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倾城》子淼

5、再见秦王

　　沐浴完之后。

　　韦泽坐在镜子前，任由怀薇给自己梳头，她有一双巧手，三下两下就熟稔地为她盘好了一个朝天髻。

　　看着梳妆台上摆满的头饰，也只挑选了一只简洁却不失别致的步摇别在发髻一侧。

　　千巧为她系上了浅红色的外袍。

　　“府里除了长孙娘娘和燕氏还有别的侧妃吗？”

　　没由来的提问，千巧轻快地答道：“除了这两位娘娘还有一位杨娘娘。不过……”

　　“不过什么？”能让千巧都欲言又止的，她倒真有几分好奇。

　　千巧四下看看低声道：“这位杨娘娘可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主，她是前朝的公主，血统高贵，而且仗着秦王的宠爱，就算是长孙娘娘平日里也要让她三分。”

　　“千巧！”怀薇呵斥住她，对她的口无遮拦颇为头疼，她半跪着请示“娘娘，需要传膳吗？”

　　虽然才一日的时光，韦泽已经看出了怀薇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甚至她的世故与她的年龄如此的不符。千巧虽好，到底心太过直，现在她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希望这个怀薇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她对着镜子笑容可掬地摇摇头，“你们引我去长孙王妃处请安吧。”她既然已经读懂了牡丹的意思，昨日长孙氏又亲自迎接了她，于情于理都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她自然也当礼尚往来。

　　怀薇轻抬起头，眸中似乎流露出一丝赞赏。

　　千巧却疑惑地说道：“可是长孙娘娘说了，娘娘车马劳顿，请安可以免了。依奴婢说，娘娘若真有心交结，倒不如去见见杨妃，府里好些新纳的夫人都是攀附着杨妃的。”

　　韦泽只笑而不答。

　　“是，娘娘。”怀薇顺从地点头。

　　·

　　芙蓉居。

　　长孙氏住的地方与韦泽所想的倒是千差万别。

　　没有过于繁华的楼阁建筑，似乎是她一路行来，整个秦王府最为简朴的地方了。

　　虽然简朴，却也不至于简陋。之间一段墙垣之后是数竿翠竹，过了白色的石桥，但见水池清澈见底，红色的锦鲤追逐嬉戏，池子面上还漂浮这几许绿荷，含苞待放。

　　池边的嶙峋巨石上“芙蓉居”三字苍劲有力，不似其他牌匾的如出一辙。

　　见她驻足观望，这次倒是怀薇先开了口，“这是秦王殿下亲题的……”

　　韦泽示意她说下去。

　　“长孙娘娘小字观音婢，而观音又是以莲花为坐，故而秦王赐长孙娘娘住所为‘芙蓉居’。”说完还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韦泽虽不明白她到底为何对自己说这番话，但是也可以或多或少地体会到长孙在秦王心中的地位，看来千巧所说的杨妃独宠未必属实。

　　世人辨别谁更得势往往从其气焰的高弱来识别，偏不知懂得韬光养晦的人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人，那些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烟消云散的人。

　　秦王妃或者出身不比杨妃，但是她是秦王明媒正娶的正妃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恐怕在这一点上就算是天之娇女的杨妃也奈何不得。

　　丫鬟通报了之后，引着她进了房间。

　　穿过厅堂，眼看就是长孙氏的卧房，她踟躇着不敢随便踏入。

　　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叮咚”的水声，她估摸着长孙氏正在梳洗，却听到里面温柔的女声传来：“妹妹且进来吧。”

　　她真的没料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长孙氏正在给李世民系玉冠的带子。

　　他面如刀削，眼底一派凛然，在见到他的一瞬，嘴唇就呡成了一条直线，肃杀之气直逼心底。

　　这就是她踏入后见到的一幕，一时间竟愣在当场，她知道入了秦王府总有一天会见到李世民，却没想到这么快。

　　千巧明明告诉她秦王每天很早就会进宫的。

　　定了定心神，她盈盈下拜。

　　长孙氏和善地笑道：“妹妹不必多礼，随便坐吧。”

　　话虽如此，她可不敢坐。

　　更何况从她进来的那一刻，秦王的眼神就灼灼地看着她。

　　与那日在洛阳不同的是，他的眼中出了凌厉还多了一种厌恶。

　　没错，是厌恶。想来，宇文士及也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了，洛阳献计不过是为了代妹出嫁，这样的女人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应该讨厌的吧。

