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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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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城拖着一身伤,从闹市走过。
这里是金陵城最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人流不断。道路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小贩推着车卖香粉,淡淡的脂粉香飘散在暮春三月的阳光里,引得年轻女孩子纷纷驻足。
然而,这些热闹都与辛城无关,他的心里仿佛塞满了黄连。
他本是药材商人,为了履行诺言,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从金陵到蜀川,又从蜀川返回金陵。三千多里路,二百多个日日夜夜,途中跟匪徒搏斗,落下了满身伤痕,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辛城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里。那里静静地躺着两封信,隔着衣物,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辛先生,这封信就拜托你了。”
还记得离别时,白姑娘眼中的期待。辛城自问是个粗莽的汉子,却在想到白姑娘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无端地疼了一下。
那位姑娘实在太柔弱,太善良,也太傻了一点。她拖着病体,痴痴地等待着情郎,年复一年,如今已过了五个春秋。
姓李的只说了一句“回乡禀告父母,再回来娶她”,她便为了这一句话,婉言谢绝了多少贵公子,一心一意等姓李的回来。
红颜易老。青春年少的姑娘,能有几个五年可供挥霍?
辛城不明白,怎么会有男人忍心让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他日夜思念,肝肠寸断?他还算个男人吗?
辛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想起了蜀川的那一幕。
“我家公子出远门了,这封信是他离家前留下的。他说,如果白姑娘托人捎信儿来,务必要请那人将这封信转交给白姑娘,说声对不起。”李家书童递给他一封信。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辛城情绪激动。
“我不知道,我家公子就是这样交代的。”说完,书童关上了大门。
无论辛城再怎么敲门,李家大门都没有开过。他使了许多手段,还是见不到李公子本人。无奈之下,只好揣着这封信,返回金陵。
一路上,他不断琢磨着那句“对不起”,越想越觉得心凉。难道真是姓李的辜负了白姑娘不成?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着,终于,他丢开了良知,打开了那封原本不应该由自己拆开的信。
上面只有两行字: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辛城暴跳如雷。就算他是个粗鄙汉子,此刻也明白了,姓李的是要彻底甩开白姑娘啊!
怀揣着这份烫人的信,以及白姑娘交给他的手书,辛城站在街角,踌躇起来。前面一拐弯就是白府了,他真的不忍心看到白姑娘失落的眼神。他该怎么办?
辛城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终于狠了狠心:就当自己没见过李府的人吧。一定要劝白姑娘回心转意,彻底忘了那个负心汉。他悄悄将李公子的回信塞进怀中,鼓起勇气,转身进了巷子。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白府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那么刺眼。辛城的心忽然狠狠地揪了起来。白姑娘自幼父母双亡,家里只有她一个主人,莫非、莫非……
他不敢再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急切地敲开了白府大门。
许久,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苍老的仆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您是……”老人颤声问道。
“福伯,我是辛城啊!”辛城急忙拉住福伯问话,“府上出什么事了?白姑娘怎么了?”
“辛先生,您可回来了!”福伯放声大哭起来。大半年前,小姐救了一个药材商人,商人自称家在蜀川,可以为小姐捎信儿,于是小姐兴冲冲地写了信交给他。那人名叫辛城,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事。
“福伯,您先别哭,白姑娘到底怎么了?”辛城急切地问。
“小姐她、她……故去了!”福伯老泪纵横,“家人也都遣散了,只有我和小红还住在这里,守着这间空屋子。小姐她,她太可怜了!”
辛城顿时觉得心口一痛,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
凤凰山上。
辛城伫立在白姑娘的墓碑前,心里压抑至极。小红在一旁哭着烧纸,还有一摞厚厚的诗笺,都是白姑娘在病中写的。
辛城瞄了一眼,几乎每张纸上都写着同一句话:以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想想李公子的冷漠无情,辛城胸口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辛先生,您找到李公子了吗?如果李公子有只言片语的回信,就……就烧给小姐看吧,也算了却她多年的心愿。”小红泣不成声。
辛城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白姑娘的信,扔到了火盆里。
“白姑娘,在下无能,没有找到李公子。这是你的信,还给你吧。”
辛城的心里异常矛盾。他实在不忍心让白姑娘在地下看到那样一封绝情的信。左思右想,终于狠了狠心。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当吧。是我无能,是我负了你的重托,没有找到李公子。白姑娘,你忘了他吧。
火光熊熊,那封信和诗笺一起,瞬间烧成了灰烬。
***
辛城回到客栈,心口犹自疼痛不已。胸前原本有旧伤,许是伤心过度,只觉得伤处隐隐作痛。没法子,只得找了店小二,为他请了大夫。
不多时,小二便引着一位年轻的郎中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
“说来也巧,我刚出门,迎面便碰上这位游方的大夫。我怕客人等急了,这就领他上来了。”说完,小二出门打了盆水进来,走之前为两人掩上了门。
辛城见他年轻得很,不免心里犯嘀咕,不知医术是否过硬。郎中也不言语,只是微笑着取过诊疗箱,坐在辛城床前,为他把脉。
“先生,你受的是外伤,不碍事。按时上药,将养几日就好了。你把外衫脱了,我为你上药。”
“有劳了。”辛城敞开衣衫,李公子的信便掉了出来。
大夫拿起信封,直勾勾地盯着落款名字,面上突然涌上哀伤之色。
“敢问先生,信封落款上的李文弘公子,可是家住成都府东郊的李家公子?”郎中颤声问道。
“正是。小哥儿认识他?”
“他、他……是我师父啊!”
“他在哪?”辛城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神情焦急,“带我去找他!”
“先生,你别急,我师父已经……已经故去了。”郎中哀痛地道。
“死了?”辛城颓然放开了他的手,口中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是回乡禀告父母了吗?”
“我师父为人极好。”郎中叹息一声,眼中隐然有了泪光,“李家世代行医,宅心仁厚,常给穷人看病。我自小患有胸痹之症,求医多年,不见好转。父亲上门求到李府,正巧师父外出归来,见我可怜,便满口答应下来。他不仅替我看病,还教我医术。后来,一场疫病席卷我们村子,死了好多人。师父本打算远行金陵,听闻此事,毅然决定暂缓行程,先帮村民渡过难关。他日夜不停地救治病人,忙起来甚至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后来疫病过去,他自己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了。我将他送回老家,本以为条件好了,他便能养好身体,可谁知……没过多久,他还是去了。”
郎中低了头,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胸痹?”辛城怔住了。原来,自己误会了李公子。他知道,白姑娘一直以来缠绵未愈的病,就是胸痹之症。
辛城全身像散了架子一样向后仰去,只觉得手心里的那封信越来越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