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长风乐

1、下雨了

　　连日的雨天让一向干燥的地方变得潮乎乎的，浑身上下湿哒哒的，人心也跟着烦躁起来。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阳了，各家各户都争分夺秒，利用一切空地晾晒新收的麦子。不过这一番忙碌都被圈在了校园之外。

　　除了叽叽喳喳的嗡嗡声清脆了一些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别的。

　　时间不快不慢的走着，今天是周五，宋知雨下午没有课，便呆在办公室里整理自己的教案，顺便完善下周县里公开课上要用的课件。

　　杯子里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看看时间，离放学还有两节课。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顺手给杯子倒满水，抬眼往窗外看去，天色暗了一些，看样子好像要下雨。

　　放空中，余光瞥见远处的教学楼上跑下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学生，朝着校门的方向，因太急，还踉跄了一下。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水杯出了办公室。

　　人还没走近，就听见门卫大叔有些粗犷的声音。

　　“这马上就放学了，你要不等一下，你这没有请假条我这肯定不能让你出去。你班主任不接电话我也没办法。”

　　“你说这万一有个什么问题，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上周刚因为你们学生的事，我们领导都被……”

　　一看见宋知雨，立马停了话头，嘿嘿一笑，热情招呼道，“宋主任。”

　　“什么事情？”

　　保安闻言抢着说：“这学生说是看要下雨了，急着回家收晒的麦子，但又没跟班主任请假。”

　　“我没找到我们老师。”学生弱弱插了一句。

　　“哦，我联系过王老师了，但电话打不通。”保安接着说道。

　　宋知雨一边打开手机，一边问，“哪个班？”

　　“初二三班，韩朵，王翔老师是我们班主任。”

　　“家里其他人呢？”

　　“我奶奶最近住院，我妈今天去医院陪护了，中午的时候跟我说让我放学回去了把晒的东西捂起来，结果马上要下雨了，等到放学肯定来不及。”

　　电话的提示音嘟嘟响着，没有人接听。

　　眼看着天越来越暗，韩朵又小声说，“我奶奶生病就是前两天收麦子累得，要是知道晒得麦子被水冲了，血压又得上升。”

　　宋知雨看了她一眼，瞥见一旁的门卫仰头看着天，一副很是担忧的样子。

　　“我等会跟她们班主任说，假条上我先签字。”

　　话刚说完，假条和笔已经递了过来，下面还贴心得垫了本练习册，保安笑着看着韩朵，“这姑娘好，挺机灵。”

　　签好字将假条交给保安，韩朵动作麻利的将书塞进了背包里，甩到了肩上。

　　“家离得远吗？怎么回去？”宋知雨问道，好等会跟王翔那边说清楚。

　　乡镇的中学，大部分都还是住宿生，周天下午骑车到学校，锁到车棚，周五下午再骑回家。

　　“哎呀，我这周没有骑自行车，邻居家姐姐去县城买东西，正好顺路带我来学校的。”韩朵刚才只顾着着急，完全忘了这个事情。一下子只觉得完蛋了，担心时间来不及。

　　“你等一下，我带你。”宋知雨犹豫了一下，开口说。说完也不等回答，转身大跨步走了。

　　门卫看她走远了，才笑呵呵的看着韩朵，“姑娘，学习是不是很好？”

　　“一般。”这真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她的成绩一直都是班里中间位置，前一节课才刚被同桌说脑子生锈，哪来的学习很好。

　　嘴角扯起礼貌的笑容，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学习成绩也不代表一切，老师对学生好又不一定都是因为成绩。

　　很快车子开了过来，在门口停下。韩朵不自觉深吸一口气，赶紧拉开后门坐了进去，小心翼翼的将书包放好，整个人不自觉挺得笔直。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韩朵微抿着嘴，仔细盯着车子前面，好在最合适的时机指出下一个路口怎么走。

　　到了进村的直路上，趁机偷偷的打量了一下，车子里面很干净，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完全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同时也隐隐觉得有一些小得意，她恐怕是学校里第一个坐宋主任车的学生。

　　老实说，宋主任不像其他校领导那么凶，不会大喊大叫，还是很多学生认为的全校最有气质的女老师。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柔弱，严肃起来的时候气场非常强，也没人敢轻易造次。

