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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爆炸 ...

  •   随着相机快门“咔嚓”一声脆响,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刹那间如汹涌的潮水般,迅速漫溢至展厅的每一个角落。几乎同一时刻,展厅内用于防盗的铁窗铁门,伴随着“轰隆隆”沉重又急促的声响依次落下,将每一个出入口都彻底封死。
      眨眼间,原本明亮开放的展馆仿佛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这突然的变故如同一出精心设计的恶作剧,让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展厅内顿时骚动起来,游客们纷纷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着眼前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困惑与好奇的情绪在人群中悄悄传递。
      陈然森神色自若,他微微抬起双手,做出安抚的手势,走出了原先的队伍,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大概率是有人不慎误触了安保系统。不必担心,我这就联系安保处,让他们尽快解除警报。” 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隐约不安,在他这番举重若轻的话语中悄然消散
      周雨柳眉轻扬,唇角弯起一抹俏皮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的揶揄:“啧啧,陈公子家的安保系统果然名不虚传。这才不到十秒,就把我们全困住了呀。”她说话时刻意眨了眨眼,目光轻巧地转向陈然森,虽不尖锐,却明显带着要趁机报复一番的意味——谁让之前她和刘书佳争执时,陈然森这个发小竟没站在她这边。此刻小小地回敬一下,也不过是让他体会体会当时的场面罢了。
      陈然森唇角轻扬,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却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笑意。他对周雨那带着刺的调侃并未回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仿佛早已习惯了她这般模样。他优雅地抬起手腕,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滑,那幽光映在他深沉的眼底。
      “请大家稍等片刻,”他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我先去联系安保处,很快解决。”说完他略一颔首,转身走向角落。
      卢义一听是安保启动了,眼睛一下睁得老大,满脸的难以置信,脱口惊呼:“我去!真没想到啊,我卢义居然也出息了——还有人来偷我的画!”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整个人来劲的不得了,兴奋的像中了彩票。
      想往日,他埋头苦练、精心绘就的作品,十有八九都逃不过被扔进废品回收站的命运,谁能料到今天竟能获得小偷的“赏识”?这意外的“青睐”,简直让他受宠若惊。他有点懵,但又忍不住的暗爽,心里的高兴劲藏都藏不住,一边搓着手,一边咧嘴笑。
      李浩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伸出两指轻轻拈起卢义那幅《武松打虎》的一角,略略提起。画中的武松正弓步挺身,怒目圆睁,大喝声中铁拳将出未出,仿佛下一刻就要把那猛虎压倒在地;那虎也不示弱,利爪抓地、长尾高扬,龇牙咆哮,凶相毕露。武松的身形虽勾勒得劲健,可笔力到底生涩,动作姿态间欠缺几分流畅神韵。整体来看,这幅画布局倒还算有章法,在形态也有几分模样,只是在对于人物笔墨技法的运用上不够精进,没能真正传递出写意画应有的气韵。
      李浩抖了抖画纸,拖长了音调笑道:“看来那小偷家里是缺厕纸了,专挑这种‘艺术大作’下手,倒也算……资源再利用。”他话里揶揄十足,众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顿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如潮水般四散漫开,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好在卢义心态之好,脸皮之厚更是远超常人。面对这番带着几分奚落的调侃,他面不改色,仿佛浑然未觉,不仅随着众人一起笑了几声,又堆起满脸笑意,像一只摇起尾巴讨好人的小狗般乐呵呵地凑到刘书佳身边,殷勤地搭起话来。
      瞧着卢义那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吴宥裕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暗暗咂了咂舌,没精打采地摸了摸鼻子。原本已到嘴边的解围话,又被他默默咽了回去,彻底打消了帮卢义说话的念头。
      这已是吴宥裕今天第二次试图帮人解围却无果而终。头一回,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旁人抢了先;这一回,他满心打算替人化解尴尬,可当事人自己却毫不在乎。他轻轻撇了撇嘴,心下暗自嘀咕:难得想当回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一阵柔和悦耳的女声通过广播轻轻传来:“各位尊敬的游客,非常抱歉,由于防盗系统发生误触,给您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和惊慌……”这声音温婉清晰,带着沙沙的电流质感,悄然舒缓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
      大家逐渐放松下来,想想也是,这儿毕竟是美术馆。就算真有什么不识相的小偷,盯上了学生的毕业作品,最多也不过丢一两幅画罢了。这些画作在展览结束后,本就要各自散去,又有谁真会为这些“学生的练笔之作”拼个你死我活呢?杀人放火的极端事件,终究只是电影里的情节。
      陈然森眉头紧蹙,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目光中透着一丝焦虑。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朝围在一处的众人问道:“奇怪,手机突然一点信号都没有,连保安处都没能接通。可既然这样……广播又是怎么响起来的?”
