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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黑潮与微光 ...


  •   银色的飞舰,更像是一柄被遗忘在战场、又被重新打磨锋利的巨剑,带着一身洗不净的杀伐之气,降临在了Z33这片被宇宙遗弃的脓疮之上。

      那是一艘星域开拓军的军航。

      它并非帝国护卫军那些涂装华丽、线条浮夸、用于在核心星域炫耀武力与贵族品味的礼仪舰船。它的到来,没有预兆,没有喧嚣,只是如同一条游弋在深空暗礁区的沉默黑鲸,悄无声息地滑入Z33浑浊得令人窒息的大气层,精准而冷酷。

      当它庞大的阴影缓缓覆盖下来时,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了。原本在垃圾山缝隙间跳跃的、Z33特有的苍白日光,瞬间被掐灭。巨大的阴影边缘锐利如刀切,所过之处,连那些终日呼啸、卷带着金属碎屑的腥风,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变得凝滞、畏缩。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区域所有还能思考的生物。

      舰体是哑光的深黑,拒绝反射任何多余的光线,仿佛本身就是一个吸收一切的黑洞。仔细看去,那黑色并非完美无瑕,上面布满了细微的、纵横交错的刮擦痕迹,以及大片大片隐约的能量灼烧留下的斑驳纹路。那不是瑕疵,那是勋章——是无数次穿越危险星域、在粒子风暴中穿行、与可怖星兽搏杀、或是从某种未知的宇宙险境中侥幸脱身后,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它无声地诉说着这艘舰船及其乘员所经历的、远超Z33居民想象的残酷与辉煌。

      它降落在相对平坦的、被过去某些大型垃圾清运船勉强压实的、作为临时起降场的地域。起落架接触地面时,发出的并非清脆的撞击,而是低沉、沉重、带着金属疲劳韧性的摩擦声,如同远古巨兽受伤后压抑的喘息,震得人心头发麻。

      舱门,如同巨兽缓缓咧开的、通往深渊的巨口,无声地向下开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鱼贯而出的、一队队沉默的身影——

      星域开拓军。

      他们与Z33居民,或者说,与沈徽星和顾白飞认知中所有关于“人”的概念,都截然不同。

      黑色的军装,用一种Z33不可能存在的、挺括而富有弹性的材质制成,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纤尘不染,仿佛刚从真空包装里取出。剪裁极度合体,完美勾勒出每一具身躯挺拔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与他们脚下那片锈蚀斑驳、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大地,形成了近乎残忍的视觉对比。那是一种文明的、秩序的、冰冷的力量,对原始、混乱、衰败的绝对碾压。

      锃亮的黑色齐膝军靴,靴底似乎采用了某种吸能减震的特殊材质,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的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沉闷、整齐划一、富有冷酷韵律的“嗒、嗒、嗒”声。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地、一下下敲打在每一个窥视者的心脏上,带来一种生理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这脚步声并非来自人类,而是某种精密而致命的战争机器。

      军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在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们的肤色各异,来自帝国的不同角落,但眼神却惊人地相似——锐利得像刚刚打磨过的匕首刃尖,冷静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更带着一种只有在生死边缘反复挣扎、见惯了星辰爆炸与同伴凋零后,才能淬炼出的、对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生命的漠然。

      他们并非空手。腰间佩戴着银色的配剑,并非帝国护卫军那种制式统一、更像装饰品的礼仪长剑。这些配剑的剑柄、护手都带有独特的、仿佛自然生长般的纹路和细微的造型差异,那是与他们自身超感特性或基因谱系深度共鸣的“专属配剑”。它们是活的武器,是使用者力量的延伸,既是杀敌的利器,也是他们区别于普通军人的、带着神秘色彩的荣耀徽记。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黑色军装袖口上佩戴的银色袖扣。袖扣的造型并非帝国通用的鹰徽,而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生物侧影——有盘旋苍穹、目光如电的鹰隼;有人立而起、择人而噬的巨熊;有伏低身躯、蓄势待发的猎豹;有振翅欲飞、锐利冰冷的角雕……那是他们各自基因协调剂所对应的物种徽记,是他们力量来源的隐秘宣告,也是他们区别于帝国护卫军那群纯粹依靠血脉和贡献点晋升的贵族子弟的、带着原始野性与个人奋斗烙印的独特荣耀。