　　一路上，宋知雨仔细的记着特殊的标志，免得等会回来的时候走错路口，她的方向感很一般。

　　突然听见身后的韩朵惊讶的“唉”了一声，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口好几个人在忙碌。

　　“老师，前面就是了。”

　　车子在门前停下来，韩朵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嘴里说着谢谢老师。门口的人手里动作没停，但听到声音时，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在人群里格外突出，毕竟她很久没见到年轻人这么穿衣服了。

　　扎着简单利落的低马尾，短袖扎在裤子里，裤子又扎在袜子里，脚腕处鼓鼓囊囊的，但奇怪的是又不让人觉得邋遢。

　　“老师，有人过来帮忙了。”韩朵看着下了车的宋知雨，解释了一句。

　　刚才那人闻言停下动作，直起身，手里还抓着铁皮铲子，咧嘴一笑，礼貌的问候道：“老师好，谢谢您送朵朵回来，她妈妈今天不在，这马上下雨了，我们过来帮帮忙。”

　　“不客气。”

　　话音刚落，一声惊雷，韩朵蹲下拉开包开始翻找钥匙。其他人也加快了动作。

　　“您看您辛苦跑一趟，连口水都没有，不好意思啊老师。”

　　“没事。”

　　干巴巴的寒暄结束，本来正常应该走了，手都已经抓到了门把手，但看着还有一大片没收起来的麦子，宋知雨鬼使神差的又松了手。

　　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多余的工具。正好那人刚拎起半袋装好的麦子，她走近跟前，帮忙撑着袋子。

　　那人愣了一下，也不再客气，笑着说了声“谢谢”，便弯腰继续干活。

　　随着她的动作，飞尘一阵阵扬起。熟悉的泥腥味越来越浓，久远的记忆也被唤醒。

　　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几岁的时候了，那时家里也会这样晒麦子，她就跟在大人后面跑来跑去，个子太小，就垫着脚，帮忙抓着一个角，撑袋子，还被邻居家的奶奶逗，“还没袋子高呢，就知道帮着干活了，长大了指定有出息。”

　　一时之间，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

　　又一声雷，宋知雨回过神，一抬眼撞上了对面有些疑惑的眼神，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探究，但又不让人觉得冒犯。

　　见她回神，浅浅一笑，“我先把这个挪过去，你休息一下。”

　　“没事，我帮你抬吧。”

　　两人一起将袋子往院子里拖，一来一去的也顾不上说话，配合倒是越来越默契。

　　差不多快收拾妥当的时候，雨也落了下来，刚开始还是滴答滴答的带着节奏，很快变成瓢泼大雨，一泻而下。

　　所有的人躲在屋檐下，时间把握的这么好，心情相当畅快，满满的成就感。

　　帮忙的其他几人差不多年岁，家里几乎都有孩子在学校。中间有人认识宋知雨，简单打了招呼。

　　一开始因为这还有些拘谨，但说着说着，兴奋起来了，就开始东拉西扯的聊开了，近到村里的七姑八婶，远到热搜上的当红明星，这些事情永远都能很快找到共鸣。

　　韩阳笑呵呵的听着，将裤子从袜子里拽出来，拍着顺了顺，歪头看了眼旁边目视前方的身影，越发觉得像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主动开口问。

　　“宋老师，毛毛姐洗手了。”韩朵端着盆放到了她们跟前。

　　宋知雨听到这个名字，转头向旁边看去，就见旁边人也正看着自己，很显然“毛毛”就是她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看着自己。

　　韩洋也意识自己这样盯着人家有些冒犯，忙收回眼神，主动自我介绍道：“毛毛是我小名，大名韩洋。”

　　“你好，宋知雨。”

　　果然，韩洋强压着上扬的嘴角，矜持的笑了笑。

　　刚洗完手，旁边的毛巾就递了过来，宋知雨接过擦完，拿在手里等着韩阳洗完手，又给她递了过去。

　　等所有人轮流着洗完，雨也没刚才那么急了，韩朵又在一旁忙着给所有人倒水。

　　大开的门口闪进来一个撑着大黑伞的身影，除了脑袋，浑身几乎都被淋透了，韩洋大跨步迎了上去，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包，外面套着的大塑料袋上全是水。