      吴宥裕闻言,立刻掏出手机——果然,屏幕顶端的信号图标已然消失,一格信号也没有了。
      “陈哥,你家这防盗系统可真够‘高级’的,一次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周雨撇了撇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话里依然夹着几分调侃。陈然森轻轻皱了皱眉,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先别多说。随后,他转向众人,低声嘱咐道:“现在情况有点棘手,我们暂时出不去,手机也没信号,跟外界的联系断了。这件事先别惊动参观的游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目光转向刘书佳,继续说道:“刘书佳,你和周雨等会儿一起去跟大家解释一下,就说……”
      陈然森话还未说完,突然一声刺耳的“嘟——”响彻展馆,紧接着,所有灯光应声而灭。浓重的黑暗如潮水般汹涌扑来,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妈妈……我好害怕……我想回家……”一个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这什么破展览!电费都交不起了吗?偏要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办展,真晦气!”一个男声怒气冲冲地喊道。
      “就是!赶紧把手机还给我们!”
      “各位……请冷静一下,我们正在处理……”刘书佳试图维持秩序,可她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孩子的抽泣、大人的抱怨、不解的质疑……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在漆黑中不断回荡。安抚的声音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才刚出口就被喧哗吞噬。整个展厅仿佛变成一个即将炸开的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与不安。
      在一片混乱之中,广播里那道平稳的女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很抱歉,因……系统出现状况,请各位游客稍安勿躁…”
      阳光透过墙上的百叶窗扇,零零落落地洒在一幅幅画作上,为这些新生作品蒙上了一层恍惚的光晕。它们仿佛是黑暗中唯一可辨的存在,却依旧笼着一层似真似幻的薄纱,透出一种陈旧而诡谲的历史感。那光与影的交织,仿佛不是来自当下,而是从某个信仰神明的年代穿透而来,无声地覆在画面上,叫人始终望不真切,恍惚间仿佛听见跌下殿台的神明在此低语、沉吟。
      尖锐的哭嚎声与游客们愤怒的抱怨声,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吴宥裕的耳膜。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这些嘈杂,独自站在人群之外,目光紧紧锁在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上。
      那是齐悦的作品,灵感源自达芬奇《最后的晚餐》,就悬挂在那件名为《进》的装置艺术旁边。然而画中早已不是圣洁的耶稣与十二门徒——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扭曲狰狞、难以名状的存在。它们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鬼,僭越地踞于圣座之上,正贪婪啃食着餐桌上血污淋漓的残肢。圣餐桌上的一切,已被彻底亵渎为一场血腥而疯狂的饕餮盛宴。
      圣光涤荡之处,唯余黑暗与腥红。阳光透过百叶窗慷慨地倾泻而下,清晰照见每一处诡谲细节,既像是一种无情的审判,又将这渎神的狂欢映照得愈发刺目——温暖的光线竟成为罪恶最明亮的证人,既似救赎,更似终末的裁决。
      吴宥裕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画作靠近。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向着那片“罪与罚”的领域缓缓伸去。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升,不安与恐惧如藤蔓般缠绕而上,某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
      那幅名为《奇特纳》 的画作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对他散发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移动,意识清醒却难以挣脱这种深入骨髓的欲望束缚。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画布的刹那,吴宥裕终于闭上双眼,仿佛不愿亲眼见证那即将发生的、无法挽回的触碰。
      就当吴宥裕的指尖即将触及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按上了他的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地将他向后带了一步。
      吴宥裕猛地一颤,如同骤然从深水中浮出,倒抽一口冷气,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拉回现实。他回过头,只见陈然森静立在他身后,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谦和温润的笑意,方才施力的手早已自然垂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吴宥裕,应该是跳闸了,你带小张和卢义去电箱那边看一下吧。”陈然森语气平稳如常,仿佛刚才吴宥裕的异常全然未发生过一般。他利落地交代完电箱的具体位置,便转身继续尝试与保安联系,目光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探询或停留。

      黑暗中,吴宥裕掏出手机点亮电筒——眼下除了陈然森,他是唯一还有设备能发光的人。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源,他成功与小张会合,顺路还把那个眼巴巴跟着刘书佳的“小舔狗”卢义也捞了过来。
      此刻,B区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寂静之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有规律地回响,冰冷而清晰。所有的游客早已被紧急疏散至C区——整个设施最核心也最安全的区域。这样的安排,既是为了保障游客免受未知风险的波及,也是防止有人因恐慌或好奇而擅自触碰、甚至破坏关安保系统。
      电表箱就在B区的紧急出口旁边,只可惜整个防盗系统早已启动,连这唯一的紧急出口也被牢牢锁死,必须输入密码才能开启。若在平时,这对陈公子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现在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外界,他又日理万机,家中产业无数,哪会特意去记一扇门的一串小小密码?
