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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影下的猎杀与藏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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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佩戴鹰隼袖扣的军官,正与Z33星那名臃肿而油腻的管理人站在相对空旷的起降场边缘交谈。管理人的脸上堆满了谄媚而惶恐的笑容,腰弯得很低,几乎要对折起来,双手不安地搓动着,与军官那笔挺如松、冷漠如冰的姿态形成了可笑又可悲的对比。
距离太远,沈徽星和顾白飞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管理人时不时地指向垃圾星的深处,又拼命地摆手摇头,似乎在极力澄清或保证着什么。而那名军官,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或者吐出几个简短的词句,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管理人的身躯颤抖一下。
随后,一幕让沈徽星瞳孔骤缩的画面发生了。
几名星域开拓军的士兵,从垃圾场边缘那几个摇摇欲坠的、被称为“育幼所”的破棚子里,驱赶出了一群孩子。那些孩子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岁模样,眼神懵懂而惊恐。他们被粗鲁地排成一列,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在黑色军装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
一名士兵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扫描仪,挨个从这些孩子面前走过。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嘀嘀”声,屏幕上的数据飞快滚动。
沈徽星的心脏猛地一沉。她认得那种仪器,或者说,她认得那种仪式——那是简化版的“奠基礼”筛查!他们在找什么?找特定基因契合度的孩子?还是……
很快,扫描结束。士兵向军官报告了几句。军官冷漠的目光在那群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扫过,如同在看一堆无生命的货物。他挥了挥手。
几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将其中大概七八个孩子拉出了队列。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挣扎着,却被士兵们铁钳般的手牢牢抓住。剩下的孩子则被像赶垃圾一样驱散回破棚子。
管理人点头哈腰地指挥着几个手下,将那几名被选中的、哭喊着的孩子带走了,不知将送往何处。军官不再理会管理人,转身面向他的士兵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这一次,士兵们行动的目标更加明确。他们不再散开搜索,而是两人一组,开始有针对性地进入垃圾场那些相对“完整”的废弃建筑,或者靠近那些有零星居民聚集的区域。他们手中的扫描仪始终开启着,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环境中像鬼火一样闪烁。
他们拦住每一个遇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强制进行扫描。反抗是徒劳的,甚至只是稍微流露出不满,便会迎来士兵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带着实质压迫感的凝视,以及他们悄然按在腰间配剑上的手。Z33的居民们,在这些来自星空的黑色死神面前,表现得比绵羊还要温顺,麻木地接受着扫描,然后在士兵挥手下如蒙大赦般逃离。
“他们在找什么?”沈徽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一种冰冷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这阵仗,绝不仅仅是为了抓几个“劣种”孩子去充苦役那么简单。
顾白飞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士兵的动作,以及他们手中那不断发出“嘀嘀”声的扫描仪。他的嘴唇抿得发白。
就在这时,菲尔·德罗斯那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在他们身后的阴影中响起:
“别回头!慢慢退下来,跟我走!快!”
两人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菲尔德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藏身的垃圾山下方,正隐在一段巨大的破裂管道后面,朝他们打着手势。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和戏谑,只有一种沉冷的、近乎严酷的凝重,那双黄色的竖瞳里,锐光闪烁,如同感受到了致命威胁的猛兽。
没有任何犹豫,沈徽星和顾白飞几乎是凭借本能,手脚并用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从垃圾山顶上滑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徽星一落地就急切地低声问道,心脏狂跳。
“闭嘴,跟着我!”菲尔德低喝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他一把抓住沈徽星的手腕,另一只手示意顾白飞紧跟上,然后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带着他们沿着垃圾山之间最狭窄、最阴暗的缝隙快速穿行。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异常轻盈,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不会发出声响的杂物上,巧妙地避开那些松动的金属片和空罐子。沈徽星和顾白飞必须全力奔跑才能跟上,肺部火辣辣的,却不敢大口喘息。
他们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士兵们皮靴踏地的“嗒嗒”声,以及扫描仪那催命符般的“嘀嘀”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隔壁的垃圾堆后面。
恐惧,如同冰冷的黏液,一点点浸透他们的四肢百骸。
菲尔德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他那间半埋地下的“豪华套房”附近。但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到了舱室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几块巨大扭曲的金属板刻意遮挡住的洞口前。那洞口仅容一个孩子勉强钻入,里面黑黢黢的,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和金属冷却后的腥气。
“进去!最里面!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出来!不准发出任何声音!”菲尔德松开沈徽星的手腕,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黄色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记住,是任何情况!”
他用力将沈徽星往洞口里一推,然后看向顾白飞:“你也是!快!”