　　不过，既然她已经做了他笼络豪绅的砝码，她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不会弃掉她这么有价值的一颗棋子。而等过几年，朝廷稳定了，也许自己这个秦王妃就有理由暴毙身亡了。

　　那么在那之前，她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价值，让他即使是憎恶讨厌她，也不敢随意丢弃她。

　　男人谋天下天下社稷，女人不过是谋一世荣华罢了，尔虞我诈，未必谁就输给谁。

　　所以她掬着笑意，朝李世民望去，眼底眼波流转，熠熠光华。

　　李世民淡然地别过眼眸，极为不屑。

　　终于和整理好了衣装，长孙氏回过头来，舒了口气笑道：“让妹妹见笑了，妹妹一大早就过来，可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妹妹过来给姐姐请安，还望没有打扰到姐姐。”

　　“哪里的话？”

　　李世民沉沉地望她一眼，举步就要离开。长孙氏却拉住他柔声道：“今日既然是父皇家宴，我身体有些不适，不如你就带妹妹一块入宫吧。”

　　李世民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长孙，然后低低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头疼，待会躺躺就好了。”

　　“那你好好休息。”李世民看了韦泽一眼，然后对长孙说道：“父皇那里，我向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带韦妹妹一起去吧，好歹新媳妇也得见见公婆不是。再者，你若是一个人去，其他女眷还指不定怎么议论我呢？你知道燕氏又是个沉闷的性子，若带她去反倒不讨好……。”

　　李世民侧过身，问向后面的丫鬟道“杨妃呢？去叫她过来，随本王入宫。”

　　长孙听到杨妃时微微皱眉。

　　幸而那丫鬟也还伶俐，她应道：“自从长孙娘娘免了杨娘娘的每日的请安后，杨娘娘每日都起得比较晚，这会儿恐怕还在睡觉吧。”

　　这事李世民也是知道的，他又看了韦泽一眼，大步走出了屋子。

　　在长孙的示意下，韦泽心中好笑地跟了上去，步子却也不疾不徐。看来这长孙氏与杨氏确实有隔阂，不过今日之事任谁看来都明白是长孙在故意给她制造机会，至于原因，她就不得而知了。

　　出了府，她登上了马车，李世民却跨上了下人牵来的一匹黑色的马匹，扬长而去，完全不理会她。

　　众人皆觑着她的脸色，却仍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吩咐车夫道：“出发吧。”

　　·

　　长安城的皇宫。

　　城楼耸立，远远就望见其巍峨，与洛阳的旧行宫一般的肃穆庄严。

　　站立的士兵严正以待。

　　她的马车只在门口停留了一刻钟，士兵就恭敬地放下兵器，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厚重的红漆大门，缓缓地开启。

　　她知道里面就是皇宫，天下间所有的征战纷乱都是为了深宫至尊的那个金銮座椅，那些杀戮染红了河山，却也铺就了一条通天的康庄大道。

　　有个男子曾许诺：拉着我的手，永远不要放开，我将带你俯瞰万人朝贺的盛况。

　　那年桃李花开的时节，他那熠熠生辉的眉目，差一点就让她迷失在了里面。

　　娘亲说得对，当你相信一个男人的时候，你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压上了自己全副的身家，必败无疑……

　　所以，事到如今，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庆幸的。

　　叹息着阖上双目，她的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御花园。

　　缤纷衣着的贵妇丽人成群谈笑着赏花，她进去之时，人们的目光纷纷从花转到了他的身上，三三两两还不时以扇掩面窃窃议论着。这其中也包括她曾经遇到的齐王妃杨月瑶，她也与众多妇人一样，只是远远地端详着她，并不如那天集市中她所表现出来的热情，甚至脸上还透着一丝得意的冷漠。

　　她垂下眼脸，装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秦王新纳娶的妃，不过是一个再嫁的寡妇，本就应该唯唯诺诺，自惭形秽。

　　“扑哧……。”一个声音笑出来，身着骑马装的女子快步走向她，一脸促狭道：“你就是二哥新纳的妃？长得倒是不错，不过听说你嫁过人，怎么还敢再嫁给我哥哥呢？”

　　爽快的言语引得周围一阵嬉笑。

　　“这是平阳公主。”怀薇小声在她耳畔低语道。

　　刚才韦泽在车上就已经向怀薇对皇室的关系脉络和女眷都作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平阳公主的名号自然是如雷贯耳，听说这个被封为平阳公主的李建宁是李世民的胞妹，年纪虽小，却早已是巾帼不让须眉，曾经带领她所组织的娘子军参加过不少战役，被其父李渊视为掌上明珠。

