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长风乐

2、顺手的事

　　路过学校拿了电脑，耽误了些时间，等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开门后，客厅的灯亮着，主卧的门留着一条缝，里面传出手机播放视频的声音。

　　轻轻推开门，轮椅上的女人暂停了手机上的视频，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理着手里的毛线团。

　　“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过了。”

　　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宋知雨微不可闻的吸了一口气，“那我先去洗漱了，您也早点休息。”

　　女人没有理她，已经重新点开了视频，一边看，一边手里比划着。宋知雨轻轻关上门，退后了几步，下午那份意外的热闹带来的轻微愉悦荡然无存，只剩下似乎要吞没人的沉默。

　　她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

　　按部就班的整理东西，洗漱，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工作，刚才一直堵在心头的烦闷消散了一些。

　　很多时候，也只有忙碌，她好像才能更自在的呼吸。

　　所以学校的这份工作，并非她的初衷，但却意外的契合她的生活。虽然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有时候也正因为这些，她才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

　　她在网上有很多兼职，帮忙设计封面，做ppt，做简历，运营读书账号……

　　只要能在电脑上完成的，她都试过。她需要用这些来填满自己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同时也换来她需要的钱。

　　生活就是如此，没有人能一直活在理想中，十年前她就已经失去了做梦的资格了。

　　另一边的韩洋也正坐在电脑前忙碌着，刚处理完网店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看货运群里反应的问题，就被门外玻璃上的人脸吓了一跳。

　　那人没有一点吓到人要道歉的自觉，直挺挺的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开始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这是她缓解压力时的习惯性动作，有些场景下会显得有些诡异。韩洋对此很是无语，但也只能习惯。

　　“李文欣，你是不是有病？谁家好人大晚上披着头发站人窗前啊？”

　　“烦死了。”沙发上的人无视她的控诉，自顾自的仰头靠在沙发上，然后又不说话了。

　　“不是，你们搞艺术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抽象？”

　　就见沙发上的人白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骂这么脏？”

　　“有人吵架了？”正好李慧端着西瓜进来，听到个话尾，有些好奇的问。

　　“没有啊，阿姨。”刚才还跟女鬼的一样的人瞬间恢复成阳光开朗的大好青年，一边回答，一边已经懂事的伸手接过了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对于她这种变化莫测的情绪，韩洋也已经习惯了。

　　“哦，没事就行，我还以为有人吵架了呢。来，吃西瓜，今天买的这个很甜。”

　　“怎么这个时间想起来吃西瓜了？”

　　“还不是你爸，坐得好好的，非得吃，说自己今天买的这个绝对甜，结果还真不错。不像你昨天买的那个，皮太厚，吃着水水的。”

　　听着来自老母亲的吐槽，韩洋不敢接话，谁知道自己身上到底什么魔咒，每次买西瓜就跟中邪一样，总能精准的挑到最差的那个。偏偏自己还挺喜欢吃西瓜。

　　她很是郁闷，另一边的李文欣却乐得不行。也不知道又戳中她那个莫名其妙的笑点。

　　吃完西瓜，两人一起认真分析了李文欣新一期的视频，最终也没得出什么有效的结论，互相安慰这互联网的点就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

　　接着沉默一会，然后叹一口气，决定明日再战。

　　临出门，李文欣回头看着韩阳，突然神秘一笑，夹着嗓子，“韩总，我真的不能睡这吗？”

　　韩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要实在闲，就去大棚里帮忙，发挥一下无私奉献的精神。能不能不要在这折磨我？”

　　“想得美，这种降低美貌值的话，以后少说哦。”然后翻着白眼走了。

　　一大早，等韩洋迎着朝阳骑着小电炉到了蔬菜基地的时候，李文欣已经坐在小马扎上抱着电脑剪视频了，聚精会神的，趁着喝水瞥了她一眼，“老板，这员工的工作态度可还满意？”

　　“特别满意。”

　　“今天改喝美式，不嫌苦了？”

　　“不苦，咖啡哪有我的命苦。”