      否则,他早该带大家逃出生天了,不至于所有人都困在这一片昏黑里一筹莫展。
      小张——就是之前手里拿着相机的那位小兄弟——此时正悠闲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最前头,俨然一副识途老马的模样,带头朝着电箱的方向前进。而在他身后,吴宥裕和卢义正低声交头接耳,两人靠得极近,仿佛在悄悄交换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吴宥裕压低声音,几乎凑到卢义耳边说道:“齐悦那幅‘恶鬼吃饭图’……真有点邪门,我刚才像被什么魇住似的…”他边说边不时紧张地往前瞟,生怕走在前头的小张听见他们的对话,声音轻得几乎只剩气音。
      “恶鬼吃饭?你这取名功夫可真行,人家原作名叫《奇特纳》。”说到这儿,卢义话音忽然一顿,随即嘴角弯起,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他顺手勾住吴宥裕的脖子,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哦——我懂了,是不是因为对齐悦有意思,才这么造谣人家的画?啧啧,还学会提前铺垫话题了。”
      他越说越来劲,完全没注意吴宥裕逐渐发红的耳根:“跟我这儿还装什么装?兄弟我还能看不透你那点心思?回头我就帮你……”
      话还没说完,吴宥裕已经面红耳赤,也顾不上画到底邪不邪门,反手就捂住了卢义的嘴,把他后半句话硬生生按了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小张听见动静回过头,恰看见吴宥裕一手捂着卢义的嘴,卢义大半个身子歪倒在他身上。两人头相距不过三厘米,远远望去,活脱脱一副“强吻未遂”的古怪画面。
      小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眼中顿时浮起一层毫不掩饰的暧昧与好奇。吴宥裕和卢义像被这眼神烫到似的,猛地松开对方,迅速弹开半米。两人不约而同地干笑起来,一边摆手一边慌忙解释:“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声音重叠,语气发虚,越说越显得欲盖弥彰。
      小张应了一声,抬手朝前方一指:“到了,就在前面。”
      幽幽的绿光从指示牌上渗出来,勉强映出一个漆黑的楼道口,而通道尽头,一扇密码门正在阴影中闪烁着点点红光,如同某种生物不怀好意的注视。
      吴宥裕看着这个略显阴森的场面,心里隐隐有些发毛,不由得嘀咕:这地方看起来可真不友好,最好别进去。
      小张借着吴宥裕手机电筒的光向前探去,忽然眼前一亮,惊喜地低呼:“电表箱就在这里!”他伸手朝通道内侧的墙面一指——只见一个灰白色的金属箱体几乎与白墙融为一体,上面赫然贴着一张“禁止触摸”的标识。
      吴宥裕凝神看去,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不用走进那条漆黑的通道了。

      黑暗中,手机光源在狭窄的通道口微微晃动,映出电箱模糊的轮廓。吴宥裕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墙上,皱着眉在电箱表面来回摸索——倒不是里边的电路有多复杂,而是金属外壳死死扣着,纹丝不动,根本无从下手。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卢义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从自己随身的包里一阵翻找,最后竟掏出了一把…挖耳勺。他郑重其事地将挖耳勺递向吴宥裕,脸上写满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肃穆。
      吴宥裕一时语塞,愣愣地看了看那柄挖耳勺,又抬眼看了看卢义那双写满信任的眼睛。黑暗中,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伸手接过这把“神器”,回以一个“兄弟,我去了”的悲壮表情。
      小张看着这两人蹲在地上跟挖耳勺较劲的专注模样,又是比划又是掰扯,忍不住轻轻摇头。他总觉得再待下去,自己的智商恐怕也要被这两人带偏,便清了清嗓子提议:“我先去楼道里看看情况。”
      吴宥裕本来就对那幽深通道心存抗拒,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和卢义试图把那只挖耳勺拗成撬锁工具,只含糊应了声“好”,头也没抬,一副“你随意我忙得很”的架势。小张见状也不多说,转身就朝通道那头走去,留他俩继续跟那把挖耳勺奋斗。
      通道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安全通道的标识在黏滞的空气中划出孤寂的光域。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弥漫在四周,像是蔬果腐烂发酵后的细微刺鼻气息,又隐约带着些许令人不安的甜腻。地面湿漉漉的,每走一步都能感到鞋底与某种液体接触时的粘腻感,稍一用力,甚至能激起细小的、反着光的液花。
      “真是豆腐渣工程,防盗系统倒是高级,地面居然还渗液。”小张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小心地往前迈步,终于来到尽头——那里嵌着一扇淡灰色的混凝土防火门,表面刷了层透明漆,和普通小区、商场里常见的消防门并无二致。
      特别的是,门上装了一个崭新的密码锁,按键上的保护膜还未撕去,在电筒光下反着光,像是最近才安装的。更引人注意的是门左侧墙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铁皮箱。小张下意识伸手拽了拽箱门的拉手——
