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倾城》子淼

2、美人心计

　　一池碧波荡漾的湖水，倒影着假山亭廊。

　　清澈的水纹荡开，依稀可见正在抢食的红色锦鲤。

　　一只纤纤玉手将陶碗里的鱼食慢条斯理地抛向池塘，看着一条条张着嘴巴迫不及待的锦鲤，韦泽的笑容里有一丝邪恶。

　　“又失败了？”望着水中的晃动的影子，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语气里有一丝惋惜，但更多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

　　青娘垂首在她身后，目光依然淡定，脸色却有几分泄气：“就像小姐所预料的那样，老奴总共找了三个绝色女子，三个都是无功而返。看来美色根本就吸引不了秦王的注意，如此他真的是无懈可击了。”

　　“一个纵马驰骋，平定天下的男人若与那些世俗浊物无异，那倒真叫人失望了。更何况这天下都将成为他们李家的了，难道他还缺几个绝色女子吗？”韦泽轻笑道。

　　“如今秦王的聘礼已经送到了府中，并且指明了三日后要接二小姐随军一起回长安，想要破坏这桩亲事恐怕……。”

　　“谁说我想要破坏这桩亲事了。”韦泽刚要抛出鱼食的手一顿，懒懒地收回了手，把鱼食都丢回了碗里。“去告诉二娘，就说三日后我想同韦芙同一天出嫁。”

　　青娘眼中盛满疑惑，却也不多问。

　　“你知道对贪婪的人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得不到，而是眼看已经得到了，却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韦泽将碗中的鱼食全部倒入池中，一拥而上的鱼儿搅得水面荡起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她优雅地拍拍手，转身回走，轻轻抿唇笑道：“至于你说的李世民，即使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但是他毕竟不是神。记住！是人就有弱点，这个世上无懈可击的只有神仙！”

　　•

　　洛阳皇宫外，等候着一批能人异士，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或者能只手拨千金，或者剑法精妙……人人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看别人也大都一脸鄙薄。由于前来投靠秦王的人太多了，所以只能分批觐见，其余的则等在外面。大家都是一边练习着自己的看家本领，一边侧头朝里张望……一脸的焦急不耐。因为秦王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唯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男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一脸的平静，既没有不可一世，又没有等待的不耐。按说是这种人是最容易被旁人所忽视的，偏偏她站在那里，自然而然所流露出的某种气质，不得不让周围的人都多瞄上几眼。

　　一辆马车从远处急驰而来，车身是上好的江南锦缎，马车顶上还镶着东海的南珠,由于来势汹涌，原本堆在大门前的人都见势躲开。他们之中大多都是练家子，自然也体格壮硕，也不知是谁推了了谁一把，谁撞了谁一下，韦泽跌跌撞撞摔到地上。

　　白色的烈马像离弦的箭带动车轱辘急速地滚动……

　　眼看就要从她身上踏过去了，旁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匹的嘶叫骤然响起，眼看快要落地的两只前蹄凌空扬起，连着后退了几步，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

　　马车外坐着的小厮眼快地望了望韦泽，似乎在查看眼前的人是死是活，然后隔着车门对车里的主人汇报了一番，又点头哈腰了一阵。

　　韦泽只觉得周身疼痛，心下一边咒骂那车里坐的人，一边试着起身。

　　只见那小厮走过来，态度甚是轻蔑地对她说道：“公子，对不住了，我家主人赶着去见秦王，多有得罪。”言下之意就是他的主人和秦王多有交情，让她不要不识抬举。说着从怀里扔给她一锭纹银，一脸算你走运的模样。

　　小厮跳上马车，吩咐车夫继续前进，车轱辘从新滚动了起来。

　　韦泽轻讽地看着地上的纹银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捡起了银子，咬牙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拖着身体，挡在了马车前面。

　　“你做什么？”小厮气急败坏地吼道。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韦泽忍着疼痛，笑着慢慢走过去，把银子扔还了给了小厮，然后对着马车一辑道：“若公子真想补偿在下，可否带上在下一起觐见秦王。”

　　“做梦，你……。”小厮一脸轻视。

　　“在下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投效秦王，又不想在外面多等浪费时间，希望公子可以行个方便。”她强势地打断小厮的话。

　　小厮见她不理自己，面上尴尬，喝令车夫道：“继续前行！”

