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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彼岸回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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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一种新的节奏在何彦书和孟清辞的生活中逐渐形成。那笼罩在心头的、因前世悲剧而生的厚重阴霾并未散去,但它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吞噬,而是化作了背景里一道沉郁的底色。前景之中,是两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投入的、充满具体行动的生活。
何彦书的公寓几乎变成了一个临时作战中心。书桌上堆满了从各处搜集来的资料复印件、学术论文、旧地图的扫描件,以及他那本写满了推导和线索的笔记本。他白天在博物馆处理本职工作,一有空闲就扎进资料堆里,晚上则常常与海外保持着有时差的邮件和讯息沟通。
他那位在美国任教的同学很给力,通过其在华人收藏圈的人脉,很快传来了更确切的消息:那位持有另一半玉佩的华侨后人,英文名叫戴维·陈,目前在西雅图从事科技行业。其祖父陈景安老先生,已于十年前过世。戴维·陈对祖父的遗物并无深入研究,只知道是一些老物件,被妥善收藏着。对于何彦书提出的、关于其中可能有一块中国古玉的询问,戴维的助理回复得比较官方,表示陈先生需要时间整理和确认,暂时未给出明确答复。
“态度不算积极,但也没有直接拒绝。”何彦书在电话里对孟清辞分析道,“这很正常。对于一位并不熟悉,且可能涉及祖传财物的事情,保持谨慎是本能。我们需要更多的耐心,也需要一个更能打动他的理由。”
“除了文物研究和历史价值,我们还能提供什么理由呢?”孟清辞在电话那头问。她正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将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导入电脑。屏幕上是人民医院周边熙攘的街景、安静的老人、玩耍的孩童,以及一些她无法解释为何要拍下的、看似寻常的角落。
“情感。”何彦书回答得毫不犹豫,“如果这玉佩真如我们所推测,是我们前世的信物,那么它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一段历史,更是一份跨越了生死的情感。这份情感的重量,或许比任何学术理由都更能触动人心。”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当然,这需要时机。在获得对方更多信任之前,我们无法,也不应该贸然说出如此私密且……惊世骇俗的缘由。”
“我明白。”孟清辞理解地应道。她看着屏幕上自己无意中抓拍的一张照片: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在街心花园散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情,让她眼眶微热。“我会继续整理这些影像资料。也许,当我们需要向那位戴维·陈先生展示我们的诚意和这项工作的意义时,这些记录能起到作用。”
与此同时,何彦书对历史资料的挖掘也有了细微的进展。他在一份非公开的地方武装人员伤亡抚恤名单的残卷中,找到了一个名字:王大山。籍贯正是他们之前去寻找过的那个区域,所属部队番号也确是在断龙峪一带活动过的地方游击队,牺牲时间也与断龙峪战役后期吻合。
“王大山……”何彦书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会是捐赠人“王守业”的父辈吗?那个将玉佩带下高地,或者与玉佩有着某种关联的“老王”?线索依旧模糊,但这个发现,像在黑暗的迷宫中摸到了一点墙壁的纹路,让他看到了更深入的可能。
他将这个发现分享给了孟清辞。
“王大山……”孟清辞在电话里轻声重复,这个名字让她心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亲切感交杂的情绪。“如果真的是他……那个在梦里,把你……把‘他’推开的‘王大哥’……”她的话语有些混乱,但何彦书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那个在梦境和零碎记录中,如同兄长般守护着前世的他和孟清辞,最终很可能也牺牲了的老兵。
“我会继续顺着‘王大山’这条线查下去。”何彦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希望能找到他与王守业之间的确切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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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孟清辞在工作室整理照片直到深夜。当她将一张拍摄于人民医院旧址附近、一棵巨大梧桐树的照片放大时,目光凝住了。
照片是在逆光下拍摄的,梧桐树繁茂的枝叶在夕阳下形成一片浓郁的金色光晕,树干虬结苍劲。在树根旁靠近墙角的阴影处,她之前并未留意,此刻却清晰地看到,似乎有人用粉笔,或者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刻了几个极其模糊、几乎被风雨和时光磨平的字符。那字符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更像某种无意识的划痕。
但孟清辞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那轮廓……那隐约的笔画……像是一个极其潦草的“何”字,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更模糊的、类似“安”或“辞”的残留笔画!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是巧合吗?是哪个顽童的随手涂鸦?还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印记?