      “咔哒。”
      锁舌轻易缩回,箱门应声而开。借着手电光往里一看,他不由怔了怔,低声自语:
      “电表箱……居然在这里。”

      通道外,吴宥裕和卢义愣在原地,盯着那把断在锁孔里的半截挖耳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吴宥裕先反应过来,一把抓起那可怜的“凶器”,几乎跳起来骂道:“卢义!你看你出的好主意!这什么歪货道具!”
      卢义被他一嚷,顿时也不乐意了,叉着腰回怼:“我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顶多算个提供作案工具的,操作的是你,你才是主犯好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的时候,忽然——
      一束强光毫无征兆地直射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两人脸上。那光又白又亮,刺得他们瞬间眯起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刚要爆发的争吵也卡在了喉咙里。
      是陈然森,他把光束移开,露出半张英俊的脸庞。
      卢义一手指锁眼一手指吴宥裕,恶人先告状道:“陈哥,吴宥裕他把电表箱的锁弄坏了。”
      光束应声稍稍偏开,陈然森的身影在昏暗中逐渐清晰。他眉头微蹙,半张脸被手机电筒的余光照亮,勾勒出分明利落的下颌线与高挺的鼻梁。他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那截断在锁眼中的挖耳勺上,语调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震惊:
      “你们在做什么?”
      没等吴宥裕开口,卢义一个箭步上前,一手直指锁孔,一手毫不犹豫地指向吴宥裕,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陈哥!你快看——吴宥裕他把电表箱的锁搞坏了!我就一转身的功夫,他就给捅断了!”他语气夸张,表情诚恳,仿佛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吴宥裕气得牙痒,抬腿就不轻不重地踹了卢义一脚,张口就要为自己辩白。可话还没出口,却先听见一旁传来陈然森低低的笑声。那笑声清朗而温和,并不张扬,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格外清晰。
      逆着光,吴宥裕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只能隐约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和轮廓柔和的侧脸。吴宥裕一时怔住,满腹的解释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脑门的问号。
      陈然森向前略进一步,手机电筒的光线略略下移,照亮他带笑的眼睛。他语气轻松,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
      “所以,是谁告诉你们——这是电表箱的?”
      吴宥裕顿时僵在原地,瞳孔地震。
      “不!是!电表箱?!”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出窍的震颤。明白过来的瞬间,他猛地扭头看向卢义,用尽毕生演技疯狂使眼色,每一个眼神都在呐喊:“你坑我?!我们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卢义接收到了他崩溃的信号,非但毫无愧意,反而眉梢一挑,回以一个极其欠揍的眼神,仿佛在说:“算即兴表演吧,挺好笑的。”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机械运作声,格外清晰。
      吴宥裕在心中冷笑:“刚才碎掉的是什么?是我那不值钱的自尊吗?”
      然而,这声冷笑还未消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的消防通道深处炸开!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烟尘和零星火光如同巨兽般咆哮而出,沉重的防火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强光刺目,巨响轰鸣,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声音。飞溅的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
      就在这毁灭性能量爆发的刹那之前,陈然森已然做出了反应。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与爆炸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同步。没有丝毫迟疑,他猛地转身,以猎豹般的敏捷直扑向尚在愣神的吴宥裕。他的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锁住对方的肩膀,借助全身的重量和冲力,带着吴宥裕精准地向侧面倒去,两人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砰!”