　　车轮重新滚动……

　　“让她上来吧！”声音从马车里传出，说话的是个男子，声音淡雅富有磁性，话语轻缓却有着不可忤逆的气势。

　　听到他的话，马车戛然停止了前行。

　　小厮撇撇嘴挪开了一点位置，韦泽撩起衣服，爬了上去，她刚想掀开帘子，小厮却手臂一横拦在了她面前，愤愤地说道：“你坐在外面就行了……”

　　“元宝，不得无礼！”

　　“是，公子。”

　　韦泽轻飘飘地瞄他一眼，心中对他口中的公子更是好奇。洛阳的王孙贵族她见过不少，但是如此不加掩饰，连车顶也镶有夜明珠的人家却并不多见。

　　车厢里面很宽敞，底下铺着上好的羊毛绒地毯，踩上去软软的。

　　偌大的车厢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一袭如玉云纹圆领袍衫，腰间系有一条紫色的腰带，依稀可见身侧所束的通透的玉佩和玉佩下的红色穗线，脚下是白色底绣兰草的长靴。

　　她进来的时候，他刚好放下手中的账目，对她和煦地一笑。他的眉眼淡然，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一身儒雅，洗尽铅华，哪怕是对于她这个闯入者也没有一丝好奇，仿佛不在乎一切的淡然。

　　她亦点头，回他一笑。对方既然跟秦王有交情，是敌是友还有待权衡。

　　•

　　马车路前行，终于停在了一间殿前。

　　贵公子自然是由侍卫引领着进去见秦王了，而她和那个不对盘的小厮双双候在门外。

　　主子如此沉稳，偏偏这个奴才又是个话篓子。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这个元宝就把家底一五一十地给她竹筒倒豆子讲了个遍，当然，期间并没有什么重点，不过是对他家公子的一番溢于情表的赞美和吹嘘，至于他家公子为什么要来见秦王这些事情他倒懂得避重就轻，缄口不言了。

　　江南最大的织造商。

　　迷倒万千少女芳心的翩翩佳公子。

　　在李家军起义之初就倾囊相助的秦王挚友。

　　如此多的身份竟然都是同一个人，人称“临风公子”的欧阳缙远。

　　说得自己口干舌燥之后，元宝顿觉心中畅快，也不觉得韦泽有多碍眼了。甚至觉得自己夸夸其谈大半天了，对方或多或少应该对自己有些崇拜才是。一扫之前的挫败，心下升起了不少优越感。

　　“喂，小子，你有什么绝技啊？”元宝一只手搭在韦泽肩上，一派称兄道弟的作风。

　　韦泽客气一笑，微微侧身不想多作理睬。

　　元宝觉得她越是冷淡，绝技定是越发高深，而且公子竟然肯让他上车，说明他定不是普通人，于是不依不饶地凑过去。

　　韦泽微微蹙额，心下厌烦他的胡搅蛮缠，正在这时，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走到了他们面前，不客气打量了一圈他们两人，问道：“你们谁是跟着欧阳公子来见秦王的？”

　　“应是在下。”

　　那士兵点点头，例行公事道：“公子请随小人进去，秦王殿下有请。”

　　韦泽整了整衣衫，刚打算跟着士兵进去，突然顿住脚，眼里一抹精光会身笑着对元宝勾勾手指。

　　元宝好奇地凑上前去，耳边气息痒痒的，“想知道我有什么绝技吗？”

　　元宝愣愣地点点头。

　　“听过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吗？”

　　元宝刚要摇头，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什么似地，愣愣地点了点头。

　　脸立烧得火红，他虽然识字不多，但是汉代有名的汉哀帝和其男宠董贤的男男情深的故事，他还是偷偷从戏文里知道一些的。以前每次听到那些唱词他都是面红耳赤的。

　　只是他不明白韦泽为何提起这个故事，又对上韦泽意有所指的眉眼，然后……愣住……石化！断……断袖……

　　韦泽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然后娇俏地低声说道：“在下愿效法董贤君……。”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但其意也是不言而喻。

　　元宝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公子请随我进去，别让秦王久等了。”

　　韦泽微微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韦泽走远了，元宝还愣在原地，一张脸涨得通红，刚才耳朵俨然还留有她的气息，痒痒的，像是羽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在他的心窝上。

　　“啪。”地一声，他反手甩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元宝，你在想什么呢？你老娘可等着你娶媳妇抱孙子的，不准想了，不准想了……