沈徽星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入黑暗之中。顾白飞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洞口内部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向下倾斜的通道,似乎是利用废弃的通风管道或者电缆井改造的。里面堆满了冰冷的、沾满黏腻污垢的金属壁。两人只能蜷缩着身体,紧紧靠在一起,才能勉强容纳。
就在顾白飞的脚后跟刚刚缩进洞口的阴影时,菲尔德迅速而无声地将那几块伪装的金属板拉回原位。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隔绝,绝对的黑暗和窒息感瞬间将他们吞噬。
几乎就在同时,外面传来了清晰而冰冷的、皮靴踏地的声音,以及扫描仪那令人牙酸的“嘀嘀”声,就在菲尔德那间舱室的门口!
沈徽星和顾白飞在黑暗中死死屏住呼吸,连牙齿都在打颤。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擂鼓,响得让他们害怕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里面的人,出来接受检查!”一个毫无感情的、属于士兵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菲尔德那恢复了惯常慵懒、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不耐烦的回应:“谁啊?大清早的吵人清梦……Z33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
“星域开拓军执行公务!出示你的身份证明,并接受基因扫描!”
“身份证明?那玩意儿在Z33能换半块饼干吗?”菲尔德嗤笑一声,“扫描?扫什么?扫我昨天吃了什么牌子的过期罐头?”
“配合检查!否则视为抵抗,格杀勿论!”士兵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带着金属般的铿锵。紧接着,是武器出鞘的轻微摩擦声,以及能量核心启动时特有的、低沉的嗡鸣。
空气仿佛凝固了。藏身洞内的沈徽星和顾白飞,感觉血液都要冻结了。格杀勿论!他们毫不怀疑这些黑色军人会说到做到。
外面沉默了几秒钟,只能听到扫描仪持续不断的“嘀嘀”声。
然后,是菲尔德似乎妥协了的、带着点嘟囔的声音:“行行行,扫就扫吧……真是,晦气。”
一阵短暂的寂静。似乎士兵正在对菲尔德进行扫描。
沈徽星紧张得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不知道菲尔德会不会有事,更害怕那扫描仪会穿透这薄薄的金属板,发现他们。
“嘀——嘀——嘀——” 扫描仪的声音规律地响着,没有异常。
几秒钟后,士兵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没有目标特征。近期是否有陌生孩童,特别是三至五岁左右,黑发,可能表现出异常天赋的,在此区域活动?”
“孩童?这鬼地方除了快饿死的老家伙和像我这样等死的,哪来的陌生孩童?”菲尔德的声音带着嘲讽,“长官,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可是锈蚀带,帝国的垃圾场,能有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士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硬地说道:“保持警惕,发现异常立即报告。我们走。”
皮靴踏地的声音再次响起,逐渐远去。
藏身洞内的两人,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们依旧紧紧蜷缩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那离开的脚步声是一个陷阱。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遮挡洞口的金属板被轻轻移开,一丝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菲尔德·德罗斯那张带着疤痕的脸出现在洞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出来吧,暂时安全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徽星和顾白飞几乎是手脚发软地从狭窄的洞里爬了出来,重新呼吸到相对新鲜的空气,两人都有种虚脱的感觉。他们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们……在找什么?”沈徽星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她抬头看向菲尔德,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疑惑,“找孩子?为什么是黑发?异常天赋?”
菲尔德·德罗斯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舱室门口,警惕地向外望了望,确认那些黑色的身影确实已经远去,这才转过身,靠在门框上。他黄色的竖瞳落在沈徽星那头乱糟糟的、却黑得如此纯粹、如此倔强的卷发上,眼神复杂难明。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徽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才用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怕惊动什么的声音,缓缓开口:
“他们在找……‘应龙之基’的遗孤。”
沈徽星茫然地眨了眨眼:“应龙之基?”
顾白飞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菲尔德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仿佛陷入了某种沉重的回忆:“那是……一种基因协调剂的谱系名称。曾经,代表着帝国最顶尖的战力与荣耀。但后来……因为它最后的完美适配者,成为了帝国的‘叛徒’,所以,它也被打上了禁忌的烙印。”
他的话语很慢,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帝国禁止了一切‘应龙’谱系基因注射剂的生产和流通,销毁了所有库存。理论上,它应该已经绝迹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沈徽星身上,那眼神,让沈徽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但是,”菲尔德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总可能有……漏网之鱼。在禁令彻底生效前,流落在外的……最后一支孤品。”
沈徽星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想起自己似乎从小就和别的“劣种”不太一样,力气更大一点,反应更快一点,学东西也更迅速……还有,她那头和Z33大多数人都不同的、纯粹的黑发……
菲尔德没有再说下去,但他那意有所指的目光,以及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搜查,已经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一把沈徽星从未意识到的、关于自身秘密的锁孔。
恐惧,并未随着士兵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缠绕上了她的灵魂。
她,沈徽星,这个在垃圾堆里挣扎求生的“劣种”,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劣种”那么简单。
而那艘沉默的黑色军航,那些如同死神使者的星域开拓军,他们的到来,或许……与她有关。
Z33的天空,依旧是被锈色污染的病态模样。但沈徽星却觉得,那铅灰色的云层之后,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穿透虚空,牢牢地锁定着这片垃圾场,锁定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