　　韩阳不理她的胡说八道，她最近走的是都市丽人回村后的自律生活路线。

　　上个月，为了拍摄做咖啡的完美镜头，她们一家人都幸运的喝上了鲜萃的咖啡，还不限量，结果就是半夜睡不着的一家人在院子相遇了，被迫赏了月。

　　第二天，是李氏特调，只喝某个牌子三合一的李慧对着那一堆五花八门的特调实在难以下咽，一向在村里都很前卫的她，这次实在是有些跟不上进度。

　　到了第三天，李慧婉拒了，说自己年纪大了，实在是扛不住了。

　　最终特调品尝员只剩下了韩洋，好在李文欣对新咖啡机的热情已经消退，动作也越来越熟练。

　　一阵油门轰鸣声响起，李文欣抬头就看见韩阳骑着三轮车摩托车扬长而去，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昨天晚上忙到三点多，宋知雨起的有些晚，脑子昏昏沉沉的，靠着床头坐了好一会，才感觉好些，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整个房间都像着了色。

　　餐桌上的煎蛋已经凉了，主卧的门紧紧关着。

　　一边吃饭，一边打开微信，好久没动静的大学宿舍群里多了很多消息，中间是一张电子的婚礼邀请函，点开后，浪漫的情歌响起，照片踩着节奏一张张闪过。

　　上面的同学倒是没怎么变，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看着很是幸福的样子。

　　祝福，很有分寸的调侃，一条条弹出来，宋知雨跟着回了一句。

　　“恭喜，新婚快乐。”

　　突然间热闹像被按了暂停键，隔了好久，新娘本人回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阿姨身体还好吗？”群里有人问。

　　“挺好的。”

　　有人发了一个婚礼的表演视频，将话题又拉了回去。

　　宋知雨关掉手机，只专注的吃饭。当年在宿舍接到医院电话时的情景，似乎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从那之后她便有意切断从前的很多联系。

　　已经没有了选择，又何必把自己的痛苦再传递给其他人，况且那时候仿佛身处死胡同的她也实在没有精力和心情应对大家恳切的关心和善意。

　　周天去了一趟超市，将下一周的生活物品一一归类放好，宋知雨拎起电脑出门。

　　窗外汽车启动声响起，孙文芳从房间挪了出来，盯着厨房玻璃窗外的斑驳树影，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很快彻底消失。

　　就这样坐着，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直到整个房间都被黑暗包裹，才挪动轮椅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这一周网店的生意多了一些，看来各个平台的软广还是有用的。突然之间人手有些紧张起来，韩洋忙完手里要紧的事情，就骑着三轮车直奔镇上去。

　　新订的包装用品，物流那边的司机顺路放在了镇上的快递点。

　　到了地方，不大的店里挤满了人，乱糟糟的，有人因为等的时间太久，不自觉的嚷嚷起来。

　　虽然网购已经很深入的村里老人的日常生活，但对于这种新方式的不信任依旧存在，总担心东西到了，如果不立即取了，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一边埋怨，一边又坚持不懈的等。

　　站点老板的老公公穿梭于杂乱的未摆上架子的快件，一边找，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耳边夹着烟都快掉了，也顾不上扶一下。

　　手机上老板娘终于回了她的消息，说是昨晚半夜，孩子突然高烧不退，她们连夜赶去县医院了，耽误了给她送东西。

　　说着又顺嘴抱怨起来，说自己公公平时就知道打嘴炮，屁事不干。本来就忙，一大早尽顾着回消息，这么点活被他干的……

　　一连串将近一分钟的语音接二连三的从屏幕上跳出来，韩洋看着最里面靠墙放着的一大摞纸箱包材，叹口气，将耳机取下来装好，关上手机干活。

　　“取件码多少啊？”

　　“是叫这个名字吗？”

　　“买的什么？”

　　“不知道？这怎么行，你确定快递到了吗？可不能拿错了，要不你先问问你孩子？”

　　……

　　像这样的话，来来回回地问。所以宋知雨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这样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格外快，还好基本上都取完了，韩洋起身两手插在腰间，抻着拉伸一下，长舒一口气，一回头看见宋知雨站在门口，下意识嘴角就扬起了笑。

　　视线一对上，就见宋知雨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宋老师，取快递啊？”韩洋声调不自觉地上扬，带着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欣喜。

　　“嗯，你在这帮忙？”

　　“我来拿东西，刚好，堵住了。”说着向放东西的地方扬了一下下巴，宋知雨明白过来。

　　“取件码？”