　　士兵进去汇报了一声，然后通知她进去。

　　门推开，屋子里站有三个人，但是她很快就区分出了中间那个就是秦王。

　　除却年龄不谈，单是那一身逼人的气势，就世间难寻，不怒自威恐怕就是指这种人。

　　从她进来开始，李世民就侧过身子打量她，面如刀削，目光如电，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但仍然傲然地抬起眼，与他对视过去。他的眼睛很深沉，或许是因为有着鲜卑族的血统，瞳孔中透着点湛蓝，审视的目光凌厉得如同苍野上的狼。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像是无形中撒下一张网，将她笼罩在里面，压抑得手心隐隐出汗。

　　半响，宇文士及咳嗽了一声。

　　李世民不徐不疾地收回了目光，她也自然而然地垂下了眼皮。

　　“你叫什么名字？”宇文士及好心提醒。

　　“草民韦……魏则，参见秦王，两位大人。”她俯身跪下，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扭捏慌张。

　　“别来那些虚的，小子，你到底会些什么。看你单薄的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张脸也长得跟娘们似的……”屈突通习惯性地嘟哝，好在宇文士及及时打断了他。

　　“草民不似两位大人，能够跟随秦王冲锋陷阵，杀敌为民，”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你来干什么？”她的这两句话屈突通还是很受用的，不自觉就追问了出口。

　　“如今天下刚定，百废待兴，草民以为比起英勇的武将，秦王更需要聪明的谋士。”她仰起头，眼里熠熠光芒，写满了自信。

　　“哈哈……。”屈突通洒然地笑道，“原来这小子什么都不会，存心骗吃喝来了，你当我们秦王府是什么地方。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韦泽不紧不慢地看着李世民，若他真如她所了解的那般，就断然不会让她失望。但是李世民背对着她，迟迟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到底是作何想法，反倒让她没了底。

　　“慢着，”说话的是宇文士及，他探寻地看向李世民，“秦王，你看这……。”

　　她也紧紧看着李世民，面上依然镇定，一颗心却是揪到了一起。

　　“你如何证明你是真的聪明，而不是自诩聪明呢？”沉沉的声音传来，这是从她进来开始李世民第一次说话，话里有质疑不假，但在她听来却如闻天籁，因为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面上开始有了笑容，屈突通和宇文士及都不明白为何听到秦王的话，她会笑，只是这不笑还好。一笑，竟让两人都同时呆住了，面生莲花恐怕就是这种形容。

　　不是没见过相貌俊朗的，但是如此的相貌竟让他们同时想到了“红颜祸水”，这个词用在男子的身上或许的确有些不得当，两人也略觉尴尬，先后别开了头去。

　　韦泽见状，笑容更加扩大，她敛下眼脸道：“若论天下大事，秦王可能觉得草民空口说话，太过虚妄。单论如今这洛阳……草民就能帮秦王解决一个当务之急。”

　　“哦，”李世民回过头来，眼锋凌厉地扫过她，“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本王能有什么当务之急。”

　　“粮食！”她笃然地说道。

　　宇文士及和屈突通皆是面上一僵，没想到她竟能够如此一针见血。他们的粮草有限，而且不能全部施舍给老百姓，如今从长安到洛阳若是运米粮过来，不光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秦王愿意派人去长安调粮食，可是长安就真的有足够的粮食了吗？隋炀帝好大喜功，民不聊生，国库空虚，这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而城中难民多如牛毛，多拖一天，就可能多许多人的死亡。

　　“好，就算事情真如公子所言，那有办法解决吗？”宇文士及急切地问道。

　　“很简单，洛阳一直是隋朝的东都，这里的豪绅贵族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但是家有千顷却是一点不夸张的，让他们捐献粮食出来，即可救急，也省了来回的人力，更重要的是远水难救近火。”

　　“哈，我当是什么好注意，这一招我们早就用过了，可是那群老不死的家伙，不是一个二个哭穷，就是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脱。我们费尽了心机，他们一家也才捐出了五十担粮食而已，更本就是杯水车薪。”屈突通愤恨地说。“要我说，就拿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看那些龟孙子还会不会哭穷？”

　　韦泽低低地笑道，“那大人可曾知道他们为何愿意捐出金银，却独独不愿捐出粮食。”

　　“愿闻其详……”李世民像是突然有了兴致，回转身来，挑眉等待答案。

　　“先隋朝时期，炀帝暴政，国库空虚，加上天灾，百姓家中更是仓廪无余粮。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哪怕富足如豪绅者也担心粮绝的一日，如今大唐初定，秦王开口便要豪绅捐出粮食，在毫无保障之下，他们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保障?何以保障？”李世民目光灼然地看着她。