　　“嫂子，这么大雨你等停了再走嘛，我在你还不放心啊。”

　　“看着天不对，她奶奶就已经急得不行了，刚好在医院门口拦着一辆顺路的车，就想着先赶紧回来，结果还是没赶上。”一边收伞，一边又笑着说，“你在我还能不放心啊，真是多亏你了，毛毛，没耽误你的事吧？”

　　“没事，这会不是很忙。”

　　看着大家，刘荣知道这一通下来肯定都累着了，心里很是感激。好在家里之前还有一些菜，要不然遇上这破天，让人家忙活半天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让别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死。

　　“真是太谢谢你们，都别走啊，等着吃饭，家常便饭快得很，马上就好。”说着话用毛巾擦了两下身上的雨水，顺手还摸了下女儿的脸。

　　“我姑娘今天也厉害得很。”

　　突然的夸奖和亲昵，韩朵有些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宋知雨，就见刘荣也愣了一下。

　　“宋主任您怎么？哎呦，你看我这眼神，真是的，给您添麻烦了。”

　　前段时间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宋知雨代表学校讲话，刘荣有印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家里。再看女儿的样子，也不像犯了什么错误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韩朵拽了拽她的衣服，悄声说，“妈，我这周没骑车，宋老师帮忙送我回来的，你不是说要做饭吗？”

　　刘荣也反应过来，想知道具体情况晚上再问好了，可不能这会让一院子人等着，忙笑道：“我这赶紧做饭，毛毛你陪着点宋主任。”

　　说完又看着宋知雨，生怕她跑了似的，“宋主任，现在这雨正大，路上也不安全，您一定别走，我这很快。”

　　“还有你们，都不许走，谁走我跟谁急啊。”

　　“放心吧，我帮您看着，跑不了。”韩洋笑道。

　　旁边的人也都跟着笑，雨还在下，宋知雨不好再推辞，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有些后悔没有趁着刚才雨慢些的时候走。

　　只能盯着前面，看着地上一滴滴散开的水滴引出的波纹。

　　“嫂子，您还是先赶紧去换身衣服，这么大雨，别生病了。”韩洋见刘荣直接往厨房走，笑着提醒。

　　衣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确实难受，闻言她也不再客气，直接拐进了旁边的房间。

　　话是这样说，但刘荣换衣服的功夫，大家都已经默契地涌进了厨房。一个村，平时忙的时候都是你帮她，她帮你，早已经习惯了相互配合。

　　洗菜的，切菜的，和面的……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来一阵阵的说笑声，韩洋端了一个白瓷碗，手里抓着一把蒜，小拇指上勾着一个用过的塑料袋。用脚将凳子向宋知雨旁边挪了一些，一屁股坐了下来。

　　“宋老师，帮个忙。”

　　也不等回答，就将碗塞了过去，然后低头剥蒜，动作倒是看着挺娴熟。

　　一个个饱满的蒜瓣透着乳白色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宋知雨手中的碗里，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

　　人多力量大，很快饭就已经上桌了，几番谦让后，大家终于坐了下来。一堆人挤在一起，很是热闹。

　　手擀面还冒着热气，卖相和味道都很不错，完全可以开店的水平。

　　韩阳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不一会儿第二碗已经端在手里了。同时，还不忘招呼宋知雨，“你要再来点吗？”

　　宋知雨看着自己碗里还剩的一大半，摇摇头，刘荣太热情，她的那碗分量非常实在。

　　韩洋突然凑近了些，“要实在吃不完，剩下没关系。”

　　刘荣看她们说悄悄话，有些担心的问，“我们这人平时都口重，是不是太咸了？”

　　“不会，刚刚好。”

　　饭吃完了，雨也停了，一堆人又将宋知雨送到车边，阵仗非常隆重，不远处路边的巷子口站着的三三两两的人也纷纷探头看过来，好奇是来了什么亲戚。

　　宋知雨在大家热烈的目光下将车开了出去，后视镜里看见韩阳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冲她挥了挥。

　　走出去很远，将车窗升起，不自觉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几个小时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