      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彻底被爆炸的轰鸣所吞没。陈然森用自己的躯体严严实实地覆盖在吴宥裕之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屏障。炽热的气浪夹杂着尘埃和刺鼻的浓烟从他们头顶剧烈地呼啸而过,零星的火星和灼热的碎屑噼啪地砸在陈然森的背部和手臂上。
      剧烈的冲击波让整个空间都在颤抖,灯光疯狂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某种物体烧焦的呛人气味。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鸣逐渐消退,耳边只剩下碎屑持续落地的窸窣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模糊而急促的警报声。
      吴宥裕被压得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能感受到身上之人沉稳的重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
      不等吴宥裕从方才的惊变中回过神,一旁跌坐在地的卢义猛地指向他们身后,声音因惊恐而撕裂:“着、着火了!!”
      霎时间,黑暗被凶猛地撕裂——爆炸引燃的火焰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只一瞬间就吞没了大半个展区。炽热的火舌疯狂窜动,肆意舔舐着墙上装饰的毛毡布,所到之处皆化作扭曲跃动的猩红。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热浪扭曲了空气,浓烟开始翻滚弥漫。而就在这片不祥的爆裂声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微弱却持续的痛苦呻吟。
      吴宥裕的心猛地一沉。 “是小张!”他骤然想起,“他还没从那个通道里出来!”
      卢义呆立在原地,瞳孔中被跳跃的火光填满,那张总是嬉笑着的脸此刻只剩下骇然的空白。
      吴宥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推开仍护在他上方的陈然森,猛地站起身。他迅速脱下外套裹住头颈,眼看就要冲向那一片火海——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拽回。
      陈然森的手像铁钳般箍住他的手臂,声音压过火焰的咆哮和刺耳的警报,直接撞进他的耳膜:“冷静点!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通道的承重墙已经塌了,路全被封死了!”
      热浪扭曲了空气,陈然森原本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和黑色风衣沾满了灰尘与在地面翻滚后的擦痕,几处火星溅落在他昂贵的风衣面料上,留下了焦黑的灼痕,甚至隐约传来蛋白质烧焦的刺鼻气味。他一向梳理整齐的头发也有些散乱,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被火光映得发亮,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吴宥裕。
      火场深处,小张的哀嚎声逐渐变得嘶哑而断续,每一声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吴宥裕僵立在原地,身上那件白色Polo衫早已蹭满污渍与灰烬,肩头被飞溅的火星烫出几个焦黑的破洞。灼热的空气裹挟着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他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感知,只怔怔地望着那片翻腾的火焰。
      他清晰地意识到,小张正在经历生命最后时刻的煎熬,而自己除了眼睁睁地注视,什么也做不了。方才那股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去的冲动,如同被冷水浇透,一点点熄灭冷却,最终只剩下与卢义相同的空茫与无力。他甚至未曾察觉陈然森是何时松开了手,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被烈火烤得发烫,睫毛早已被烟雾与汗水浸得湿透。
      火焰如活物般急速蔓延,转眼间已吞噬至他们眼前。墙上悬挂的毛毡成了绝佳的导火索,无数学生耗费心血完成的画作与装置在火星的舔舐下发出令人心碎的噼啪哀鸣,焦黑卷曲,化作飞灰。
      灼热的气浪几乎令人窒息,在一片混乱中,陈然森冷静得近乎漠然。他一手拽住恍惚的卢义,另一把拉住吴宥裕的手臂,声音里不带丝毫慌乱,只有命令式的果断:“必须立刻离开B区!”
      卢义像是被抽走了魂,异常顺从地被拖着走。然而吴宥裕却如同脚下生根,任凭陈然森如何用力,他都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为什么不救他?”吴宥裕猛地转过头,嘶哑的声音低沉得几乎被火焰的咆哮淹没,那双被火光映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陈然森。
      陈然森的动作顿了一瞬。他侧过头,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温度。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称为讥诮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
      “他还活着!我们听到了!为什么不救他?!”吴宥裕几乎是在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绝望的力度。
      “救?”陈然森终于开口,语调平稳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剖析感,“你告诉我,怎么救?用你的肉身去对抗化学爆炸产生的干度高温?还是用你的意念让坍塌的混凝土重新升起?”他突然觉得吴宥裕很愚蠢,愚蠢到可笑。
      他微微凑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火焰的爆裂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手术刀:“你的冲动,除了能为你赢得一具‘英勇’的尸体和毫无意义的赞美之外,改变不了任何既定事实。这不是儿戏,吴宥裕,清醒一点。”
      他的话语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基于绝对认知差而产生的、毫不掩饰的傲慢。他并非在解释,而是在宣判一个事实,仿佛在提醒一个看不清局势的蠢人。那份平日里精心维持的谦和外壳,在极端情境下褪去,露出了底下冰冷而坚硬的理性内核。他并不愧疚,只觉得对方的挣扎徒劳而可笑。
      炙热的气浪翻滚着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画作燃烧产生的刺鼻焦糊味。吴宥裕被一股灼热的火舌逼得踉跄后退了一步,本能地避开了那致命的舔舐。
      陈然森见他终于移动,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急促道:“没时间犹豫了,跟我走!”