　　“给公主见礼。”她盈盈下拜。

　　“不用这么多礼了，你还没回答咱们公主的话呢？”平阳旁边一个玄色衣袍的妇人尖刻地斜睨着她，神情鄙夷。

　　她淡笑着抬起头看了看平阳公主，又扫了眼那妇人，不卑不亢地答道：“难道男子可以妻妾成群，我们女子就应当一生只对着一个男子，哪怕心里不爱他，却还是得守着他敬着他。就算他死了，依然要为所谓的礼教束缚，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听到她的回答，周围皆是一片吸气声。自隋以来，无论是民间还是宫廷，风气都是日渐开化，但是绝没有到这种‘歪理邪说’的地步。但是她知道，平阳公主不是普通人，她若是一般闺楼绣塌的小姐，此刻对她的回答自然会万分的鄙薄，但是她是视礼教为无物的人。这样一个天生有着叛逆灵魂的人，若她回答得如一般女子一样扭扭捏捏反倒引她反感。倒不如不按常理回答，或许还能收到奇效果。

　　她在这偌大的宫中无亲无故，齐王妃又是一副琢磨不清的态度，若是能取得李建宁的亲睐，对她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果然，李建宁利落地扶起她笑道：“你真特别，虽然你的观点我并非完全赞同，但你倒底是个爽快的人，或许以后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你说对吧……二哥！”

　　这一声‘二哥’，让韦泽背脊一片冰凉。

　　“建宁，你又捉弄人了。”一个温润醇净的嗓音及时解除了她的窘迫。

　　“大哥，你总是教训我。”李建宁嬉笑道，脸上的顽皮之意尽现。

　　树荫下站着三个年轻男子，李世民脸色阴晴不辨。被李建宁叫做大哥的是站在中间的紫色蟒袍男子，相貌与李世民有几分相似，但却少了些肃杀凌厉，眉目间多了几许柔光，头束玉冠，风姿卓然。他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略微打量韦泽，侧目对李世民促狭道：“世民新纳的妃子倒是有趣。”

　　站在紫袍男子旁边的年龄略小的红衣男子不屑道：“父皇总是夸奖二哥打仗喜欢屡出奇招，如今看来连看女人的眼光也如此特别。大哥，你说对吧？”

　　韦泽隐隐知道了面前这两个陌生男子分别是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这三兄弟本是一母同胞，李世民同李建成倒有几分相似，这个李元吉的面貌却是迥然不同的，比不得世民和建成的龙凤之姿，甚至他的脸颊看上去总有几分僵硬。

　　李世民闻言平静地勾起嘴角道：“父皇不过是鼓励之意而已，元吉何必当真？”只是眼风里轻飘飘地略过韦泽，其意不明，但绝对不是什么赞赏。

　　李元吉闻言似乎也觉得甚是如此，脸上更是据傲不驯。

　　李建成摇头略微责备道：“元吉，不可如此胡说。大唐的半壁河山都是世民打下来的，这一点不仅是父皇，就算是全天下也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要不然他怎么敢事事都觊觎太子之位呢？”玄色衣袍的妇人不冷不热地移步上前去。

　　李世民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一旁欲要上前辩白的长孙无忌。

　　李建成瞬间敛去笑意，面色一沉呵斥道：“闭嘴！别说世民没这份心意，即使是真有，那也是当之无愧。谁当太子都是为了大唐，我李家三兄弟若为了储君之位反目，那和炀帝弑父杀兄有何区别，不是招天下人嗤笑。你堂堂太子妃竟说如如此无稽之谈，甚是荒唐。”

　　“我……”太子妃常氏埋怨地嘀咕道：“就你拿他当亲兄弟，人心倒底隔肚皮……”

　　“大哥，不要责怪大嫂。二哥若真没有这份心思，也不怕别人揣测。”李元吉斜睨着李世民，一脸为常氏打抱不平的样子。

　　韦泽表面声色未动，却感觉到了空气中刀光剑影的涌动，看来李家这三兄弟过真如传言中的那般不和睦。如今看来性格也是没有两个哥哥的沉稳，粗浅浮躁，让人一眼看穿。龙生九子，果真各有不同。

　　李建宁见场面尴尬，赌气道：“你们见面就吵，真是讨厌，难道谁不当太子谁就不是我的哥哥了？我若是父皇就给你们每个人都封个太子，这样你们就不会再闹别扭了。”

　　“哈哈……，建宁还是这么古灵精怪的，若你是男儿，朕一定将皇位传于你，也省得他们三个惦记。”洪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空旷的御花园。众人皆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