帝辟地二百里为西苑，诏天下进花卉。易州进二十箱牡丹，有頳色、鞋红、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安春红、颤风娇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