　　“53126。”说完就跟着韩洋走去靠右边门口那个货架，一起低着头开始找，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的纸箱子被压在最下面。

　　“这是买的书架？”韩洋一边确认了一下信息，一边双手拽着边缘往出拖。宋知雨侧身下来帮忙抬着上面的纸箱子，发丝轻轻扫到韩洋的额头，洗发水的清香钻入鼻尖。韩洋莫名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一个使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瞬间涨红，偏偏东西正好杵在跟前，一下子还没能起来。

　　“没事吧？”说着宋知雨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很是担心，韩洋更尴尬了，扶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左右快速看了一下，心想还好没什么其他人看见。

　　尴尬的沉默中，两人将东西抬到了门口。

　　老板的公公也终于有眼色了一回，主动将板车上的东西拖到了门口，热情招呼道，“韩老板，你把车倒过来，正好往上放。”

　　“好嘞。”

　　三轮车停好，回头就见宋知雨已经站在车子另一边，袖子随意地挽着。将手刹拉起，韩洋大跨步直接翻到了车厢里，三人一起合力将一大摞东西拖到了车上，整齐的摆好。然后直接从车厢里跳下来。

　　“谢谢啊，你的东西刚好放到最上面，挺沉的，我给你送过去。”

　　说着就已经和老头将东西抬了起来，放到了最上面。

　　晃了晃，确认稳定性。

　　“谢谢叔叔，那您忙，我们就先走了。”

　　“行，路上慢点开，今天也多亏你了，谢谢啊。”

　　“不客气，顺手的事。”

　　将头盔扣好，坐到了驾驶位，然后往旁边挪了挪，将把手拉向自己，侧头看着宋知雨，“走吧。”

　　略微犹豫了一下，宋知雨绕过一旁的把手，挤进了驾驶座，坐在了她旁边，第一次这样坐三轮车，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车子缓缓启动，轻柔的风从耳边划过。

　　“早知道的话，你都不用在网上买柜子了，还要自己组装。”

　　宋知雨一时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韩洋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确实有些没头没尾，她又不认识自己家里人。

　　忙笑着解释，“我爸就是木工，自我记事起，我家里就从来没有买过家具，就这样，一堆闲置的堆满了库房。只要她们一吵架，我妈就扬言要扔掉这些破烂，实际上到现在一件没少。”

　　“他会各种样式的东西，只要高兴的话，完全可以私人定制。”

　　“那叔叔很厉害。”宋知雨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这倒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来我家看看，还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我也做了一些，过程还挺解压的。”

　　“挺好的。”

　　闻言韩洋笑了笑，不再说话。

　　学校离得不远，很快到了门口，门口保安探头看过来，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呵呵从保安室出来，看着满满的三轮车，好奇问道，“宋主任，你这是买的什么，这么多的箱子，是要搬到哪里？”

　　宋知雨还没回答，韩洋指着最上面的纸箱子，笑道，“这是宋主任的，下面是我的东西。正好顺路就帮忙送过来。”

　　保安呵呵一笑，“我就说，原来是韩老板的东西。刚才一时没认出来您，我老婆在你那上班。”

　　“哦。”韩洋满脸笑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实际脑子正快速转动，试图将人对上号。

　　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很安静，前几年整体翻新过，早已没有了记忆中的样子。可就在韩洋将车停在教职工宿舍楼下的时候，惊喜的发现角落里的大树竟然还在。

　　“哇，这棵树可是很久了。我上学的时候还在这罚过站呢？”韩洋很是兴奋，连带着声音都大了几分。

　　“罚站？”

　　“嗯，放假只顾着玩了，作业没写完，还撒谎，结果被当场拆穿，然后罚站了两小时。结果又因为罚站的时候废话太多，被骂了一顿。更巧的是，当时我们班主任跟我妈有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于是晚上回去又被揍了一顿。”

　　“一边伤心得撕心裂肺，一边还要趴在凳子上补作业。所以对这棵树记忆特别深刻。”

　　脑海中已经瞬间浮现出画面，再对照眼前这个高挑的身影，宋知雨扬唇一笑，韩洋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韩老师，我得声明一下，我小时候总体来说还是很乖的，年年上台领奖。就只有那一小段时间，略微有些小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