她立刻将图片发给了何彦书,并拨通了他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彦书!你看我发给你的照片!那棵树下的划痕!”
何彦书显然也还没睡,他很快点开了图片,放大,仔细辨认。电话那头,他的呼吸明显加重了。
“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这……太不可思议了!”
“会不会是……是‘他’留下的?或者……是‘我’?”孟清辞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再次被神秘命运击中的战栗。
“无法确定。可能性太多了。”何彦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这个地方,在原济生堂的大致范围内。这棵树,看这粗壮的程度,树龄很可能超过七八十年……它或许,真的见证过那个年代。”
这个发现,虽然无法作为任何实证,却像一道强烈的心理暗示,进一步拉近了他们与那段过往的距离。那不再是仅仅存在于文字记录和梦境中的虚无缥缈的故事,而是在现实世界里,留下了哪怕极其微茫、几乎不可辨认的痕迹。
“我明天再去那里!仔细看看!”孟清辞急切地说。
“好,我陪你一起去。”何彦书毫不犹豫地说。
第二天中午,两人再次来到了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下。白天的光线充足,他们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几乎与树皮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痕迹太浅太旧了,根本无法清晰辨认,更无法进行任何科学检测。
但站在这里,站在这个可能被前世的他们足迹踏过的地方,一种奇异的、宁静的连接感油然而生。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仿佛回家般的、带着淡淡伤感的熟悉。
孟清辞举起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着这棵树,这些痕迹,以及周围的环境。她不再仅仅是为了记录,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仪式,一种对过往的无声祭奠与确认。
就在这时,何彦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那位海外同学转发来的一封邮件。
邮件的发件人是戴维·陈的私人邮箱。
何彦书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点开邮件,内容不长,是英文写的,语气比之前的助理回复要直接和私人化一些:
“何先生,您好。感谢您持续的关注。我最近整理祖父的遗物,确实找到了一件与您描述相似的玉器(半块羊脂白玉佩)。祖父生前并未对此物有过特别嘱托,但我依稀记得他提过,这是故人所赠,承载着一段沉重的记忆。我对您的研究很感兴趣,也尊重这份可能的历史。但我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您寻找它的真正原因,以及您计划如何对待它。期待您的回复。戴维·陈”
邮件下方,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于一个铺着深色丝绒的桌面上,光线考究。那上面,静静地躺着另外半块羊脂白玉佩。
玉质温润莹白,与他们手中那半块宛如一体。最关键的是,在那同样莹白的玉身上,也带着几缕暗红色的、仿佛血脉般蜿蜒的沁色!
两块玉,无论是玉质、工艺,还是那独特的、仿佛承载了生命印记的血沁,都完美契合!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何彦书的手猛地握紧了手机,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他立刻将手机屏幕递到孟清辞面前。
孟清辞看到照片的瞬间,捂住了嘴,眼眶瞬间红了。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圆满感。仿佛灵魂深处某个一直空落落的角落,终于看到了被填满的希望。
“他愿意沟通了!他看到了玉佩!”孟清辞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笑意。
“是!”何彦书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振奋的光芒,“现在,关键就在于我们如何回复这封邮件。如何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他们站在古老的梧桐树下,头顶是历经沧桑的枝叶,脚下是可能留存着前世印记的土地,手中握着来自彼岸的、带着希望的回音。
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让这跨越了浩瀚太平洋与大半个世纪光阴的玉玦,真正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