      可吴宥裕的脚步骤然停滞,目光仍死死地盯着紧急通道口那愈发明亮的火光,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缚在原地。
      “你到底在干什么!”陈然森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B区的火势越来越猛,天花板开始掉落燃烧的碎屑。
      他猛地松开吴宥裕,转而一把拉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卢义,将他扯到面前,指着C区的方向厉声交代:“听着!现在需要你去C区通知所有人撤离,然后带着他们直接前往D区厕所避难。那里的墙体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是整个展厅最坚固的地方。听懂了吗?”
      卢义被吼得一个激灵,茫然地望向C区的方向。虽然相隔一段距离,但仍能隐约听见C区的人群正因为刚才的爆炸声而骚动不安,他们似乎还不清楚B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安地聚集在一起议论着。
      “重复一遍!”陈然森用力捏着他的肩膀喝道。 “去、去C区带人…然后直接到D区厕所…”卢义哆哆嗦嗦地重复。 “保持冷静,快去!”陈然森用力推了他一把,看着他跌跌撞撞地沿着通道跑向C区,这才重新转向依旧僵立的吴宥裕。
      火光将陈然森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准备采取更强制的手段。
      不等陈然森动手,吴宥裕先开了口。
      “你知道紧急消防装置在哪,对吧?”吴宥裕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几乎像砂纸磨过喉咙。他虽是在提问,语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看透的事实,被火光映亮的眼睛死死锁住陈然森。
      陈然森罕见地顿住了。他准备好的所有冷静说辞瞬间凝固在喉间——因为吴宥裕这句话,分毫不差地戳中了真相。
      “是,我知道。”陈然森终于开口,语调平静得近乎冷酷,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最近的一套就在那条通道里面。但你现在进得去吗?至于其他的……”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眼前肆虐的火海,“等找到找再拿过来,他早就没救了。”
      吴宥裕的呼吸骤然急促,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几乎破音:“这就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这就是你冷漠的借口?”亲眼目睹生命在火海中消逝的冲击,让他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你明明可以做点什么,却选择了站在这里计算得失!这不是冷静,这是懦弱!”
      他的指责在噼啪作响的火场中显得格外尖锐,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光在陈然森脸上跳动,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面具灼烧得有些不稳。他猛地抓住吴宥裕的衣领,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利:
      "够了!你以为你凭什么站在这里指责我?"他的手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既然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想到这场爆炸为何会发生?普通的电路短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能让整个安保系统同时失效?"
      吴宥裕怔住了。灼热的气浪烤着他的皮肤,他却感到有些发冷,一种从骨髓中溢出的凉意爬上脊背。是啊,这一切太过巧合,太过精准。这间展馆在短短半小时内已然变成一座精心设计的死亡牢笼,每一步都在某种无形之手的掌控之中。
      吴宥裕的嘴唇微微颤抖:“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尽管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陈然森没有直接回答。火光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情境下争吵太过荒谬,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吴宥裕,他刚才罕见地失态了。
      陈然森松开手,神情忽然变得异常冷静,仿佛刚才的激动从未发生过。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勇敢,是愚蠢。"他环视四周愈演愈烈的火势,"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活下去,而不是为已经注定的事浪费时间。"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吴宥裕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忏悔,或者跟我走。选择权在你。”
      吴宥裕望着眼前这个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冷漠至极的人,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陈然森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剖开他天真的幻想,露出血淋淋的现实。或许自己所谓的正义感,在这种绝境中确实毫无意义。
      陈然森转身面向安全通道的方向,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火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判着某个生命的终结。
      这一次,吴宥裕没有再反抗。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那个背影,每一步都踩在良知与绝望之间。很久以后,每当吴宥裕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会为自己此刻的选择感到深深的懊悔。他常常想,如果当时能够更坚定一些,如果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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