      这群军人,就那样沉默地站立在舰船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如同一排排刚刚被打进大地的黑色铆钉,又像是一支支引而不发的、淬了剧毒的标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不仅仅是铁血纪律带来的肃杀,更有一种……“张力”拉满的、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危险气息。那是绝对的力量、钢铁的秩序与在死亡边缘长期游走所共同淬炼出的独特气质,与周围破败、混乱、充满绝望和麻木的垃圾星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震撼的、如同精美匕首插在腐烂水果上的视觉冲击。

      沈徽星和顾白飞正躲在一座由废弃工业反应罐堆砌而成的、相对较高的垃圾山后面,透过锈蚀出的孔洞,远远地、屏息凝神地观望着这一切。

      两个孩子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平常的节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沈徽星感觉自己的手心冰凉,甚至微微出汗。她见过Z33最凶恶的混混,见过为了半块饼干就能拼个你死我亡的亡命徒,但那些人的“凶”,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的狼狈和绝望。而眼前这些沉默的军人,他们的“凶”是内敛的,是制度化、专业化的,是融入了每一寸肌肉记忆和每一个眼神的。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令人心生渺小与无力的恐怖。

      她甚至能闻到,随着微风(此刻似乎都带着敬畏,绕开了那片区域)隐约飘来的一丝气味——不是垃圾星的腐臭,而是某种清洁剂、高级润滑油、以及……一种冰冷的、类似臭氧和金属混合的味道。那是“外面”的味道,是秩序和力量的味道。

      顾白飞紧抿着嘴唇,酒红色的短发下,碧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军人,尤其是他们袖口的生物徽记和腰间的配剑。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比面对铁爪一群人时紧张了何止十倍。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场”,从那些军人身上弥漫开来,压迫着周围的空间,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来干什么?”沈徽星用气声问道,声音微不可闻,生怕惊动了远方那些黑色的“雕像”。

      顾白飞摇了摇头,目光死死锁定着军航敞开的舱门。显然,正主还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舱门内的阴影再次流动。

      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笔挺的黑色军装,但肩章上的银色纹路更加繁复,代表着更高的军衔。他的身材并非最高大,但每一步踏出,都仿佛是整个队列沉默韵律的核心。军帽下的脸庞线条刚硬,下颌紧绷,眼神如同深空冰原,扫过眼前的垃圾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无厌恶,也无好奇,只有一片绝对的、执行任务时的漠然。

      他的袖口,佩戴着一枚栩栩如生的、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的鹰隼徽记。

      这位军官站定,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眼前荒凉的景象,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沈徽星和顾白飞藏身的那片垃圾山方向,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那么一瞬。

      沈徽星和顾白飞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仿佛被某种极危险的掠食者锁定,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他们死死地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觉得震耳欲聋。

      幸好,那目光很快移开,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废墟。

      军官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无声无息地,他身后一部分沉默的黑色军人动了。他们如同精确编程的机械,以小组为单位,迅速而有序地散开,朝着垃圾场不同的方向行进,动作迅捷如猎豹,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他们的目标不明,但那种高效的、目的性极强的行动模式,与Z33的混乱无序形成了天壤之别。

      还有一部分军人,则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像,守卫在军航周围,黄色的竖瞳(沈徽星注意到,并非所有军人都是竖瞳,但守卫舰船的这些,眼神格外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杜绝任何可能的威胁。

      冰冷的肃杀之气,如同不断扩散的寒潮,彻底笼罩了这片区域。

      沈徽星和顾白飞缩在垃圾山后面,一动不敢动。他们不知道这些来自星空顶端的强大军人为何会降临这片被帝国遗忘的垃圾场,但本能告诉他们,这绝非好事。

      Z33的平静(如果那种挣扎求生的混乱也能被称为平静的话),被彻底打破了。

      而此刻,在他们看不见的、那座半埋地下的星舰舱室“豪华套房”里,菲尔·德罗斯靠在那张破旧的“床”边,手里依旧把玩着那个金属酒壶。他那双黄色的竖瞳,透过舱壁的缝隙,也正望着远处那艘黑色的军航和那些沉默的军人,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和戏谑,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复杂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往事的凝重。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嗅觉还真够灵的。这么快就闻到味了么……”

      他仰头,将壶中残存的烈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如同被困猛兽般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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