　　韦泽轻笑道：“小民倒有一计献上，只是……。”

　　“只是如何？”宇文士及问道，脸色也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非常不满。

　　“小民帮助秦王解决了这个难题，希望秦王可以许诺小民一个愿望。”

　　“大胆！”屈突通呵斥道，“秦王，这小子分明就是……。”

　　“说你的计谋！”李世民看她的目光又深沉了几许，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秦王！”宇文士及也作揖阻止，眼前的人还没有说他的愿望，若是心有不轨之辈，“还是先听听这位小兄弟的愿望吧。”

　　“是何计？”李世民似乎对宇文士及的提议并不在意，仿佛无论她的愿望是什么对他来说都不过是无足挂齿的小事一桩。

　　韦泽心下叹服他的气魄，同时也更加谨慎，正色道：“所谓的计谋其实很简单，秦王只需要言明是像各贵族豪绅借粮食，并且立下借据，五年之后除了归还他们的粮食，还另赏赐良田，如此这般他们自然愿意将粮食双手奉上，毕竟若是库中过多存粮，万一受潮受虫也不是他们愿见的事情。而小民所提议的是五年的时间，这期间只要我大唐鼓励支持农业，别说还齐他们的粮食，就算家家有余粮也是预料之中。”

　　“若是他们还是不愿意又该如何是好？”宇文士及虽然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但心下还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当然，这之中毕竟也有怀疑之人，或者是天性吝啬之人。既然这样，我们也算礼数尽到了，接下来就该采取强硬的手段了，同时颁布下去，若家中有粮超过千担而不愿借者，一经发现如数没收……如此恐怕没有几个人敢逆流而行了。”

　　“这招‘先礼后兵’果然绝妙。”宇文士及额上的皱纹化开，拊掌称赞道。“秦王，我们大可以按照这位小兄弟的计谋行事。”

　　“照我说，直接拿刀逼着他们交粮食算了……”屈突通嘟哝道。

　　“你呀……”宇文士及笑着摇摇头，“现在天下太平了，还是动不动就想着用刀解决问题。”

　　“现在秦王可否听听小民的愿望了。”韦泽不急不缓地问道。

　　李世民扬眉，示意她开口。

　　现场又静了下来。

　　宇文士及脸上浮现了隐隐的担忧，屈突通更是瞪着一双铜铃眼。

　　只有李世民，从头到尾，他既没有多余的欣喜，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担忧。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气定山河了。

　　反倒让她不好开口，她深呼吸，然后道：“小民听闻秦王想纳韦氏二女为妃，小民与韦氏两情相悦，希望秦王另择人选，成全小民。”

　　“大胆！”宇文士及虽然心下松了一口气，面前的人提出的要求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野心勃勃，但是他偷觑着秦王的表情，仍然有点担心。“小兄弟，做人不能太过分，你另提要求吧，秦王不会治你的不敬之罪。”这小子，竟然敢跟秦王抢女人。

　　韦泽却倔强地仰着头，她知道这个要求虽然够不上什么十恶不赦，但是也算是在挑战秦王的威严。但是她在赌，赌眼前这个人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赌一个女人在他心中并没有什么份量，还不足以让他翻脸……

　　周围很静，屈突通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算什么愿望。宇文士及见对方不领情也不好再劝，毕竟不要命也是别人的事。

　　李世民听到她的话并没有什么波动，看不出喜怒，只是审视着她，然后转过头问宇文士及道：“韦家还有别的女儿吗？”他父皇只是让他同韦氏联姻，任何一个姓韦的女儿都是没关系的，这点他并不在乎。

　　“这，还有韦圆成的长女，韦泽……。”

　　“好，本王答应你。”李世民对她说道。

　　“可是，可是。”宇文士及急急地提醒道：“这个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李世民表情很不耐烦，似乎对这种小事不屑于商量。

　　“这个，这个……。”

　　韦泽轻笑道，“小民可以告诉秦王，韦家长女是个寡妇，让她做秦王妃恐怕有辱秦王威名。”她的眼中透着嘲讽，像是在笑别人，更像在笑自己。

　　李世民皱眉，觉得她的笑有些刺眼，霍地转身道：“本王没那么多避忌，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